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北疆深處

從版圖來看,大唐和北疆的疆域實際相差不了多少。

李靄建唐時,大唐在世人眼中算得上是彈丸之地。當時諸侯林立,各自有各自的地域,直到後來李靄南征北戰,統一了中原,然後挾着新銳之氣一舉攻陷南方,使南蠻不得不低頭,承認自己屬於大唐的一部分,每年朝貢,俯首稱臣。

後來東進,狼族差點被滅了族,當時的狼王也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稱臣納貢;北疆之王耶律北光與太祖李靄戰於涼州,也就是現在的墉州,大敗而歸,後鬱鬱而終。

從此以後,大唐的版圖便越來越大,而唐人也是愈來愈多。

千年以來,歷代李姓子孫一直奉行着太祖臨死時的遺言——北抗東聯南撫的政策,期間雖也有戰爭,但其規模,遠遠遜色於千年之前。

至李天易登基爲帝,他勵精圖治,肅清吏治、興修水利,經過千年的發展,大唐早已今非昔比。無論是物力人力還是財力,均達到了開國以來的頂峰。

李天易雖然已經退位,但既定方略卻沒有變,新皇李德厚在衆位忠臣的輔佐下,只要不是太過昏庸,大唐就會一天比一天強盛。

相比於大唐,北狄耶律延光也並不遜色多少,他將原本散亂的北疆諸部落擰成一股繩,在國師的輔佐下,興科教,開民智,大力發展武力,北疆人與過去相比,生活無疑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當然,隨之而來的也是他的野心越來越大,五年前他悍然興兵攻襲墉州便是個例子。只不過當時事有不濟,後來又在國師的建議下嫁女納貢,只不過他的野心卻從未停止。

他極力拉攏各大部落首領,或威逼、或利誘,使之堅定的站在自己一方。一方面,他不停的派出使者,努力和大唐修補關係;另一方面,他卻也積極的籌備武力,打算再一次南下,要不是近期魔族突然崛起,想來經過五年的籌劃,他早已再次侵襲大唐。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北人還是南人,也不管是爲了對付彼此的敵人還是魔族,幾乎所有的成年人都是磨亮了鋼刀,擦亮了長槍,只等得將軍族長一聲喊,便要投入戰場。

所以值此情形,不管北疆還是大唐,其中都充斥着一股鐵血的殺氣,尤其是北人,這些自幼在馬背上長大的民族,在外憂內困的情況下,他們變得愈發嗜血和殘忍。

北疆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洶涌,如果沒有北人做嚮導,普通人一旦進入北疆,所面臨的很可能就是被殺的下場。

北疆偏北是一條極大的河,跨越這條河流以後,便是渺無人煙的荒漠。而在荒漠深處,卻是奇石峭立,期間濃黑色的迷霧終年不化,將這裡重重包裹起來。

每逢夜晚,這裡便是狂風怒號,飛沙走石,即便是最勇敢的北人武士,也不曾到過這裡。對於北疆人來說,這裡就是禁區。

有傳言說,這裡居住着來自九幽之下的魔鬼,他們擇人而食,數萬年前曾被長生天鎮壓於此。北疆之人若有犯下重大過失者,會被北人遣送至此處,讓其自生自滅。

多少年以來,濃霧不斷擴散,現如今就算是所犯之罪十惡不赦,也很少有人能夠將犯人押送至這裡。

但與外人想象中不同,穿過層層迷霧,躲開數不清的致命陷阱,你就會發現,這裡到處都充斥着高大巍峨的建築。它們層層疊疊,高聳入雲間,只是所有的建築全是清一色的灰色,看其痕跡,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

而就在這個地方,無數人人頭攢動,他們全都穿着黑色的長袍,排成整齊的一行,看情形,是像要去覲見什麼大人物。

爲首的黑衣人身材高挑,而且極瘦,他行走在最前方,看着就像是被風吹着一路前行。這麼多人行走在砂礫間,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每個人都是面無表情,但從他們的眼神深處,你可以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帶着期待,但同時又伴隨着緊張和無邊的恐懼。

隊伍的中間,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這個人正是五年前在桔園出現的黑衣人無痕,當時秦鵬還未覺醒,即便如此,以他的修爲,竟也未能追的上此人,可如果現在秦鵬在此處的話,他也一定會大感吃驚。

短短五年時間,這個神秘的黑衣人竟然已經完全變了樣子。他不但身形比原來更加瘦削,更爲奇異的是他的雙眼中帶着駭人的紅色,臉色卻蒼白的有些可怕。

一個常年行走在生死邊緣而且始終與黑暗相伴的人,很少能有什麼事讓他感到恐懼,可今晚,在想到要見傳說中的那個人時,他仍免不了心中忐忑,而且不得不承認,他內心深處也同時充滿了深深的恐懼。

灰色的大門高達數十丈,在一陣巨大的轟鳴聲中,大門緩緩開啓,這些人魚貫而入,緊接着四周亮起無數火把。

火焰是光明的,但在這裡,那些燃燒着綠色光焰的火把不但沒有讓人感受到絲毫溫暖,反倒更加的使人遍體生寒。火把突兀的亮起,但四周仍然看不到任何人,在這種恐怖而壓抑的氣氛中,心志稍弱點的人恐怕直接就會昏過去。

帶頭之人無動於衷,他面上仍然冷漠異常,只是在火把亮起的瞬間,他開口說道:“無影燕無極率領手下七百二十人,求見老祖宗……”

這個人的聲音異常尖銳,但偏偏給人一種嘶啞的感覺,就像是公雞臨死前發出的某種鳴叫,膽子小點的人僅僅聽到這樣的聲音,恐怕都會尿褲子。

黑衣人面前是一個極大的廣場,廣場中間,豎立着一棟巨大的宮殿,兩頭石雕貔貅就守在宮殿大門旁。

隨着燕無極的聲音,宮殿大門也逐漸開啓,從中傳出一陣平和中正的聲音:“你和無虞、無忌、無痕三人進來,其餘人留在門外”。

無影恭恭敬敬的跪下身,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這才重新爬起,帶着其餘三人步入大殿。

和外面陰暗的環境不同,大殿裡面,燈光如晝,佈置的極爲富麗堂皇,就連鋪地板的磚頭也全是純金打造。宮殿兩側,燃滿了長明燈,這些燈油經過秘製,可以萬年不滅;兩側柱子上面的浮雕也都是千奇百怪,詭秘難言,左右兩邊各有一個豎着的牌匾,上書“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九幽之地,生者禁足”。

大殿對着大門的正前方,放置着一座巨大的龍椅,上面嵌滿了名貴的夜明珠、鑽石以及不知名的翡翠,全都拿黃金鑲邊。僅僅只是這一座椅子,如果兌換成黃金,可足夠武裝一支龐大的重騎兵。

如此之大的一座宮殿,卻只有一個人端坐在龍椅上面,這是一個看着極爲普通的中年人,並不高大,也不英俊,更談不上什麼瀟灑,毫無絲毫氣質可言。

他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普通,除了普通還是普通,穿着普通、樣貌普通、氣質普通,就連他的表情也是平平淡淡,眼神談不上明亮,更不顯得犀利,但奇怪的是如此普通的一箇中年人往那裡一坐,你就會感覺到他和四周佈置的有些奢侈的環境竟然能夠完美的融合爲一體,不顯任何突兀,彷彿他從出生就坐在這裡,一步也沒離開過。

無影恭恭敬敬的跪在中年人腳下,聲音中略帶點激動,“老祖宗,天下已然開始動盪,江湖中也是風起雲涌,值此時刻,我等心中甚覺迷茫,還望老祖宗給我等指出一條明路,以後該何去何從,望老祖宗示下。”

自打無影等人進來,中年人便一直微眯着眼睛仰靠在椅背上,看其情形好像是在緬懷些什麼,又或者是感到有些睏倦,只想稍憩一會兒。他一味的沉思,對於眼前跪着的四個人好似渾不在意,當燕無極問到這句話的時候,中年人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更未回答。

無影以頭觸地,等了好半晌,看到中年人並不迴應,於是繼續說道:“老八已經被抓往荊州大牢,修爲也全都廢了;老大算計了一輩子,到如今卻也是一事無成;老五幾天前差點死在蒼龍劍下,要不是他突然認出了老五的身份,想來老五早就已經……老祖宗,現如今我等勢力風雨飄搖,進退失據,天下動亂已始,具體要怎麼做,請老祖宗示下……”

中年男人終於睜開眼,他看着跪在面前的四個人,隨意揮了揮手,說道:“坐下說話吧,我歷來討厭這種繁文縟節,尤其見不得男人動不動就下跪。

唉,一代代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成天打打殺殺,出了問題又跑來煩我……我明明喜歡光亮的地方,你們卻一再讓我身處黑暗……數年前我就告訴過你們,大亂將至,就憑你們幾個,也想翻起幾朵浪花,真真是不自量力。照我看,趕緊收拾了包袱,找個女子娶了,好好的去過日子吧。”

無影不再出聲,但身體卻是顫抖的厲害。無痕有些發愣,他不明白傳說中無所不能的“老祖宗”爲何就是這樣一副德行?在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氣息波動,看着也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氣,他不明白的是二哥爲什麼如此懼怕此人。

中年男人悠悠的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自太古皇帝開始,東征蠻夷,西下渭水,南極滄海,北上荒漠,接着便又是諸侯混戰,成天爲了巴掌點大的地方打來打去。

隨後天帝誕生,凝聚千千萬萬人的意願,盡屠異獸魔族,創立天庭,設立神將之位,掌管神、人、鬼三界;再接着,數十位聖人相繼而出,他們不滿足於人間之境,想要衝出這片天,然後看看天外面究竟有些什麼,隨之而來的又是天界和人界的戰爭,數百萬人哀嚎着死去,那些不出世的天才人傑也是一個接一個的滅亡,天界信仰之力大損,再也無復昔日之強大。

沒有天帝的制衡,人間很快又面臨大亂,先有極術家族,接着便是秦家,再到後來的李家,大家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吵來吵去,天下就這麼大,但受苦的仍然還是老百姓。

從太古皇帝開始到現在,我一直冷眼看着世間的一切變化,我化身千萬,去尋找那些人類之中最有潛力的人,以期改變這個世界。

先有北庸,接着便是古承,再然後月琴、蒼黃、流石、濱海、西蒼、點將、胡夷等等,先後**過不下二十人。他們也都還算爭氣,沒有丟我的臉。

直至千年以前,我以不同的身份分別教授了四個人,白天愁、秦恆、蕭楚、帝釋音。白天愁你們應該都聽說過,至於後面的幾位,秦恆便是蒼龍、帝釋音是北海,至於蕭楚,那孩子從小性格比較內向,而且爲人極爲低調,你們可能並不曾耳聞……

這些人智慧通天,修爲驚人,但數千年過去,人間仍然還是老樣子。我心灰意冷之下,隱居到了這裡,然後看你們可憐,便又收了你們這些人。

老大曆來野心太甚,他老想着要恢復祖宗的榮光,所以算計了千年,但結果怎麼樣呢?到現在還不是孑然一身?

老八崇尚權利,竟然偷了我的上古秘法拿去邀功,死不足惜。

老五貪戀美色,入朝去爲那些心思不純之人效命,着實令我失望。

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戰爭,但每一次卻不得不眼睜睜的看着戰爭在我身邊發生……我有能力殺了所有人,但卻沒有能力去改變他們心中的想法。

貪婪、愚昧、暴力、自私等等,這些劣根不除,天下又如何能安?所以你剛纔讓我給你指路,我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娶妻生子,然後好好的去過你們的日子。除此之外,我能有什麼辦法?”

無痕心中驚起滔天駭浪,他老是聽二哥提起過,北疆深處住着一位活了上萬年的老化石,眨眼間便能讓星辰移位,揮手間便能滄海桑田。

他總以爲二哥有些誇大,但今日聽着這個中年人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說話,其內容卻是石破天驚。

北庸、古承、月琴、蒼黃以至於後來的白天愁,全都是這數千年以來的聖人,而這些人竟然全都出自這個中年男人門下,這個人已經無法用恐怖來形容,深不可測用在他身上也顯得如此的膚淺,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爲何世間從未有過此人的任何傳聞?

“老祖宗,現如今魔族崛起,難道您也不打算插手?”

無影顫聲問道。

“嘿嘿,那也要我能出去才行。這近萬年以來,我的真身一直屈居在這裡,不見天日,日日飽受詛咒的折磨,普天之下,修爲比我高的人是沒有的,那又如何能夠解得了這個惡毒的詛咒?即便是我能化身出去又有何用?

人間畢竟是人的天堂,他們想要不被外族欺辱,唯有自強,如果事事都要靠別人,這樣的人間留之何用?

無極,自打你來到這裡我就知道,你心中所圖所謀甚至比老大更甚,你雖然在我面前服服帖帖,但無時無刻不再想着奪了我的元神。就你那點小心思,自以爲還能夠瞞得住我?趁我還未改變主意之前,你趕緊出去吧,莫說是你,就算昊天大帝向我出手,也奈何不了我,所以……你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

無影額頭冷汗涔涔而落,他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然後踉蹌着退了出去。

中年男人這才說道:“無痕,你要儘快脫身事外,好美色並非大錯,但你若因此而壞了性命,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中年男人說完,也不等下面的幾人回答,懶懶的揮了揮手,說道:“都出去吧,以後沒事就不要再來了。”

無痕等人步出宮殿的時候,外面的那些黑衣人早已經消失了,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裡。

他強自按捺住心中的震盪,只是在想着,以後自己打死都不要再來這裡,那個中年男人真的是太恐怖了。至於離開皇宮,他想都沒有想過,宮中的那個女子是那樣的溫潤嬌柔,自己若真是失去她,還不如死了的好。

同一時間,蕭楚寒的腳步也剛好踏進北疆的疆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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