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漢目不斜視彷彿沒看見周圍指指點點的人羣一般,徑自拖着小姑娘沿着大街一路拐進了客棧前方的巷子口。
微觀的人羣也一陣鬨鬧,尾隨着大漢而進了巷子。
林晚好奇地張大了眼睛,扭頭看着那大漢的背影被淹沒在人羣裡,拉着盧俊昭的胳膊笑道:“咱們算是趕上一場熱鬧了。你猜,剛纔那人爲什麼要拽着那小姑娘走?”
盧俊昭笑着搖了搖頭,擡頭往黑壓壓的人羣裡掃了一眼,低頭朝林晚柔聲建議道:“咱們去看看?”
見林晚眼裡閃過一絲遲疑,盧俊昭笑着吻了吻林晚的額頭,寬慰道,“我帶着你,不妨事。”
林晚目光燦然,笑意從眼裡暈開,輕輕地嗯了一聲。
清晨時分,定安縣城還帶着幾分涼爽,微風拂過街邊,巷子口各種叫賣聲夾雜在一起,偶爾還有清脆響亮的唱喏——空氣了瀰漫着一股濃重的生活氣息。
盧俊昭攬着林晚慢慢從巷子另一頭走過去,漸漸靠近人羣。林晚被盧俊昭攬着護在懷裡,臉上帶着些笑意,好奇地望着人羣內側的中年大漢和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着十分瘦小,面容稚嫩,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雙手被大漢死死扣住,小姑娘此刻哭得滿臉淚痕,柔柔弱弱地低聲央求着那大漢。
那中年大漢卻是看都不看身邊的小姑娘一眼。眉目冷冽,左臉上還有一條猙獰的疤痕,臉色緊繃,目光凌厲,身上透着股煞氣。
林晚視線掃過那中年男子拽着小姑娘的手,眉間的詫異一閃而過。臉上的笑意也斂了起來。輕輕扯了扯盧俊昭的一角,頭靠在盧俊昭胸口上,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那大漢和小姑娘,低聲問道:“那人會功夫?”
盧俊昭暮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大漢掃了一眼,眉間閃過一絲凌厲,低頭嗯了一聲。
“是軍中出身的人。”
林晚眉頭蹙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着人羣中間的兩人。
那大漢拎着小姑娘輕而易舉地繞過人羣。朝巷子裡放着石獅子的人家直直地走了過去,啪啪啪重重地拍着紅木大門。
人羣裡傳來一陣低低的抽氣聲,隨即議論紛紛嘈雜起來。
林晚豎耳聽着那些議論,只模糊地聽見“韓家……何中山……孽債”。
盧俊昭眼裡一片冷冽,面無表情地盯着人羣中的大漢。
不大一會兒那紅木大門在衆人的注視中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年輕小廝從門後露出個頭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待看向人羣時。人愣了一瞬,猛地瞪大了眼睛,又伸手揉了揉,隨後砰地一聲驚恐地將門關了個嚴實。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廝的動作,隨後都低低地笑了起來,指着那門口一陣議論。還沒議論兩句,那門又猛地敞開了。那小廝面無表情地站出來。盯着大漢和小姑娘皺眉道:“敢問這位老哥找誰?”
人羣裡頓時一片鴉雀無聲,都定定地扭頭盯着那大漢。
“在下何中山。貴府四少爺前天看上了我這侄女,讓我送到府上來服侍。今兒我把侄女帶過來了,還請小哥讓四少爺過來接人。”
“叔伯……”小姑娘面色慘白,費力往後縮着身子,聲音顫抖地祈求着何中山,“求您了,我不去韓家,不去服侍韓四少爺……”
何中山卻似沒聽見小姑娘的祈求一般,直直地看着那小廝,目光漸漸凌烈起來。
林晚聽見這話揚了揚眉,視線落到那小姑娘臉上,心裡輕輕笑了起來。
這小姑娘看着稚嫩,相貌倒是柔美可愛,讓人看着心生憐惜,若是有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看上,也不足爲奇。只是這何中山的舉止卻有些耐人尋味了。
守門的小廝打了個寒噤,又不服氣地瞪了何中山一眼,看着外頭圍觀的人羣,用手掩着嘴咳了兩聲,清了嗓子大聲道:“我們四少爺這幾日一直閉門讀書,從不曾出門。這位老哥可不要被人矇蔽了,您這樣帶着侄女過來,莫不是受人教唆了?咱們韓家家大業大,遭人嫉恨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可這等暗中陰人的伎倆,也忒讓人看不上眼了……”
小廝口齒伶俐地說了起來,聽得一衆微觀的人都怔了怔,隨即沉默了下來,紛紛看向何中山和他侄女。
林晚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那小廝,心裡納罕,這韓家可真是讓人意外,一個開門的小廝都這般能說會道,也不知道主人家是什麼模樣。
何中山面不改色地盯着小廝,將那小姑娘往門口拽了拽,沉聲道:“還請小哥通報四少爺一聲。是不是韓四少爺說的話,一問便知。若是韓四少爺不認,在下便帶着侄女回去,只是從此後,韓家人若再提這話,我這侄女卻是不能進韓家了。我何家雖沒人,但氣性還有幾分!”
小姑娘抽泣聲頓了頓,扭頭詫異地望了何中山一眼,又猛地垂下眼簾,柔弱無助地哭泣起來。
林晚輕輕拉了拉盧俊昭的胳膊,眉頭微揚,嘴角慢慢勾出些笑意來。
何中山這話可真有意思,咬死了就是韓四少爺說過要人,這話裡話外的意思還讓人止不住猜測。
“這人可真有意思,想不讓侄女進韓家,這麼大張旗鼓也說得過去。有這麼多人看着,韓家人也不好作出讓人詬病的事情來。只是這人對待侄女的態度卻有些讓人捉摸不透了……”林晚往盧俊昭懷裡擠了擠,仰頭在盧俊昭耳邊輕聲嘀咕着笑了起來。
盧俊昭眼裡閃過一絲笑意,輕輕點了點頭,視線重新落到何中山身上,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饒有興致地看着人羣中目光凌厲的何中山。
那小廝看着人羣裡的指指點點和不懷好意的目光,嘴角往下扯了扯,瞟了何中山一眼,語氣毫不客氣地反駁道:“這位老哥這話說得可不對。我都說了,四少爺一直閉門讀書,未曾出門。老哥卻咬死了是咱們家四少爺說了要人的話,這是爲何?莫不是有人要老哥抹黑咱們四少爺的名聲?”
小廝說着一臉憤然地瞪着何中山,猛地朝人羣鞠了一躬,面色嚴肅地朗聲道:“各位街坊鄰居也給評評理。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韓家是什麼樣的人家?雖說不算大富大貴,可到底在北邊也是有頭有臉的。咱們家裡服侍的丫頭都是挑了又挑的,要什麼樣的沒有?不說這位姑娘如何,就說我們家裡的丫頭,哪個不是好的?”
小廝說完嫌棄地瞥了一眼一身破布哭得滿臉淚痕的小姑娘一眼,朝衆人繼續道:“我們家四少爺什麼人沒見過?也犯不着強求一個小姑娘進府。這位老哥說話還是留些口德,省得被人教唆當了棒槌還不自知。我好心勸老哥一句,您這般算計韓家,可算不得英雄好漢”
林晚臉上帶着笑意,十分有興致地看着那小廝有條有理不卑不亢地跟衆人分析着,聽到最後一句時,眼睛猛地亮了起來,手指輕輕捏了捏盧俊昭的手,低聲笑道:“韓家的小廝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那不是小廝!”盧俊昭盯着門口站着的年輕男子,眼裡劃過一絲興味兒,湊到林晚耳邊低聲解說道,“看他的手——那不是做事的下人,是個文人,看手上剝繭的位置”
林晚訝異地挑了挑眉,仔細盯着那小廝的手,隨後只得無奈地吐了口悶氣——隔那麼遠,她可不如盧俊昭那樣的眼力,出了手指修長白皙,她根本看不出別的細節!
人羣中,小姑娘抽抽噎噎地瞄了那小廝一眼,又看了看何中山,膽怯地往何中山身後縮着身子,低聲央求着何中山:“叔伯,回去吧……”
林晚看着那小姑娘的動作,心裡驀然一沉——這樣一個膽怯柔弱的小姑娘在衆人的圍觀指點中卻只知道拉着叔伯哭泣祈求,對圍觀的衆人卻是半點反應也沒有,一路上連看都沒看一眼。
這反應,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呢!
何中山直直地盯着那小廝,突然出聲道:“這位小哥可能替你家少爺做主?我何中山不會說話,何妨請四少爺出來說一聲,若是不要人,我這就帶了人回去。”
那小廝被何中山冷然的目光看得愣了愣神,隨後猛地咳了一聲,看着何中山哼道:“我好心勸你,老哥卻不領情。看看這位姑娘,你這凶神惡煞的,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別人家的侄女呢!你既然不領情,我也不勸你了,我今兒就再多回時,替老哥通報通報。”小廝說着扭頭就往內院去了。
衆人盯着何中山,又看了看一臉怯弱的小姑娘和韓府緊閉的大門,一時都禁了聲。
何中山筆直地站在外頭,一動不動地盯着那紅木大門。身邊的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哭泣着。
林晚靠在盧俊昭身上,看着韓家緊閉的大門,對那位小廝倒是多了幾分興趣。
“韓家是北邊大族,韓四是韓家的獨苗。”盧俊昭低聲在林晚耳邊解釋道,“定安城還有一家,施家,同韓家是死對頭。”
“那個何中山……”林晚朝人羣中的人努了努嘴,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