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這是個骨瘦如柴,看起來極不健康的中年男人。但是他的聲音卻跟變聲前的小學生一樣尖銳。如此中性的說話聲在黑暗中迴盪,帶着一股瘋狂的氣氛。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請聽我說!”
微微可以聽見宛如以釘子在木板上刮動的聲音。事實上,這個男子已經走投無路了。他並不是自願躲在這種地方的。他本來想去找以前的同伴,但是沒想到警方的行動比他所預期的還要迅速,讓他被困在這個地方。不過男子臉上並沒有逃亡者的不安與恐懼。他的右手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刀子,左手拿着一塊大約筆記本大小,滿目瘡痍的木板。喀喀喀……刀子的尖端在木板上不斷刻劃。
“天使大人,我要怎樣才能夠逃過警方的追蹤,去找我的同伴?”
喀喀喀……宛如在回答着他的問題,右手自己動了,跟男子的意志完全無關。男子直盯着刀子尖端。木板上的傷痕,全都是刀子所刻出來的文字。這些都是天使大人的指示。
“天使大人,您的意思是說,我只要再獻出祭品,您就會幫助我囉?”
喀喀喀……男子永遠遵從着文字的指示而活。天使大人永遠都是對的。只要照着天使大人的指示去做,就不會有錯。但有時候天使大人會做出讓人不舒服的要求。在天使大人的指示下,男子已經殺了二十八個人。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那祭品就選這個少年您覺得如何?”
喀喀喀……刀子在木板上刻出“YES”三個字母。男子臉色暗了下來。又要殺人了,真討厭。真不想殺人。可是不做不行,這是天使大人的命令,不是我的錯。
“天使大人,我今天也會相信您的。”男子說着,伸出又粗又短的舌頭在形狀奇特的刀子上舔了一口。
這名男子就是逃獄死刑犯火野神作,他用刀子將地板下面一條極粗的電纜切斷。
一瞬間,所有的燈光都消失了。
“停電了?”當麻暗中皺眉。
由於旅店門口大開,月光由外照進來,因此並非完全黑暗。
停電的時候,人們總是會下意識地把視線移向失去動力的電器製品。而當上條當麻不假思索地擡頭望向突然變暗的天花板日光燈時——沙沙……
當麻腳底的地板下,傳來木板被輕輕刮動的聲音。
疑惑的當麻站起身來望向腳下地板。就在那一瞬間,“啪!”一根彎月形狀的短刀刀刃從他腳底的地板貫穿出來。
“……!”當麻感覺到喉嚨瞬間乾涸。刀刃的位置剛好是兩腳之間的細微縫隙。短短的兩秒鐘之前,如果當麻的意識被變暗的燈光所吸引,沒有因地板下方的聲音而站起身來,現在已經……想到這點,不舒服的汗水從當麻的全身每一寸皮膚噴出。
長度大約三十公分的彎月形細長刀刃。但鋒利面不是在外側而是在內側,所以與其說是一把短刀,其實更像鐮刀或鐵爪之類的道具。
響起一陣吱吱聲,刀刃前後輕輕搖晃,接着逐漸沉入地板底下。
(必須儘快離開這裡才行。)但是當麻卻動彈不得。大腦深處一片空白,宛如血液裡被注射了神秘藥物。心臟幾乎要因快速鼓動而破裂。當麻茫然地看着地板上彎刀消失後所遺留下的空洞。
當麻好像看見了什麼。
透過地板上的小洞望向黑暗深處。當麻看見的是佈滿血絲,如腐爛泥沼般,彷彿從鑰匙孔往房間內窺探,在黑暗中直盯着自己的……一顆瘋狂的眼珠。
“咿……”當麻不禁發出膽怯的聲音,往後退了一步。一瞬間,追擊着當麻的刀刃又從當麻腳掌旁極近距離的地板下穿出。當麻失去平衡,滾倒在地板上。刀刃再度潛入地底下,準備進行下一擊。
(冷靜!冷靜!)當麻嘴裡如同唸咒般喃喃自語,但卻反而讓身體更加僵硬。腦袋已幾近麻痹的當麻開始努力思考。絕對不能倒在地板上,這樣太危險了。既然敵人是從地板底下攻擊,那隻要跳到桌上就可以了。就在當麻剛想通這一點,正要從地板上爬起來的時候——“啪!”地板整個裂開,從地板下方伸出一隻手抓住了當麻的腳踝。
“嗚……啊啊!”意外的驚嚇讓當麻的心臟幾乎要從嘴裡撞出來。他拼命扯腿,卻沒辦法掙脫抓住腳踝的手。這不是因爲抓住腳踝的那隻手力道驚人,而是因爲他的腳好似麻痹一般完全不聽使喚。
(冷靜!別慌張!別害怕!雖然不知道敵人是誰,但並不是什麼從來沒見過的怪物!從地板底下以刀子刺穿地板、用拳頭將地板打破,都不是人類無法做到的事情!所以只要冷靜下來……嗯?)想到這裡,當麻的眼睛突然看到一樣東西。
抓着自己腳踝的那隻手。
有的指甲裂開,有的指甲剝落,有的指甲上沾滿了凝固的黑色血塊。手指呈現瘀血般的青黑色,手背上有道相當大的傷痕,而且血痂似乎一次又一次地被剝掉,噁心的黑色肉塊整個從傷口中翻出。
看起來就像是正在溢出透明黏液的腐臭水果。
就像被神秘殺人病菌所感染的死人之手。
“啊……啊……嗚……!”當麻的呼吸開始急促,心臟不規則跳動。
偷襲者的每一個行爲,都不是人類辦不到的事情,跟魔法師或鍊金術師比起來實在是沒什麼了不起。若以旁觀的角度來看,甚至會讓人懷疑爲何當麻會陷入這種呼吸困難、脈搏異常的極度混亂狀態之中。
但是舉一個淺顯易懂的例子,假設有一個透明塑膠袋,裡面有一隻活蟑螂。明明知道中間隔着塑膠袋,不會直接碰觸到蟑螂,但人們敢用門牙將蟑螂咬死嗎?
一樣的道理。
雖然理性明明告訴自己這沒什麼,但恐懼與顫抖卻無法停止。
這個偷襲者便是擅長利用生理上的恐懼與厭惡感,來讓獵物動彈不得。
“啊……啊……嗚……嗚……!”當麻拼命抽腳,想要擺脫抓住自己腳踝的手掌,但是身體像被打了麻醉藥似的使不出力氣。他無法抹除滲透至內心的黑色恐懼。
“喂,你在那裡做什麼?一拳解決掉他就好了啊!該死的!就算要幹掉你也不要用切斷電源這種手段啊!”黑巖的聲音從房頂上傳來,這樣帶着明顯鄙視的語句讓當麻的心瞬間平靜下來。
(既然黑巖會如此氣急敗壞,看來面前的這個傢伙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想到這裡當麻努力的將腿抽了出來。
隨着力量突然的增大,那隻手再也抓不住,不得不放開。
……
另一方面。
另一個視線的主人,正潛伏在一百五十公尺外的陰暗沙灘上,注視着海邊旅館中的狀況。
這是紅衣修女——米夏。
年紀大約十三歲,金色長髮微微呈現波浪狀,白皙的肌膚宛如正反射着皎潔月光。少女的容貌雖然可愛,但服飾卻非常詭異。她身上只穿着修道服底下的襯衣,外頭罩着一件披風。所謂的襯衣其實就跟連身型的內衣沒什麼兩樣,將少女的嬌美身材曲線展露無遺。而且少女的全身上下還纏繞着黑色皮條及鐵片,看起來似乎還能當作拘束衣。脖子上套着極粗的項圈,項圈上連着一根繮繩。腰間的皮帶上插滿了鐵鉗子、鐵鎚、L形釘拔及鋸子等道具。
這些道具絕非木匠工具。都是專門用來扯斷人肉、削割人骨及切斷人體的魔女審判專用拷問道具。仔細一看,這些道具都經過細微改造,與一般木匠工具略有不同。
身上掛滿拷問道具的少女,臉上毫無表情。
少女低着頭,瀏海蓋住了大部分的臉孔,唯一露出的櫻脣正在微微嘆氣。
少女仔細聆聽。
旅館的二樓似乎有不少人。他們好像已經察覺不太對勁了,但是要到一樓來大約需要六秒鐘的時間。
不過有黑巖的存在,並不需要過多的擔心,但是由於看到當麻那拙劣的表現,隱藏在瀏海之後的少女表情再次微微嘆氣。
接着少女慢慢站起身來。
完全沒有預備動作,少女小小的身影迅速向前,將一百五十公尺的距離化爲零,只是瞬間就到達了當麻所在的位置。
由於速度實在太快,當麻甚至沒有察覺那是米夏。
紅衣少女將身子壓低,幾乎是緊貼着地面奔跑。她抽出腰間的L形釘拔,對準從地板下伸出來的那隻手,以揮動球棒的姿勢用力一擊。
“啪!”隨着鈍重而可怕的聲響,偷襲者的手腕往不自然的方向扭曲。
不止是骨折而已,整條手腕幾乎快被扯斷。
“唔…啊……嘎啊啊!”地板下傳來哀號聲,接着偷襲者似乎在地板下拉開距離,可以聽見身體摩擦地板的聲音。
“……”紅衣修女丟下L形釘拔,取出鐵鎚。接着她舉起鐵鎚用力往地板一敲,在地板上轟出一個直徑約七十公分的大洞。
金色頭髮略帶波浪的少女丟下鐵鎚,抽出鉗子,往大洞中跳了進去。
經過一秒鐘的沉默。
“砰磅!”可怕的聲響從地板下傳出。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用力衝撞。宛如狹窄牢籠中的猛獸想要撞破牢籠的聲音。
當麻茫然地聽着地板下傳來的戰鬥聲。
“轟!”五公尺前方的地板突然炸開一個洞。有個黑影從地板下方飛出,就像跳出海面的海豚。
那個黑影並不是紅衣修女。
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跌在地板上左右翻滾,然後匆忙站起身來。他的皮膚顏色相當不健康,一看就知道內臟大概都壞光了。米色的作業服上沾滿了汗水、泥土、血跡與油脂。右手拿着看起來像鐵爪的彎刀,左手手腕折斷,出現青黑色的瘀血。紅色血液從脣邊流下,他的一顆門牙跟犬齒,已經被人用強硬的手法拔去。
“嘎啊……嘎啊啊!”中年男子就像一頭負傷的野獸,舉起彎刀朝坐在地上的當麻殺來。
(唔……!)當麻反射性地環顧四周,卻找不到可以抵擋彎刀的武器。慌張地將手伸進口袋掏摸,手指上傳來堅硬的觸感。拿出來一看,原來是一隻手機。這種東西是沒辦法擋住刀子的,當麻咒罵了一聲。突然間,他想到一個主意。以拇指將摺疊式的手機扳開,將照相機的鏡頭瞄準眼前衝過來的人影臉部。
“啪!”強烈的閃光燈一瞬間將周圍的黑暗照亮。
“嘎啊啊!”兩隻眼睛失去視覺的中年男子舉着彎刀停止了動作。
當麻急忙想要逃走,但是兩腳不聽使喚。他只好在地板上打滾,與偷襲者拉開距離。
“真是服了你了,搞得這麼狼狽……”黑巖坐在房頂上不耐煩的發表着言論,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當麻現在的表現都十分狼狽。
“呃!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聽到黑巖的諷刺,當麻也開始犯二了,他直接衝了上去,用左手抓住中年男子舉着的彎刀,右手狠狠的一拳將他打倒。
“我真的是怕你了!拿手去抓什麼刀?他都已經看不見了……你以前打敗敵人的時候不是總會開掛的嗎?”看到當麻血淋淋的左手,黑巖無語的捂着自己的腦袋。
毫無疑問,這個胸口上掛着火野神作銘牌的傢伙已經失去了戰鬥力。
但是下一瞬間,當麻卻失去了平衡感。他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全身汗水狂噴,並有一種暈船般的嘔吐感。
(有……毒?可惡……他在刀子上塗了什麼……?)
據說非洲的少數民族,會在木槍前端塗上毒毛蟲的汁液來狩獵猛獸,或許這就是類似的毒吧。上條當麻的身體雖然在學園都市的訓練課程中,磨練出了相當程度的抗藥性,卻依然完全抵擋不住這種毒藥的威力。
當麻的視野變得模糊,接着越來越黑。不過看到黑巖那滿臉苦笑的面容,當麻還是忍不住自嘲起來:“我還真是個笨蛋啊!”
就在這時,當麻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