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妤安。”嵐郡王輕輕一笑,作揖。清檸不緊不慢地回禮,滿堂人只當做沒聽見蘇福晉之語。
當清檸坐下,浣雨低聲道:“這蘇福晉真是……”
清檸道:“她到底也是和我一樣地位的人。”
浣雨:“正是因爲如此。聽聞那蘇福晉並不怎麼受寵,本來看她生的美貌還頗爲疑惑,現在看來倒是如此了。”
蘇福晉一笑,對納蘭福晉說:“真真乏味。”
納蘭福晉看着有些疲憊的康親王,無奈道:“本就是如此。年年一齣戲,年年一曲舞,都是一樣的。”
錦淑妃倚在桌上,手中的月光杯盛滿了晶瑩的酒。她恍惚中看見祥華宮的側門有一個太監製服的人影。薛公公也在那頭。
錦淑妃吩咐寶兮去看看。
“回娘娘,那是司寢司的宮人。皇上今晚按照慣例,是要陪着皇后娘娘的。只是今日太后不適,皇后自請去照顧太后娘娘,讓皇上別處歇息,司寢司的得了旨意過來了。”
“皇上可否翻了牌子?”
“並未。”
錦淑妃目光流轉,放下手中的酒杯,對寶兮耳語幾句。寶兮得了吩咐,悄悄走至宋昭容身邊,把之前她看到的都說了出來。
宋榮華點點頭,“明白了。”她對侍女說:“你回貞月閣看看天香睡得怎樣,吩咐奶媽多看着點。順便把我的琴拿來。”
等侍女走後,宋榮華起身,嫋嫋道:“嬪妾給皇上敬酒,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朕不喝了,怕是要醉了。”皇上道。宋昭容並未覺得尷尬,繼續道:“如今夜色尚早,可嬪妾覺得,年年都是同一曲歌謠一樣的舞,新來的妹妹們可能不乏味,只是嬪妾這樣的,看了有三四年的,也覺得沒新意了。嬪妾想了一個方兒助興,不知皇上可否應允?”
“這倒是不錯的主意,在場的都是家眷,助助興也無妨。”皇后娘娘道。皇上起了興致,道:“你說說看。”
“在場的,無論是嬪妃也好,親王福晉也好,公主、郡主也罷,若是願意展示自己的才藝,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在場的姐妹們也都別害羞,爲了公平,就由皇后娘娘抽籤決定,如何?嬪妾拙笨,只會彈琴,也比不上衆位姐妹,不如就爲大家伴奏助興。”、
皇上笑:“你自己出的主意還賴皮。想來也是有趣,允了。”
“多謝皇上。”
清檸不知這宋榮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看見玉惜默默離開了座位,可見她不喜歡。清檸想去看看,卻被麗嬪攔住,道:“妹妹這是去幹什麼呢?”
“無事。只是想出去散散步罷了。”清檸道。
“好戲就要開幕了,妹妹莫非是怯場了?”麗嬪笑道,“自打妹妹入宮已在,本宮也沒聽說過妹妹有什麼才藝,今日說不定倒是可以看看呢。”
“妹妹也沒有聽過麗嬪姐姐的厲害之處呢,怕是今日可以一飽眼福了。”清檸道。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麗嬪美目一瞪,轉身看現場的樂師一個個離開。
宋昭容自告奮勇,捧着自己的琴坐在的一側,爲衆人伴奏。這是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有嬪妃躍躍欲試。蘇福晉這時候道:“若是人人都做不同的事情,又有什麼意思。不如都跳舞罷,也好分出了好次高地來。”
“衆位姐妹自然是能歌善舞居多,蘇福晉優雅大方,舞姿非凡。怕是需要蘇福晉爲衆人率先舞一曲呢。本宮便是躲懶做個評判。”皇后呵呵笑着,神情悠閒。皇上也應允了。
清檸默默坐着不出聲,這是什麼把戲?看着晴音,晴音道:“便又是花樣罷了,我們看着便是。”瀾裳道:“不知他們又想幹什麼,不過熱熱鬧鬧的也真是有趣。”
蘇福晉緩緩福身,道:“嬪妾前些日子在府裡的時候,不小心被石頭咯了一下,怕是不能作舞。”
“那便就鈕鈷祿貴人罷。”皇上道。鈕鈷祿貴人溫溫徐徐,福身謝恩。
她去換了一身青木色的翡翠錦邊煙羅舞裙,不挽髮髻,耳邊彆着一朵藍色的鳶尾。她緩緩福身,聲音如傾瀉白水:“皇上,嬪妾自小深閨長大,不學無術,獻醜了。”
宋昭容笑道:“若貴人是不學無術,姐姐我就是一事無成了。”
“昭容說笑。”鈕鈷祿貴人道。宋榮華玉指徐撥,流暢的琴聲似滾落在滿是花瓣的地上的珍珠。
木青泛白的長袖盛開在燈火星雲的中央,轉身席捲成青金的雲朵。鈕鈷祿貴人身姿輕盈,長袖彷彿流水的蛟龍盤旋在青雲中,她腳尖微頓,衣角無數的波瀾翻滾似片片夏日明葉;她手腕翻轉,袖口輕綿的煙羅扭動似張揚的木槿;她身姿炫轉,長袖幻化在蒼穹,舞蹈輕柔婉轉,傾訴着脈脈哀愁;她化身爲開在盛夏第一縷凋謝的花瓣,崛起在無人的角落;她詮釋自己的安分守己,在舞蹈中靜靜作爲別人的開場戲。
入宮前,母親對她說,你是要去做未來皇后的人。若是沒有,也註定是貴妃的命。太后寵你,皇后幫你,皇貴妃提攜你,家裡也會在前朝爲你說話;
入宮前,父親對她說,以你的模樣家世,才華品行,皇上必然是第一個看中眼的人。得了皇上的恩寵,第一件就是要爲氏族做事;
入宮前,養她長大的嬤嬤對她說:小姐,你要走了。宮裡繁華,也是小姐的歸屬。奴婢無能,只得天天在府裡爲小姐祈福。若是小姐回來省親,奴婢一定爲小姐做最好的雙晶青華糕;
然後,她入宮了。
皇后的仁慈,她見識了;皇上的威嚴,她明白了;宮裡的繁華,她懂得了;奴婢們的趨炎附勢,她埋在心裡了;其他嬪妃的戲謔嘲諷,她丟在角落了;皇上的恩寵陰晴不定,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無奈,自己改變不了什麼。她去看太后,看見太后身邊瀾裳依依嫋嫋的笑容。
她爲自己而舞蹈!
哪怕只是作別人金衣裳的綴筆。
便是早知道錦淑妃舞技一絕……
琴音早落了一刻鐘,最後的盛開終止。鈕鈷祿貴人從容地接受沒有結尾的鋪墊,福身。
皇上的聲音在頭頂:“很好,下去吧。”
她頷首:“是。”
清檸善舞,皺眉道:“宋榮華的琴……”
“停早了呢。含苞欲放的花,硬生生的就給拽下來了。”瑞昭容道,“錦淑妃的用意不過是奪寵罷了。”
“錦淑妃的舞藝還從未見識,這次倒是有幸了。”清檸道,“只願這麼簡單了。”
晴音:“錦淑妃還能有什麼不成。”
“舞蹈何必興師動衆,若是沒有人出醜,怎能襯得錦淑妃絕色天資。”瑞昭容斜過身子,對清檸說:“你怕是要小心了。”
“多謝姐姐指點。”清檸道,緊接着又上去了一個女子,清檸不認得她,瑞昭容說,這是五年前進宮的人了,一直默默無聞,她也記不清姓名了,只記得是個榮華。
柳榮華本想要去表演,卻別皇上拒絕了。柳昭容死後,皇上總是無法面對柳榮華,柳榮華也因此成了失寵之人。
在宮中,長夜裡撫摸冰冷花瓶的人總是比剪燭談詩的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