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多雷雨,上午還是晴空萬里,午晌之後天漸漸的黯下來,黑雲密佈,夾雜着曬熱的土氣的風一陣大似一陣,夾雜着腥味。眼看着就有一場大雷雨要下。
閔展煉負手站在院子裡,注視着天際滾動着的黑雲和隱隱約約閃動的電光。似乎在思考着什麼。三個黑影悄然無聲的來到他的身後。
“說吧。”
“屬下已經查明瞭,那張道士就住在大店莊莊家。”
“莊家是本地的縉紳,家主是莊謙,最經剛從京裡致仕還鄉。”
“張道士是去給莊謙治病的,眼下莊謙的病已經好了大半了,但是他以需要調養爲名,一直帶着徒弟住在莊家。”
“莊家對他優禮有加,張道士在莊家也很拉攏人心,上上下下都叫他有活神仙。他似乎有在莊家長期住下去的打算。”
閔展煉默不作聲的聽着,最後問:“我們要進去殺人,能辦到嗎?”
三個人齊齊的回答:“做不到。”
“大店莊是個土圍子。”
“寨子裡有鄉勇三百多號人,聘有四個教師爺,都是槍棒弓箭的好手。”
“進入莊家要過二重圍子,每一道都有鄉勇和家丁把守。日夜看守,極其嚴整。”
如果只是潛入對方的宅邸殺人,對閔展煉來說並不困難。但是對方身居鄉下土豪的圍子裡,這就比一般的宅邸――哪怕是大官巨紳的豪宅巨邸要難進入多了。
所謂豪宅巨邸不外乎牆高些,屋子大些,防衛力量是相對薄弱的,除了院子裡有幾個護院巡邏,無非就是沿着院牆打更的更夫,以閔展煉的本事,制服或者躲開幾個護院和更夫是不難的事情。
然而土圍子實際就是變相的城池――不管水平多高的武林高手,城門一關都得望洋興嘆。閔展煉雖然年輕,混跡江湖卻不少年頭了。不管你是江湖上多大的人物,絕沒有大白天在城裡公然拔劍廝殺的。至於多少號稱“高手”的飛賊大盜,跑路的時候慢了一步,城門關了被堵在城內,就此落在官兵捕役手裡。
土圍子到了晚上大門一關,圍子上點起燈籠火把,還有鄉勇成羣結隊的巡邏,暗中下手製服很難找到機會,就是極高明的飛賊也未必能順利的潛入。
三百個經常操練的鄉勇家丁,都用長槍硬弓,一旦發現異狀雙方動手,別說他閔展煉和手下這幾個人,就是把武林中最出名的幾位“大俠”“魔頭”一齊叫來上陣,也不見得是鄉勇們的對手。
當然,硬要幹得話,也不是不能,只不過很可能要死幾個人。
閔展煉很瞭解他的手下們,他們和他一樣,做任何事情均以謹慎小心爲上――殺人是爲了拿錢,人要是死了再多的錢也沒用。
閔展煉沉思着,這事真不好辦。
辦法當然不是沒有,最簡單的就是叫人去送信,說城裡某大戶家生了急病,要他來診治。在半途中就可以把他攔截擊斃。
問題是這樣一來就缺少了“天譴”的意味。閔展煉想好了好幾種準備送盜泉子上路的“天譴”法子,但是都沒法在大路上實行。
就這麼殺了,不符合客戶的要求,少了銀子事小,對自己的聲譽大有打擊。
“我要更詳細的消息。他住在哪裡,環境如何,平日裡何時起牀何時就寢,隨身有些什麼物件……”
“這事屬下辦不了。”
“哦,”閔展煉一愣,他這三個耳目合作多年,很少聽到他們說“辦不到”的,“爲何?”
“大店莊不許生人入內,入莊必有本莊人作保。要是莊內過夜還得三戶聯保。”
因爲魯南地區最近十來年天災人禍不斷,所以各莊的戒備心都很強,關防遠比州縣來得嚴實。
到目前爲止他們打探來的消息,都是在莊外的市街上打聽到的,具體到大店莊內部的莊家的細節就很難弄到手了。
想要進入大店莊,不管是公開的進去還是偷偷的潛入,耳目們因爲沒有內線都是困難重重――他們連莊家的大門朝哪裡開都不知道。
“你們先去吧,繼續打探消息。”
“是!”三個黑影一下從房檐下消失了。
閔展煉沉默片刻,沉聲道:“我沒畫符,喊一聲急急如律令,你怎麼就來了?”
“本姑娘又不是小鬼――看你一籌莫展的摸樣,我怎能不來?”一個嬌俏的聲音在院子裡迴盪,夾雜着天際的滾滾雷聲和風聲,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閔展煉說道:“你給我們出了個難題。”他苦笑道,“欺負我們地頭生。”
“這點事情對本教來說還不是舉手之勞。”少女的聲音似乎在院子裡旋轉,讓他找不準落腳點。閔展煉心中頓時警覺起來,雖然知道對方不過是故弄玄虛的賣弄手段,不見得對自己有什麼不利的企圖,還是手中微微用勁,準備隨時抽劍。
“你不要緊張。”咯咯的笑又一次響起,“本教大有借重你的地方……”
張應宸看了一眼窗外的院子,明清和二個小徒弟都在院子裡收拾着晾曬的藥材,空氣裡一股暴雨即將降臨的氣味。遠遠近近的,不時聽到有人在呼叫:“要下雨了,快上簾板”、“收拾東西”的聲音。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挎包,踱着步走到院中。他叫住明清:
“爲師這會要去上房給莊老爺號脈,你帶着師弟們把東西收拾好了就進屋去。不要亂跑!”囑咐完了他便沿着夾道往上房而去。
自從到了大店莊莊家,他覺得人安心多了,起碼晚上睡得更爲踏實。但是他也不是全然高枕無憂,還是用手邊的東西做了一些應急的準備。
張應宸到魯南來,亦帶着一份應急用品,這是經過多次審定之後搞得標準配置。一個小型的尼龍防水袋,裝着手槍的備用彈彈藥:1個彈夾、24發派彈、1枚進攻手榴彈、2個臨高產的手持發射照明彈、1份古柯葉提煉的“精力劑”和1個煙盒大小的防水藥盒。裡面裝着青黴素V鉀片、諾氟沙星、苯海拉明、對乙酰氨基酚、硝酸甘油、多潘立酮、高錳酸鉀、紗布、創可貼、手術刀、針線。在尼龍包的夾層裡,還有金葉一張,作爲緊急費用。
小包和隨身的手槍道長平日裡挎在身上,外罩道袍就看不出了。睡覺的時候放在枕下。一旦有什麼事情發生可以隨時逃命。
張應宸一路走卻不直接到上房,他既然來自21世紀,當然知道羣衆路線的重要性。何況他要傳教,上層路線之外,羣衆路線也是要緊的。所以每次到上房給莊老爺號脈或者沒有事情的時候,他總是要到後院、大廚房和僕人們羣居的下房走走,和莊家的僕役們說說話,有病的給診治――還不收藥費。莊家的僕人們對他這種平易近人不勢利的作風都很有好感,都說他纔是個真正的“出家人”。
走到後院,卻見院子裡堆放着許多物件,鍋碗瓢盆,還有各種鏟子、刀具之類的東西,張應宸中醫出身,一看就知道這都是中藥店裡的買賣傢伙。其中還有一隻長方形的鐵籠子,看上去年代不少了,上面鏽跡斑斑。幾個僕役正在擦洗。看到他來,這些人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和他打招呼。
“此是何物?”張應宸有些奇怪。
“道長,這是從前藥鋪裡過去養鹿用得。”一個年老的僕人說道,“你看,那邊還有些小的,是養穿山甲、烏骨雞之類的。”
原來莊家早年在沂州城開過家不小的藥鋪,後來藥鋪收歇這些物件也就無用了,一直擱置在後院的倉房裡。
“那又爲何取出來?”
“還不是您老的功德?”另一箇中年僕役說道,“自從你治好了老爺的病,勸老爺舍藥,老爺說本地水旱災荒不斷,百姓們都遭了疫病,與其舍藥不如要開家藥鋪普濟衆生。所以關照小的們又把這些傢伙都取出來了。”
“莊老爺倒是位大善之人。”張應宸馬上給莊謙戴上頂高帽子。
“誰說不是。”老年僕役說,“老爺開鋪子濟生,我們當下人也沾光:老爺已經許了我家的四孫去鋪子裡當夥計。不然老荒在家裡挑不上差事,白吃他爹孃老子的錢糧!”
張應宸知道,自己幾天前的確和這位莊老爺談過舍藥的事情。實際上,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暗暗向他宣傳新道教的思想,一點一點的灌輸教義――按照他掌握的情況,要在本地沒有縉紳的支持和保護,想傳教難比登天。
原本他勸莊老爺舍藥實際包含着爲潤世堂打牌子的意思,現在他想開藥店的話就更好了,利用潤世堂手中的各種特效中成藥,不愁不能控制這家藥店。
如果能徹底的把這位莊老爺籠絡住,成爲新道教在本地的骨幹,整個大店莊就是新道教在沂州地區的“戰鬥堡壘”了。自己也再也不用擔驚受怕遭到其他勢力的打擊。甚至還可以利用本地的人力資源來進行佈教。本地的教徒起碼在口音上比自己從瓊山弄來的人更合適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