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掃墓

啪的一聲輕響,胥青旋開了牀頭的檯燈,再無一絲睡意,索性擁被而坐,燈光一起,幾個平米的小房間頓時被照亮,屋子雖小,簡陋卻乾淨。牀邊櫃子上擺着一個相框,照片上一位女性抱着一個張着嘴巴傻笑的小孩,那女人帶着慈愛的微笑,清麗的臉龐與胥青有幾分相似。

胥青眼光一轉,看到同樣擺在櫃子上面的有昨日剛買好的紅燭紙錢,心裡一陣刺痛,一擡頭,目光穿過窗戶,窗外半輪明月依稀,“明天又是清明節了啊……”

心裡傷痛一起,胥青再也難以成眠,不知不覺之間,天已大亮。

14路公交車的號碼實在不怎麼吉利,正如它的終點站一般:華陵公墓園。不知是不是對這個號碼的怨氣,14路公交車的司機總是火氣特別大。

看着吵吵嚷嚷的人羣擁擠在車門口,沒擠上的人還拼命往上擠,司機的大嗓門就帶了幾分火氣的響了起來:“上車的往裡面走!沒上來的別擠了,等下一班!”說完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卡在車門那裡,就按下了關門的控制鈕,一溜煙跑了,遠遠的留下一陣嚷罵聲。

胥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上了車,這會兒被司機大哥一會一個急剎,一會一個突然發動整得有如亂風吹動的麥穗一般,幸好車上人挨着人,根本不用擔心摔倒。時值清明,往華陵公墓去掃墓的人實在太多,也難怪今日14路車這般景象了。

胥青面前站着一對老人,都是鶴皮蒼髮,相互扶持着,擠這車着實難爲了他們,而坐在他們面前的幾個年輕人卻壓根兒就好像沒看到兩個老人似的,聽MP3的聽MP3,玩手機的玩手機,沒一個有讓座的意思,胥青心裡嘆了口氣,這種情況已經司空見慣了,他只能盡力讓身子往後挪,留出一點點空間,儘量不擠到兩個老人。

猛的一個急剎車,一車人整齊的發出一聲驚呼,倒成一片,大家還沒來得及埋怨,司機已經伸出頭去對旁邊亂變道的車子喝罵起來。

胥青也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這個時候,他卻看到一隻手伸進了一個包裡,很顯然,這隻手並不是這個包的主人。

小偷!這個念頭剛一閃過,胥青的手就已經扣在了那隻手上,擡頭一看,一個染了一頭紅髮的年輕人臉上正閃過一絲慌張。

胥青正要說話,不料車子又發動了起來,一不留神,兩人身子又是一歪,那年輕人趕緊趁機抽回了手。

“你偷東西!”胥青對這種雞鳴狗盜之徒沒有一絲好感,指着他脫口就喊了出來,頓時刷的一下,周圍人的目光全聚了過來。

那年輕人沒有被拿住手,卻不怕了,他眼睛一斜胥青:“他媽的說誰呢?”

胥青看了看那包的主人,一個胖胖的小姑娘,便對她說道:“這人剛纔想偷你包裡的東西。”

那小姑娘慌忙檢查了一番,看了看發覺自己挎包的拉鍊確實拉開了,但裡面東西沒少,鬆了一口氣,可擡頭一看那“小偷”一臉痞氣,卻不敢說什麼,低着頭吶吶道:“我沒少東西!”

“聽到沒,小子,少他媽亂冤枉人。”那小偷似笑非笑的說道。

“哼,我看到你偷東西了,還有什麼冤枉不冤枉的,”胥青回頭對司機大聲道:“師傅,麻煩你開到附近的派出所!”

圍觀的人本來抱着看熱鬧的心情看着,沒一個幫胥青說話的,這年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似乎已經成了社會準則,而這下一聽要繞個大圈去派出所,頓時不樂意了,七嘴八舌起來。

“小夥子,你會不會看錯了啊?”

“派出所那麼遠,誰有空跑過去啊……”

“就是……”

司機索性就裝作沒聽見,一改之前鬧鬧嚷嚷的性子,專心開起他的車來,彷彿那方向盤上生出了花一般。

胥青一看心裡一陣發堵,無奈他一個人逆不了大家的意思,只好悻悻作罷。

那小偷卻心裡一陣火大,待到車停了站,他狠狠的盯了胥青一眼,道:“小子,咱走着瞧!”便擠下了車。

胥青冷笑一聲,絲毫不懼。

發生了這場風波,車上衆人不由自主的安靜了許多,一路無話,到了終點站,胥青也漸漸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華陵公墓園這平日寥無人跡的所在今天卻人聲鼎沸,門口賣各種白物的店主一個個臉上帶着喜氣,這清明節在他們眼裡實在是比過年還開心。胥青走進一家花店,和往年一樣,買了一束百合,便隨人流走了進去。

墓園佔地頗廣,胥青七轉八折,來到了一處較爲偏僻的所在,這邊屬於墓園區規劃中比較差的地方,因此在這邊的墓碑不多,胥青默默地走到一塊碑前,用幾近耳語的聲音輕輕喚道:“媽,我來了……”話音剛落,早已溼了眼眶。

胥青盤坐了下來,看着墓碑前面赫然有燃盡的紅燭和白菊,心裡涌起奇怪的感覺,每年清明他來的時候總能看到這番景象,但他從不知道是誰來祭奠過,印象中他父親的親屬對母親恨之入骨,絕不可能是來自於那邊,而母親這邊,自從自己懂事起就不見有什麼親戚上門,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無論是誰,對方總是一番善意的來爲自己母親掃墓,胥青只能在心裡默默感恩。

胥青燒起了紙錢和紅燭,噙着淚水對墓碑唸叨着這些日子自己的情況,墓碑上面沒有鑲嵌照片,胥青卻彷彿能看到母親美麗的眼睛在看着他,笑成了月牙,就連那眼角的魚尾紋都笑得無比的溫柔。

“媽,你不用擔心,我現在過得很好,那個不知名的好心人還是在資助我的大學學費,我學習還是很棒的。”

“對了,我最近在一家小酒吧打工,你不會生氣吧,我還學會了調酒呢,不過我是不會酗酒的,你放心……”

不厭其煩的講了不知道多久,胥青恐怕平時一個月都不會講這麼多話,他的父親在他6歲那年就死了,儘量他從來沒有懷念過那個只知道酗酒和打他的父親。而自從13歲那年母親撒手離開他以後,如果不是那個時候有好心人來信說看到他的情況決定資助他完成學業的話,恐怕他早就已經流落街頭了。儘管他從沒有自暴自棄,儘管他在學校一直很上進,但這樣的人生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還是過於沉重了些,從那以後,他的性格就變得沉默起來。

胥青走出墓園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墓園也到了該關閉的時間,晚間的墓園早已沒了白天的喧譁,大多數人也不願在這種地方逗留。

胥青還有些沉浸在感傷的情緒中,低着頭往乘坐公交車的站臺方向慢慢走着,突然間,只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壓低的聲音說道:“就是這小子!”胥青還沒反應過來,腦袋就重重的吃了一傢伙,頓時昏了過去。

等胥青被肚子傳來一陣疼痛弄醒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條死衚衕裡,眼前幾個人影站在他面前,他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藉着衚衕口的路燈,才認出其中一個紅頭髮的正是白天在公交車上的小偷。

紅毛在他身上狠狠的踢了幾腳,看他醒了過來,獰笑着蹲了下來,說道:“老子說過咱們走着瞧了吧,叫你小子不識相,壞老子的財路。”

胥青鼻子裡哼了一聲不說話,紅毛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得意的說道:“叫聲爺爺,今天就放過你!”

不料胥青卻是個天生的寧折勿彎的性子,腮幫子早被打得腫了起來,他艱難的咧了咧嘴,“有手有腳,卻只會做賊,你們啊……”胥青嘲弄的笑了笑,緩緩道:“比叫花子還不如。”

“找死!”紅毛一夥人頓時勃然大怒,惡從膽邊生,旁邊一人上來對着胥青的胸口就是一拳,胥青被打得一陣胸悶,他突然感覺呼吸一陣急促,片刻便覺一口氣吸不上來,心道不好,要命的哮喘偏偏在這時候發作了,頓時再也顧不上別的,伸手就往口袋探去,那裡有他隨身帶的哮喘藥。

剛掏出藥瓶,紅毛卻一腳踹上了他的手臂,藥瓶立刻就被踢飛,拳腳如雨點般落在了胥青身上,他的意識終於慢慢模糊了起來。

這時,衚衕口出現了一男一女,看到了衚衕里胥青已經被打成奄奄一息,那男的脫口叫道:“喂,你們幹什麼?”

他身邊的女子眉頭一皺,不悅道:“你又要多管閒事?”

男子轉頭笑道:“看這樣子不管就要出人命了。”

女子道:“那又怎樣,一看就是一羣地痞流氓,說不定被打的也不是什麼好人。”

男子還未接話,衚衕裡已經走過來一個混混,惡聲說道:“皮癢啦?快滾,再不滾連你們一塊打。”

那混混走到二人面前,瞅了一眼,頓感眼前一亮,“好標緻的妞兒!”只見那女子身材高挑,一張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瓜子臉上明眸皓齒,就是此刻帶了幾分薄怒的樣子都讓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那混混色心頓起,吹了個口哨,頭也不回的喊道:“兄弟們,快過來,有個甜妞兒送上門來了!”

那男子聞言不禁苦笑着搖了搖頭,知道這下就算自己不想多管閒事也不行了,果然,那女子一聽這流氓的胡話,臉色已經變了,那混混還在胡言胡語,突然覺得眼前一花,那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隨即天旋地轉,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發覺自己狠狠的撞到了牆上。

路燈下,那女子身形猶如鬼魅,快得異常,那男子本來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教訓那小流氓還不打緊,然而突然間,那女子手上出現了一股淡淡的紫氣,男人再也待不住了,他身形一晃,便將那女子的手腕牢牢扣住。

女子怒氣衝衝的回過頭來,男子卻絲毫不讓的看着他,臉色肅穆的搖了搖頭,道:“給他們點教訓就行,不要太過了。”

那女子本是個火爆脾氣,在他面前卻沒有一點辦法,眼波流轉,衚衕裡發覺情況不對的幾個人已經在往這邊趕過來了,怒氣頓時有了傾泄的目標。

沒多久,就聽到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響了起來。直到女子打得累了,那幫傢伙已經沒有一個站得起來了,此刻在他們驚恐的眼裡,這美得不像話的女子卻跟魔鬼一般。直到那張紅潤欲滴的小嘴裡吐出了一個“滾”字,他們才如蒙大赦般連滾帶爬的逃了。

那男子這會兒早就已經在查看胥青的情況,其實胥青受到的拳打腳踢倒是其次,他有先天性哮喘,剛纔沒有及時吃藥卻是十分要命,此刻的他着實只剩半口氣了。

那神秘男子卻不知此節,還以爲胥青只是被打昏了過去,便幫他推拿了幾下,卻不見效,他將手指湊到胥青鼻子處,這才發現他已經沒了呼吸。

男子皺了皺眉頭,他略微躊躇了一下,便緩緩提起了右手,一股淡淡的紫氣漸漸縈繞在他的手掌之上,正巧那女子解決了那幫人走過來,一看此情形,便不滿道:“剛纔你還不許我用,現在你怎麼自己也用起來了?”

男子沒有回頭,說到:“你那一下要是用上了,就不是打人,而是殺人了。我這不同,我是在救人。”

女子雖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就是嘴上不服氣,哼了一聲也便不再說話。

男子閉上了眼睛,手掌在胥青胸腹之間緩緩滑過,突然他“咦”了一聲,收回了手掌,臉上露出驚訝之色,道:“這小子的身體……有點特別!”

女子不耐煩的說道:“什麼特別?

男子沒有答話,又重新將手搭上了胥青的身體。片刻之後,他嘆了一口氣,一言不發的回頭抓住那女子的手,也放在胥青身體上。

女子看他故弄玄虛,也懶得再問,照他的樣子,同樣手上生出了紫氣,片刻之後,她的臉色也變得古怪起來,轉頭驚疑不定的問道:“難道說?”

那男子知道她想問什麼,點了點頭,隨即又嘆了口氣,道:“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人,可惜我們自己眼下的事情都解決不了,也沒有辦法顧得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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