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濃,村中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四處炊煙裊裊,空氣中瀰漫的卻不是熟悉的黑臻菌的味道,而是飄起了久違的稻米香。
聞着這熟悉的味道,羽林不禁的抽了抽鼻子。
懷中一陣騷動,兩隻小傢伙從羽林衣服裡鑽了出來,也伸出頭在空氣中使勁嗅着,一臉陶醉的模樣。
兩個小傢伙當然不會是陶醉在米香中。
先祖魂靈的事蹟已經在村中傳開,村民們感受到先祖的庇佑,心情無比的激動,因而燒起了篝火烤起了野豬,並且煮上了一大鍋黃金谷中出產的稻米。
這不僅只是一場盛大的慶賀篝火,也是祭祀活動的開端。
此時村子的最中心一片喧鬧,而村北距離三叔公院落不遠的一個小院子卻是一片寂靜。
院子未明燈火,未有聲息,就連夜風似乎都未曾光臨這座院子。
但是這片漆黑的院子中卻坐着很多人。
這些人席地而坐,在院子中圍成一圈,每個人的方位和距離都呈某種特別的規律,在他們面前,擺着一堆數量不一的奇特石子。
大鷹的父親老五就在其中。
這些人身上仍然穿着白天的衣物,靜靜的坐在夜色之中,赫然就是先前處理野豬王的祭靈們。
在他們圍坐的圓中,地面上畫着一個奇妙的花紋,祭靈們每隔一段時間朝花紋中扔上幾塊石子,石子落地處的花紋就爆發出一陣微弱的光芒,隨後又隱沒在黑暗之中。
這便是祭祀活動先期的準備活動,以某種方式與山靈水靈產生微弱的聯繫,既可讓山靈水靈知曉,又不會貿然打擾他們的休息。
祭靈們的小院距離三叔公的院子有數十米遠,在黑夜中連個模糊的影子都看不到。
然而舒克貝塔一臉陶醉的神情,眼睛卻一直朝着祭靈的小院方向瞅着。
三叔公注意到舒克貝塔的眼睛望着的方向,輕輕咦了一聲。
三叔公出了院落,只是往那個方向瞟了一眼,轉身朝着院子後的翠樹林走去。
村北的這片樹林,是整個神鷹村中羽林唯一沒有去過的區域。
夜風吹來,樹枝搖晃,影影綽綽猶如鬼影。
林間有陰風吹來,吹得羽林一陣犯冷,不由的緊了緊胸前的衣物,兩隻小松鼠也把頭縮了起來。
三叔公揹負着雙手在前方走着,腰桿挺直,步伐穩重,沉默不語,羽林跟在他身後,看不到他是怎樣的表情。
而走在羽林身旁的大鷹神情則是一片肅穆。
羽林心中陡然一跳,這種神情,他在最初來到神鷹村時曾在狗勝子的臉上看到過。
樹林後面又是一處聖地?
風吹過樹林發出嗚嗚的低吼聲,響在四面八方像是將羽林包圍了起來,一波聲音息下後第二波又緊接着灌入了耳朵。
羽林一腳踏出,突然發現前面不見了三叔公的蹤影,他猛然轉過頭去,發現大鷹不知何時也消失了!
他心中一片駭然,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那陣嗚嗚的低吼聲宛如放大了成千上萬倍響徹在他的四周,林中的樹林彷彿全都活了過來!
每一顆樹木的樹幹都在扭曲着,凝成一張張恐怖的大臉,翠綠的樹幹上,不斷有殷紅的汁液沿着樹臉上的七竅涌出。翠樹的枝條狂躁的舞動着,腳下泥土奔濺,一根根碩大的樹根從泥土中拔地而起!
離他最近的兩棵大樹已經完全離開了地面,根鬚化作無數條腿腳,怒吼着大步朝他跨來,兩根巨大的枝條化作手臂,掛滿着血肉碎屑,當頭朝他戳下!
變故發生得突然,羽林心中驚駭無比,一時之間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枝條離自己的頭顱越來越近!
“羽林!”
就在這緊要關頭,羽林突然聽到遙遠處傳來一聲大吼,頭上的枝條也彷彿頓了頓,緊接着,第二道吼聲又傳了過來。
羽林恍然反應過來,身旁的樹林驀然坍縮崩塌,周圍樹怪化作無數碎片,下一瞬意識又重新迴歸自己的身體。
他猛然掙開眼,發現自己正被一雙大手扶住搖晃,耳旁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在急促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擡起頭,發現大鷹正關切的看着自己,環顧四周,翠樹林依然還是那片翠樹林。
只是他全身近乎溼透,心臟狂跳不止,雙腳不停的顫抖着,幾乎站立不穩。
原來剛纔是幻覺麼?
若是那道枝條插了下來,自己會死嗎?
在領悟到亡靈魔法和精神領域的博大精深之後,羽林絲毫不懷疑在精神層面的受創會導致肉體的死亡。
三叔公沒有說話,繼續朝前走去。羽林輕輕推開大鷹,跟在了三叔公身後。
羽林渾身溼透,在最初的悸動引發的虛弱褪去後,他的腳步又重新變得堅定起來,之前凝成的劍心發揮了作用,讓他很快進入安定狀態。
再之後的一路上都沒有遇到其他情況。
羽林在山谷中生活了這段時間後,雖然實力沒有得到增加,但是夜視能力卻着實好上不少,因此在這種看不到星月的夜裡也一樣能看清楚不少東西,雖然比不上大鷹,但至少對於行動已經沒有任何干擾。
青石路在樹林中分作了兩道,一道彎彎繞繞通向了樹林的更深處,另一道的盡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樹枝後的飛檐。
沿着這條路走去,樹叢漸漸開闊,頂上的枝葉也變得稀疏,漸漸可以看到頭頂上空的迷霧層。路的盡頭,是一塊平整的空地,空地的後方,坐落着一幢兩層高的土樓。
神鷹村中極少見兩層樓,而且所用的房屋幾乎全是用木和竹搭成,沒有一座是用土石建造的。這座土樓上還有雕龍畫鳳,飛檐青瓦,顯然不是神鷹村的手藝。
土樓面前是幾層石階,上過石階便是正門。正門外擺着兩塊巨大的石墩,石墩扭曲的身形標誌着這兩塊石頭之前顯然雕刻着什麼,只是隨着雨打風吹被侵蝕成現在斑駁的模樣。
與斑駁的石墩形成鮮明的對比是那兩扇門。門不知用何種材料製成,顯得黝黑厚重無比,門顯得異常乾淨,甚至還反射出淡淡的光澤。
門中央有兩個獸頭,獸嘴各銜着一枚手掌大的銅環,靜靜的立在那裡,等着來人去扣響。
三叔公在土樓正門前站定,神情恭敬的鞠躬行禮。
羽林連忙隨着大鷹一齊行禮,禮畢,還沒等他說什麼,三叔公開口了。
“這是我們的先祖祠堂,整個山谷內先祖魂靈最密集的地方。先前你遭遇的是先祖魂靈的考驗,每一個外來的偉人都會遇到這種情況。”
“考驗?那我通過了嗎?”
“沒有。”三叔公沒有回頭,聲音中不含任何情感。
“那……?”
“但是你還活着。”三叔公說道:“既然你還活着,那麼你就有資格來到這裡。”
“難道在我之前……?”
羽林沒有說出來,但是在場的衆人都明白他的含義。
“除了第一次作惡的那個人之外,其餘降臨下來的,但凡對神鷹村有惡意的,全都永遠留在了這裡。”
雖然三叔公在說這句話時並沒有轉過頭來,但羽林卻覺得有一雙銳利的眼神正在注視自己,看得他心頭都冒出一陣寒意。
“人們說,是那一次在惡人手下死了太多人,死去的先祖心中格外的怨恨,因此盤踞在此不願散去。這是報應。”
聽三叔公的話語,難道這座風格迥異的土樓並不是金歪恩的手筆,而是在幾千年以前就已經存在了嗎?
那麼建造這座土樓的人又是何人?這種建築方法爲何沒有流傳下來?
羽林看向大鷹,並未從大鷹的臉上看出任何異樣。
三叔公站了一小會,邁步朝着大門走去。
厚重的大門在三叔公的推動下發出沉悶的吱呀聲,在大門推開的那一刻,好像有風從大門裡朝外吹了出來。
當大門徹底打開時,祠堂內突然幾聲輕響,緊接着幾處火把自動燃了起來。
等三人邁進祠堂,身後又響一陣吱呀聲,厚重的大門自動緩緩關上了。
羽林環顧四周,打量起這座祠堂。
從外面看祠堂是兩層樓,但實際上兩層是連在一起,中間並未作隔斷,因而就格外敞亮。
祠堂內只擺有兩副香案,但是香案比羽林見過的香案都要高大,羽林面前的那副幾乎都已經要碰到兩層高的天花板了。
香案之上,並無擺放香案上常見瓜果貢品,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香爐。香爐積了很厚的灰,把往年的香梗都埋了起來,只剩下十餘根香梗突兀的刺在那裡。
看來這個祠堂往日裡並沒有什麼人來。
香爐的後面,便是一層層擺放的靈位。除了最上面的一二層之外,其餘每層均擺放着三四個靈牌,粗略數來共有二十多個牌位。
羽林目光從牌位上一掃而過,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金歪恩。
金歪恩的牌位比其他牌位都要大上幾分,木料也顯得好上不少,他的牌位獨佔了一整層,在他牌位之下,還留有五層格子未曾擺放任何東西。
三叔公向牌位進完香,讓過身子讓羽林進香,等羽林進香作揖後他突然開口道:“跪下。”
“啊?”羽林驚訝的擡起頭,發現三叔公正神色平靜的望着自己。
他略一遲疑,還是神色恭敬的跪在了蒲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