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國際機場。
胥青隨着人流走到出口,老遠就看到一個大大的牌子上寫着“林展青”三個字,他便朝舉着牌子的年輕人走了過去。
那年輕人跟他對上了眼神,心下明白他就是要接待的客人了,於是爽朗的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道:“你就是展青吧?”
胥青微笑迴應:“是的,你好。”
那年輕人放下牌子,伸出手道:“初次見面,我叫林展平,是家父林本堂叫我來接你的。”
胥青心下暗道,看來對方還算重視江南林家的來人,派來迎接的居然是林本堂的兒子。胥青看了看對方應該年紀比自己大一些,於是答道:“有勞堂兄了。”
林展平聞言又是展齒一笑,他面色微黑,國字臉,五官深刻,雙目有神,尤其笑容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其爽快的性格,他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前頭帶路走了出去。
林展平隻身驅車前來,並沒有其他人相隨,片刻之後,胥青與他就已經行駛在了機場高速公路之上。
灌進車內的風吹得胥青有些不舒服,於是他合上了車窗。林展平見了,從身後拿過一瓶純淨水遞給他道:“西北這邊空氣乾燥,恐怕你南邊呆慣了的人初來會有些不適應,喝點水潤潤吧。”
胥青接過來,道了聲謝。二人隨意閒聊了幾句,南北兩地氣候和景緻之類的無趣話題片刻便扯完了,一時找不到新的話題,車廂內沉默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林展平突然笑道:“這麼些年來,江南一脈前來的人裡面,你是最年輕的一個。”
胥青聽他開始談論這個話題,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
林展平斜睨了胥青一眼,心裡着實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不知你此行自信有幾分把握呢?”
胥青聽不出他語氣中有什麼敵意,目視前方,道:“盡力而爲,”語氣平淡,彷彿在談論一件與自身無關的事情一樣。
林展平呵呵一笑,他看不出胥青的鎮靜是胸有成竹還是盲目自信,反正不久後就有分曉,他也就不再繼續探問。
車子駛出市區,往郊外行去,路上人煙漸稀,約莫一小時後,胥青正有些昏昏欲睡時,才聽林展平道:“前面就快到了。”胥青擡眼看去,遠處高地之上一座大宅已經隱約可見。
林展平對胥青的印象不錯,眼看目的地將至,他想了想,斟酌着詞語對胥青道:“有些事我想提醒你一下,你要知道,你代表的身份在這邊許多人的眼裡跟敵人差不多,所以到了老宅裡也許有些人會對你懷有敵意,甚至會做出一些不太令人愉快的事情來,希望你有這個心理準備。”
胥青聞言微微一怔,隨即轉頭微笑道:“不知這些人裡面是否包括堂兄你呢?”
林展平哈哈一笑,道:“你講話還真是直接啊。那我也不妨明說,老實講我覺得你能取勝的機會基本上等於零,所以我是不會做出不友好的事情的,因爲沒有那個必要。”
胥青聞言也毫不生氣,笑道:“那就好。”
說話間,車子拐過一條岔路,停了下來,林展平道:“到了,下車吧。”
胥青下了車才發現那座巨大的宅院是建在一個山坡上,面前已經沒有了車道,需要徒步上去。
胥青駐足仰望,山道顯然是被精心整理過,寬大的青石臺階一路向上,臺階的盡頭矗立着的便是天下林家子弟的聖地。隔着這麼遠仍然可以清楚的看到高大的正門,寫着無聲的威嚴,胥青忍不住想到:恐怕這山坡沒有修建車道也是有意爲之吧,對於第一次來這裡的林家子弟來說,徒步走上這條長長的石梯,恐怕難免都會心生出朝聖之意。
林展平泊好車,從後面走了過來,道:“上去之前,還要請你將信物交給我檢查一下,”說完又補了一句道:“例行公事而已。”
胥青點頭表示理解,從身邊包裡摸出了一件物事,那是一塊年代久遠的木雕,刻的是一個古裝老者的半身像,這是江南林家挑戰咸陽主家的信物,林展心早在他出發之前就交給了他。
林展平接過木雕,看了一下座底的那個林字,點了點頭,將木雕收到懷裡,道:“這東西我先保存下來,等這邊事情結束,這件木雕自然會再送還到江南。”
他不說送還給胥青,只說送還江南,意思明顯就是胥青此行多半沒有生還的機會了,胥青當然聽得出來。
二人並肩走上了梯道,胥青心下暗暗數着,登上石梯盡頭時,果不出他所料,剛好數到九十九,這九九之數,正好合了這宅子裡主人的尊崇身份。
林家老宅看起來年歲不淺,六進的大宅佔地不下百畝,青磚綠瓦,朱門石獅,老舊電影裡的古代大院景象一點不落的映入胥青的眼裡。一走進那扇大門,古色古香的庭院樓閣不禁讓胥青看得有些失神,彷彿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一般。
林展平見胥青吃驚,不由得苦笑道:“你一定在奇怪現在還有人住這種地方吧?”
胥青點頭道:“是有一點意外,現在這樣的老宅大多都被**收去貼上文物的標籤了,來之前總是說咸陽老宅老宅的,沒想到還真是一座‘老’宅。”
林展平道:“要是林家家主的宅子都被**沒收,那就成了一個笑話了。雖然每逢改朝換代時就戰火不斷,不過以林家的勢力,護得一座宅院周全還是不算什麼難事,何況建國之前有幾位後來功勳顯赫的老人都或多或少受了林家的幫助,所以就更不會有人來管我們的閒事了。
林展平一路介紹着老宅的歷史,胥青也聽得頗有趣味,穿過一處雙門玄關,便是宅院裡的客房所在了。
林展平推開一扇房門,道:“你暫時就住這裡,這一路遠來,先休息一下吧。”
胥青扔下隨身小包,回頭道:“不用了,於禮我還是先去拜會大木尊。”
大木尊便是林家每一代家主的尊稱,這一點林展心早就知會過胥青,是以他纔有這麼一說。
林展平也不勉強,道:“那也好,家父也很想先見見你。”
於是在林展平的引導之下,胥青來到了正堂大院,一進門,只見兩個人正在下圍棋,左首邊的一人看起來年過四旬,相貌威嚴,兩邊嘴角習慣性的下彎,偶爾閃過一絲凌厲的眼神讓人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種被壓迫感。
而右首邊的那人卻恰恰相反,他面相俊朗,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眼神溫和,望之讓人如沐春風,雖然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雙鬢卻已經雪白,不過這絲毫不會讓人覺得他有何蒼老,反而讓他產生了一種特別的魅力。
胥青剛一進門,那兩人的目光就齊刷刷的落到了他身上。林展平朝二人道了一句:“這位便是這次前來應約的江南一脈的林展青。”
那二人不動聲色,只是拿眼光上下逡巡着,林展平在一旁也不再出聲,胥青頓時明白了,這算是給他的一個小小考驗,如果他一開口就認錯了人,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錯誤,但難免會有一些小小的難堪。
於是胥青也拿眼光在二人身上流轉,片刻心裡就有了些結果。這時那左首邊的中年開口了:“你就是前來挑戰咸陽林家的人?”
他說得不急不慢,卻帶有一種發號施令慣了的人特有的語調,胥青笑着對他點頭道:“是!”然後卻不再看他,側頭對右首的那人執晚輩禮道:“展青拜會大木尊先生。”
那二人相顧一愣,隨即大笑,右首那人不能再保持沉默,站起身來笑道:“好,不過展青你這稱呼不用這麼見外,就算不願意叫一聲伯父,那便叫林先生就好,至於大木尊什麼的,自家人就不用提了。”
胥青沒想到林家家主居然是一位這麼平易近人的人,他不禁微感意外,但片刻便回過神來,道:“那好,伯父既然這麼說,小侄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喂,那小子,你倒是說說,怎麼就認了他是正主,難道說我長得就像個小癟三?”坐左首的中年嚷嚷了起來,語氣裡帶了些半真半假的不快。
胥青笑道:“其實兩位長輩都看起來氣度不凡,小侄也猜不出來,只是想也許先開口的那個不會是大木尊,索性這麼賭上一賭,沒想到居然賭對了。”
“嘿,你小子毛都沒長齊,說話倒是滴水不漏,跟個老油條一樣。”那中年抓不到他話裡有什麼不敬的地方,無從發作,只好悻悻落座。
林本堂指着那中年對胥青介紹道:“這位是我兄長本羣,他就這張嘴喜歡跟人較勁,你不要放在心上。”
胥青笑道:“當然不會。”其實他沒有說實話,從一看到二人開始,他心裡就有一種強烈的直覺,根本不用別人介紹就知道哪個是林本堂。那位林本羣雖然氣勢逼人溢於言表,整個人就好像一把出鞘的劍,但更讓胥青在意的卻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林本堂。
胥青不知道這種危險的信號從何而來,他只是覺得他這個人就那麼坐着,卻讓他心裡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如果要他選擇一個對手的話,他寧願選擇那位看起來強勢的林本羣,而絕不願意面對那個帶着一臉溫和笑容的林本堂。
這時,林展平走到他父親身邊,把胥青帶來的信物木雕交給了他,林本堂接過木雕,把玩片刻,似乎漫不經心的道:“信物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只要這個時間帶來這個信物,不管來的是什麼人,都有了挑戰的資格。”
胥青心頭一跳,不禁暗暗揣摩起林本堂這番話來,他話裡似乎另有所指,難道他知道了些什麼?胥青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不過林本堂隨即並沒有說得太多,只是對胥青微笑道:“好了,你遠道而來,就先下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胥青點頭應是,懷着些許忐忑回到了自己的客房,林展平送他到了門口道:“晚上有個爲你準備的晚宴,到時我會來叫你,在這裡你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打你房裡的電話找管家。”
胥青應了,待林展平離去,他坐到了牀上,儘管經過3小時的飛機再加上2小時的車程,他此刻卻一點倦意都沒有,本來從容淡定的心情被林本堂那句看似無心的話攪得有點紛亂。
胥青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步,後來終於定下了心來,不管林本堂話中是不是有什麼其他意思,只要他說自己有挑戰的資格,那就無關緊要了,這樣的話,自己就算一死,也不會死得毫無意義,至少可以讓那個女孩不會失去她唯一的親人……想到這裡,胥青終於又平靜下來,腦海裡浮現出一張時而嗔怪時而薄怒的嬌顏,胥青不禁微笑起來,不知她此刻又在做什麼呢……
―――――――――――――――――――――――――――――――――――――――
林展心看着昏迷中的哥哥,輕輕的幫他攏好額頭散亂的髮梢,從胥青離開那一刻開始,她已經就這樣坐了一天,面容帶着說不出的憔悴。
聽到身後傳來敲門聲,林展心失去神采的眼睛才動了一動,她轉頭一看,是吳姐站在門口。
看到林展心憔悴的模樣,吳姐關切道:“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林展心悽然一笑,喃喃道:“我沒事,哥哥也沒事……可是他……”
吳姐是看着她長大的,這短短的幾個月是展心這十年來露出笑容最多的日子,吳姐當然明白她話裡的那個他是指的誰,吳姐嘆了一口氣,明白她心裡的苦楚卻不知該從何安慰,只能走了過來,將她的頭輕輕攬在懷裡。
被這關懷的舉動一激,林展心頓時再也忍不住,雙手用力環住吳姐的腰,抽泣了起來。
吳姐撫摸着她絲緞一般的頭髮,心裡一陣心疼,這孩子上次這般傷心還是十年前她得到父親噩耗時的事情了。
哭了好久,林展心才擡起頭來,望着吳姐道:“吳姐,我是個壞女人,對吧?”
吳姐趕緊寬慰道:“當然不是,你這個傻孩子。”
林展心卻搖了搖頭,道:“我是的,我知道自己自私,刁蠻,爲了哥哥能活下去就不惜犧牲別人的生命。”說着說着,她反而慢慢平靜了下來,眼神也變得堅定,隔了一會兒,她突然靜靜的說道:“等他死了,我就把這條命還給他。”
吳姐一聽之下大驚失色,她捧起林展心的臉,慌忙道:“你瞎說什麼,千萬不要做這種傻事!”
林展心不言不語,只是那眼睛裡的堅決看得人一陣心悸,吳姐心念急轉,又道:“你這樣做豈不是辜負了那個人的一番付出?他甘願遠赴咸陽,也不完全是爲了報恩,你吳姐是過來人,有些事情還是看得明白的,那孩子心裡有你,他會這麼做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爲了你,你要是真的做出傻事,那他不是白白付出了這麼多?我想那樣的話即便他真的遭受不測那他在九泉之下也不會高興吧。”
聽到吳姐說到胥青心裡有她,林展心眼睛裡神采一亮,但隨即又黯淡下去,任憑吳姐百般勸慰,她也不發一言,最後她離開了吳姐的懷抱,擦乾眼淚,平靜的道:“我知道了,吳姐你下去吧。”
吳姐盯着她左看右看,也不知她有沒有打消念頭,只好有些無奈的走出了房間,心裡的擔心卻絲毫沒有減少,壓得她十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