女人此時已經走近了邊上一個受了多處槍傷,已經奄奄一息的人身邊,匕首高高的舉起。
她的手不停的顫抖着,連匕首都幾乎握不住。
奈法莎幾乎還從未感受過如此複雜、波動如此劇烈的內心。
匕首舉起又放下,又再度舉起……
“喂,女人,你到底殺不殺啊?”忽然一個大嗓門□來。
窩金本來對這種事情毫無興趣,所以沒去理會。只是等過了一會之後回頭,那女人竟然還是沒把人給殺了。殺個人而已,有這麼難嗎?
“你閉嘴啦,別妨礙我。”奈法莎頂回去。
“奈法莎,你到底想做什麼?”亞盧嘉不解。這是在幹什麼?是在……玩弄獵物?奈法莎有這個習慣嗎?
“我不都說了在研究嗎?”奈法莎說,似乎在奇怪他的不解。
本來還想對亞盧嘉說些什麼的,但是奈法莎倏然感覺到,女人的內心波動平復了,似乎,想通了什麼。
看着那這匕首走回來的女人,奈法莎奇怪道:“你不殺他?”
女人搖了搖頭,“沒有人有資格奪取別人的生命。”
她撫摸着兒子軟軟的頭髮,臉上有釋然,浮現出溫柔而悲哀的表情。
奈法莎蹙眉,“資格”這個問題曾經困擾了她很久。所謂的資格是什麼,你的資格又是由誰判定的呢?不是想做什麼就去做嗎?
到後來她想通了,所謂資格,就是別人阻止你去幹某事的藉口,是他阻止不了你了爲了找回面子的藉口,是你讓你自己有底氣去幹某事的藉口,是你自己爲你不能做的到某事找的藉口。
總之,都是藉口。
那麼現在這個,是她不殺人的藉口?
“每個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無貴無賤,平等而自尊。”女人的雙手做了個奇怪的手勢,似乎在祈禱。
“那你不打算殺人?”奈法莎問。
“你會收到一條人命的。”女人說,眼神裡有決絕。
她再度舉起了那把鋒利的匕首,銀亮的刀身在燈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匕首的鋒刃,對準,她自己。
“停。”奈法莎拿住了匕首,阻止女人把利刃刺入自己的心臟。
世界上有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東西。這她明白。如果對象是另一個人,那她也明白。但是,如果那是一樣器物、一種理念,她就不明白了。
如果是當年的蘇淺寧,或許會明白,甚至感動於此。那個從歷史書上看到的春秋戰國時期熱烈而年輕的華夏民族,那些意氣風發、卓爾不羣的士。
士爲知己者死。
公以國士報我,我以國士報之。
蘇淺寧甚至有些憧憬那個時代,那個尊崇道義,爲了理想而奮不顧身的時代。
但是奈法莎不是蘇淺寧。蘇淺寧早已死在奈法莎爲了生存而斬落的大劍之下了。在大劍世界努力生存的奈法莎,是不會理解的,那種寧可拋棄生命的信念。
“你可以走了。”奈法莎說。其實,就算不殺人她也會放了她的。
爲什麼?
誰叫她正好碰上了。
女人表情有些呆滯,驚愕的看着她,但還是迅速的抱起兒子向門外跑去。
“飛坦,我說了要放了她的。”奈法莎抵住飛坦的雨傘,有些鬱悶。你說啊,這女人礙着你什麼事了?愛放就放唄,你們怎麼這麼囉嗦?
“飛坦。”庫洛洛制止道。
雖然庫洛洛管好了自己的團員,但奈法莎還是本着送佛送到西——其實這句話她跟本就不記得了,記得的是旁白——的原則把女人送到了外面。期間面對流彈等物N件,再救了女子N次。
“……你爲什麼要救我?剛剛也是……”女子抱着兒子,有些遲疑的、小心的問。
“沒什麼啊,只是正好遇上了嘛。至於剛剛……你看,我都說放了你了結果還是被殺了,總覺得有點虧啊。”奈法莎攤開手,笑道。
女子愣愣的看着奈法莎明淨的笑容。明明是三伏天氣,她卻感到了徹骨的冰冷。絲絲寒氣透入骨髓,鑽進了她的心裡。
再也不能說出一個字,女子倏然慌張的掉頭,滿面驚恐、跌跌撞撞的向遠處跑去。她只想着離這個人遠點,那是魔鬼,是地獄中最純粹的魔鬼!
“奈法莎的研究,完成了嗎?”庫洛洛問。
“馬馬虎虎吧?”奈法莎點着臉頰。
“你到底是想做什麼呀?”立場不同的另一方還沒發問,自家人的亞盧嘉就已經不耐煩了。
“嘖嘖。”奈法莎揉揉亞盧嘉的腦袋,小貓想躲,但卻必須面對躲不過的現實。“作爲殺手,耐心是很重要的。必須要學會忍耐,然後找準時機……”
兒童教育工作還未結束,奈法莎就礙於現場氣氛停止了。
“唉,你不像他們是無證經營無本生意無牽無掛上無老下無小,所以不能太囂張啊。”
看奈法莎遺憾的樣子,亞盧嘉真是想踹她一腳——碎碎念攻擊對奇犽玩過了你還想換我?
感覺把人家團長晾在一邊不太好——她絕不承認是因爲礙於看到那些蜘蛛腳們越來越不爽了——奈法莎對庫洛洛說:“這麼說吧,我是在研究,研究生命到底是什麼。”
不存在上幾段的假設。因爲這個問題是蘇淺寧和奈法莎都不知道答案的。當年的蘇淺寧所知道的,只有保住自己的性命。否則,也就不會有現在的奈法莎了。
而對於奈法莎。在大劍世界,她看過把孩子丟給妖魔然後趁機逃跑的父母,也看過把孩子賣給組織換錢的父母,但也同樣見過在妖魔面前挺身保護孩子的父母。所以,看到這名努力的想讓兒子活下來的母親的時候,奈法莎就想知道,父母,能爲孩子做到什麼程度。
你可以爲孩子犧牲生命,那其他的呢?別人的生命和自己兒子的生命,理所當然是兒子更重要,對吧?
其實有時候,死去,是一件很簡單很輕鬆的選擇。活着,還要揹負的更多。
這個結論是正確的吧?因爲,已經有很多次了,她看到死去的戰士臉上,平靜寧和的微笑。不論是遞出黑函的,爲保護人類而死的,還是因叛離而被清理的。
她又想起了那個讓奈法莎成爲奈法莎的戰士,那個因憤怒喪失理智而殺了洗劫村子的強盜的戰士,她的前輩。
“果然是你啊,奈法莎。”前輩恬靜淡然的微笑着。
“我們沒有資格審判任何人,所以,殺了人的我也是該死的。我們是爲了保護人類而變成現在這樣的……半妖的身軀……我們得到人類無法企及的力量是爲了保護人類,這樣的我們,怎麼可以殺人呢?
“就因爲力量強大,所以才更要約束自己啊。否則,不就變成了嗜殺而無理智的覺醒者嗎?我們爲人類而生,所以也該爲人類而死。所以,奈法莎,動手吧。然後,保持着我們的信念,一直……”
最後,奈法莎殺了她,卻沒有繼承她的意志。因爲,奈法莎不能欺騙自己,她殺死前輩,並不是因爲她理解了前輩的信念,而是因爲,她不想死。
殺不死前輩,那麼組織就會清除她。已經放走過一次叛逃戰士的她,要是這次任務再不完成,就很有可能會被圍剿。作爲“眼”——雖然是預備——組織本來就對她很小心,更而且那一屆,除了她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預備的“眼”,並且原本正式的“眼”看樣子還可以工作很久。所以,清除她,組織一點都不會心痛。
她是爲了自己而揮落的大劍,因此,她從未理解過前輩的,信念。
“那奈法莎得出結論了嗎?”庫洛洛似乎想了一下,然後問。
“沒呢。”奈法莎搖頭。
“果然,要自己去找才行麼?不能走捷徑啊。”她說。
“捷徑?”
“是啊。我本以爲,知道了別人對生命的看法就可以得到答案,可是,似乎只是讓自己越來越不懂呢。”奈法莎回答。
“其實……”庫洛洛優雅的勾脣一笑,幽深的黑眸深廣如夜,充滿探究的光,“奈法莎應該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吧?”
“哎?是嗎。或許吧?”她隨意的繞繞着垂落的水色髮絲。
信念是什麼呢?她似乎沒有這種可以拋棄其他一切的堅持。
生命呢?她視爲無物。不隨意的去消滅它,卻也從未看重它。
“哎……哪年我也客串一下強盜去賺外快好了。”奈法莎最後無限遺憾的回頭看了最後一眼,感慨。
“你不是已經經常這樣幹了嗎?”亞盧嘉瞪她。出任務的時候常常順手牽羊的人是誰啊?
“哎哎,有嗎?”奈法莎笑。
走了一段路,遲疑了一會,亞盧嘉還是問:“你真的沒找到答案嗎?”
“哎呀,亞盧嘉。”奈法莎俯下身,食指抵在脣前,有些神秘的說,“你聽過一句話嗎?‘人是憑藉什麼認定答案正確的呢?就是看他所得到的答案符不符合自己內心的答案。’庫洛洛說對了,雖然他可能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其實答案就在每個人的心裡。
“對我來說啊,不管最終答案是什麼,一定包括以下兩點:一、除了我所在意的人的生命,其他的管他去死。二、我堅決不做白工。”
亞盧嘉迅速指出:“你盜版家訓!”
奈法莎攤手,“請你說那是理念相同好嗎?”
以上,就是奈法莎對哀彌夜那句:“其實有時候有選擇也是沒選擇,你所選擇的答案在一開始就註定了。”的詳盡版解釋。
插曲——
回到家之後,面對伊耳謎的擁抱,奈法莎頭頂上都是問號。
“怎麼了?”
“還是比較喜歡你。”伊耳謎說。
“啊,真是我的榮幸啊。”你真的跑去實踐我的話也真是讓我倍感榮幸啊。
“他們兩個腦子絕對有問題是吧?”奇犽低聲問亞盧嘉。
“你現在才知道……”亞盧嘉滿頭黑線的斜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