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桐第一時間撿起地上的短刀,他的身體同樣低伏着,他兩腿微彎,雙腳與肩膀同寬,形成一個變形的拳擊防禦姿態, 左手在前遮擋着後手,右手在後成握拳狀正手緊攥着短刀,他將持刀手虛貼在腰間,用前手和胸部遮擋、隱藏着那致命的攻擊意圖。他將胸腹儘量的向裡收縮,毫不遲疑的迎了上去。不像武術教練所教授的,在對方攻擊範圍內時持刀手不要放在前面, 一旦前手遭到打擊丟失了武器,就等於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黃蜂的尾針只有在拼命時纔會伸出。白刃戰往往會在短短几秒鐘內分出勝負, 戰鬥中決心和意志比技巧更重要,心態決定生死,面對鋼刀,人們下意識的反應是逃跑和躲避,只有敢於直面鮮血和耐受痛苦的勇士才能保有戰鬥到底的決心,他們不會屈服和退縮,面對危險,他們憤怒而好鬥。
是一個老手,徐桐心裡戒備的想着, 那絕不是拳架的花套子,兩個人像鬥雞一樣彼此瞪視着,雙方都極其謹慎,並不輕易進入對方長身可及的攻擊範圍,二人互相圍繞對方不斷變換身位試探着,各自進行了幾次徒勞的進攻, 僵持了片刻,對方忽然向前猛跨了一步, 持刀手前伸, 向前一探,虛晃了一下。徐桐腳步穩健,不爲所動,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節奏,精準的距離感讓他判斷出那是一個攻擊距離外的假動作,如果他判斷失誤,在對方縮回攻擊手的瞬間他就會進步挺臂進行反擊,因爲是在攻擊距離外發起反擊,反擊方爲了能夠將對手納入攻擊範圍只能儘量大步前進、伸直手臂、身體前探,這可能導致身體失去平衡或動作幅度過大,這將破壞防禦姿態,一旦不能及時收縮,對手就會近身連刺,呼吸間就會分出勝負。
對峙片刻後,徐桐突然前進,衝入對方的攻擊範圍,隨着一個拳擊中的左搖, 準備強搶對手右側, 對方被徐桐快速的近身突進嚇了一跳,身體不由自主向右略微轉了一下, 右手刀隨即刺出。徐桐緊接着一個右搖,似左實右,一個類似籃球中帶球過人的假動作,切入了對方左側的死角。
“贏了!”一個聲音在徐桐心底大叫着,搶左是刀戰中的勝負手,對方左手前伸防禦,右手持刀藏在腰腹間隨時準備攻擊,那他的左側就必然空虛,所以對敵時必須保持正身對敵,誰能搶到對方左側身位誰就能佔據主動。
徐桐左手成掌,向對方眼部猛摳過去,極近的距離下對方不由眼睛一閉,頭向後一仰,左手回撤想要遮護住左肋。徐桐擊打對方的左手掌回收,變摳爲拿,抓住對方左臂肘部的衣袖,拉拽、擠壓,讓他的身體向自己的左側偏轉,致使敵人整個左側身體完全暴露了出來,對手的左腎、肺、心臟完全敞露着,徐桐維持着最後的理智,臨出刀的瞬間,他手腕翻轉,倒持刀身,用刀柄上尖銳的四棱形金屬打擊頭兇狠的猛戳對手的腎臟和肺部要害,沒有停頓,連續不斷,對手“啊”的一聲大叫,叫到一半聲音就岔了氣,但疼痛顯然並沒有摧毀他的反抗意識,大漢一邊承受着打擊一邊掙扎着要扭轉身體,徐桐死死抓着他的衣袖,牽引着他的身體,不讓他掙脫,當徐桐轉到對手側後方時用四棱形的刀攥猛擊對手脊椎,大漢再也承受不住,刀子脫手飛出,他捂着後頸踉蹌着向前衝了幾步。
徐桐也幾乎同時扔掉了手中的短刀,他施展開自己的雙拳,拳頭狂暴的肆虐着,無數飛濺的血點在空中迸濺出一朵朵血花,徐桐瘋狂發泄着遊走在死亡邊緣的恐懼和戰慄,大漢像個破爛的布娃娃,被拳頭打的左搖右晃,東倒西歪,毫無還手之力,徐桐上身驟然蜷縮成一團,一瞬的凝滯後猛然舒展開來,所有肌肉都在最大限度的釋放着爆發力,暴烈的右手上勾拳惡狠狠的打在大漢下頜骨上,伴隨着下頜骨碎裂的聲音,大漢的身體被兜的飛了起來,他在被擊中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意識,他的腳被帶的懸空數寸,身子像一根僵硬的木樁,被斜四十五度角拋離地面,又直挺挺的墜落下去,砰的一聲摔倒在地,再無聲息。
徐桐赤裸的上身被香灰撲滿,一條條汗跡和血污順身體流下,形成詭異的斑紋,讓他如同來自地獄的羅剎,四周的喧譁消失了,只有風吹樹葉的嘩嘩聲,徐桐緩緩擡起雙目,眼中透露出無限的兇光,他環視着四周,沙啞的嗓音低沉的問道:“還有誰?”
場中一片寂靜,似乎連時間都已經凝固,徐桐靜靜的站立着,等候着,所有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目光中夾雜着讚許、疑惑、漠然、仇恨,很多人對驟然發生的一切都有些無所適從,他們根據自己的立場思量着自己的反應。李百傾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他嘴角歪了歪,要有人替徐桐說話,刀頭舔血的漢子看重的是本事和規矩,無止境的叢林法則會帶來共同的毀滅,有限的規則才能讓大家共存共生,必須有人替徐桐說話,讓人搶先帶起節奏,薛圖可能會順勢除去徐桐,在刺客將倒下的同時李百傾一拉身旁一位連村會本家的衣袖,向那人低語一句,那人一愣,略微遲疑,看了李百傾一眼,隨即扭過頭去。
片刻的安靜後,場邊一個粗糲的嗓音猛然大喊一聲:“以衆欺寡,好不要臉!”正是李百傾本家喊出,如同平湖中投入了一顆大石,激起一片水花和無數漣漪,四周立時一片騷然,大多數人跟着喊道:“好漢子!”、“果然英雄!”、“好本事!”其間夾雜着:“戮傷同門,當行家法!”、“健二郎,某與你仇深似海!”的叫嚷。
徐桐將手中短刀向地上一擲,刀身“嗤”的一聲紮在土裡,徐桐並不言語,大踏步向薛圖走去,立時身旁涌上數名刀手,將薛圖護在中心,薛圖並未阻止,只慢慢眯起眼睛,默默盯視着徐桐,徐桐在離徐圖數步遠站定,噗通一聲單膝跪倒,雙手抱拳,接着大聲道:“諸家兄弟眼目晴明,李某與孫鋼定下生死文書比鬥,李某念在同門情誼,本不願傷人,只孫鋼師徒卻衆目睽睽之下兩次圍殺李某,李某迫不得已,方出手自保,不免失了分寸,自古無義不能聚人心,不公無以掌大事,李某行的端正,各人行事如何衆家兄弟有目共睹,公道自在人心,還望座帥和幹證葛師兄給主持個公道。”說完在雙手一拱,向四下一兜。
薛圖揮揮手,斥退了幾名護衛,並未回答徐桐的問話,而是慢慢說道:“李兄弟,擡起頭來。”
徐桐昂起頭,儘量不去觸動薛圖現在那敏感的神經,小心的觀察着薛圖的表情,
此刻他的生死乃至任務的成敗全在眼前這個“沐猴而冠”之人的一念之間了。這樣的鄉間草莽,說他短視無知並不爲過,但是狡詐兇險卻又有過人之處,難以捉摸。
薛圖的嘴角緊抿着,右手食指不自覺的在圈椅扶手上輕輕的叩動,這代表着他感受到了壓力和麻煩,徐桐清楚那是自己造成的,這些舉動打亂了薛圖的佈局,讓局勢顯得有些紛亂,一切都開始向着不可控的走向發展,薛圖在思考,整合一個團體,首要便是不能分裂,薛圖對徐桐的處置上有些舉棋不定,旁邊的刀手們看一眼徐桐,又都將目光齊齊投向薛圖,但薛圖卻始終沒有表態。
徐桐看向薛圖,兩人實力強弱立判,對抗只會將自己逼入險境,順從對方,給他想要的,才能安撫他躁動的情緒,薛圖忽然的問道:“李健,看着我,你當真是髡賊的探子嗎?”這直指內心的逼問突兀而生硬,說完薛圖挑釁似的瞪視着徐桐,薛圖雖然不知道心理學,但豐富的江湖經驗告訴他,心虛、恐懼都會讓人心態失衡,在突然出現的問話時會出現面部僵硬、目光閃爍、躲避、快速眨眼。徐桐毫不遲疑的將目光迎了上去,面部鬆弛而自然,徐桐的目光坦然,那是屈服於強者的謙卑,這讓薛圖的虛榮心有些小小的滿足。
徐桐小心的答道:“座帥,李某隻是來廣府避禍,來時連髡賊爲何都不知曉,怎會是髡賊探子?小人家底清楚,若座帥有疑,小人情願將傍身帖子投上,小人在青龍會中自有一號,派個兄弟去江南一查便知,李某自到廣府,恰遇髡亂……”
薛圖用手輕輕捋着鬍子,眼睛微微緩緩眯着,片刻後,猛然自圈椅上站起,哈哈大笑起來,上來一把將徐桐扶起,笑道:“李兄弟哪裡話來,薛某如何信不過?剛纔不過是小小調笑一句,那孫鋼自己是不修功德,哪有返回頭來又要責怪李兄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