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仲文眼裡浸着一層清冷的笑意,朝朱二點了點頭:“你們小心些。
朱二嘿嘿笑了一聲,擡手招來四處散開的護衛,輕輕打了個手勢,七八個人一聲不響地又散了開去。
朱二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角,看着遠處慢慢移動的零散火把,眼裡冒着光,朝廖仲文點了點頭,直起身子,腳下一點,縱身一躍,直接跳到了馬背上。
廖仲文眼皮都沒動一下,收回目光,冷聲吩咐駕車的小廝:“快走吧。”
那小廝答應一聲,揚起馬鞭啪的一聲抽在馬背上。兩匹馬受驚,不過眨眼間,馬車就躍出了幾十丈遠。
朱二回頭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又扭回頭看着越來越近的追兵,嘴角上揚,露出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來。
闕小哥雙眸暗沉,緊緊地盯着遠去的馬車,一羣守衛騎着馬緊跟在闕小哥身後,個個都是一臉沉靜。
柴老二罵罵咧咧地落在最後,一邊喘氣一邊舞着鞭子:“真他孃的折騰人!這都叫什麼事兒……”其餘的聲音散在夜風裡,漸漸飄遠了。
還未等柴老二罵完,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馬嘶,一羣人都勒住馬停了下來。柴老二一個急衝差點栽了下去,急忙勒住馬頭,氣急敗壞,一鞭子抽在離自己最近的一匹馬上,倒豎着眉怒罵道:“不長眼睛的東西!還不……”
一句話剛說到半截,柴老二猛地瞪大了眼睛。有些錯愕地看着前方突然亮起來的十來根火把,火光熊熊,亮得閃人眼。
柴老二下意識地半眯着眼睛,好一會兒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亮光,再定睛一看。頓時倒吸了口涼氣——先前的兩輛馬車隱在夜色中還能勉強看清個影子,這會兒火光一照,反而啥也看不清了。還有這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幾個人……
柴老二嚥了口口水,看着自己跟前黑壓壓的二三十來個人,勉強壓下心裡頭的不安,用鞭子撥開前頭的人,驅着馬行至前頭,緊擰着眉頭朝闕小哥問道:“怎麼回事?”
闕小哥緊抿着嘴。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泛着冷光,目光緊緊地盯着前方的人羣,對柴老二的話卻是半個字也沒應。
柴老二順着闕小哥的目光看了一眼,心頭不知怎麼的,突然咯噔一聲,止不住往下沉了又沉,握着馬鞭的手緊了緊。突然開口道:“馬車跑得不快,應該就在前頭不遠。這些人來路不明。你先拖着,我帶着人去追馬車。”
闕小哥眉頭微微皺起,面無表情地看了柴老二一眼,隨即點了點頭。
柴老二鬆了半口氣,下意識地避開前頭朱二興奮的目光,點了十來個守衛,繞開一圈人,從另一條小徑上往前頭奔了過去。
朱二眯着眼睛,饒有興致地看着柴老二的動作。眼裡掠過一道亮光,掂了掂手裡的火把,眉頭一揚,突然將那火把隔空扔了出去。
火光在夜空中劃過一道明亮的弧線,直直地落在柴老二的馬跟前,還未等柴老二回過神來,緊接着第二根火把也落到了馬羣中。幾匹馬同時受驚,一陣亂撩蹄子。馬上的守衛七倒八歪,根本勒不住繮繩,不過片刻就倒了一地,被馬蹄子一陣亂踩,有幾人忍不住悶哼出聲,暈頭轉向,慌忙地從馬蹄下爬了起來,都是一身一臉的狼狽。
朱二揚了揚眉頭,輕輕地搖了搖頭,嘴角往上勾起,滿臉都是興奮愉悅的笑意。不過眨眼間手上又多了兩根火把,朝一羣人揮了揮,突然出聲質問道:“前頭是何人?”
柴老二愣了一瞬,心頭砰砰直跳,眉頭皺起,遲疑了片刻,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忙拱手應道:“在下乃京兆府衙役頭子,奉命巡查京郊各處。敢問尊下是何人?”
朱二輕嗤了一聲,朝身邊的一羣護衛打了個手勢,清了清嗓子,笑道:“哼,你欺爺沒在京城待過呢?京兆府的衙役什麼時候能管到城外頭來了!呵呵,爺今兒運氣倒是好!直接碰見了賊人!”
柴老二瞪大了眼睛,還未回味過來,朱二已經帶着四五個人直直地衝了過來。一羣衣衫狼狽的守衛還沒怎麼站穩,猛見一陣亮光逼來,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這眼睛還沒睜開,剛剛安靜下來的馬匹又是一陣嘶鳴,馬蹄子四下亂舞,一羣人又遭了一頓踩。
不過眨眼的功夫,一羣人東倒西歪,根本無招架之力,還沒怎麼還手,就被朱二身後的黑衣護衛輕輕鬆鬆地綁了起來。
柴老二深吸了口氣,緊皺着眉頭,突然扭頭朝後頭喊了一聲“闕小哥……”
這聲音還沒落地,柴老二猛地吸了口氣,喊聲戛然而止,還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緊接着就是兩房冰刃交接的聲音傳了過來,在寂靜的夜空下顯得格外刺耳。
朱二揚了揚手,身旁的幾人騎着守衛們的馬,手裡擎着明晃晃的火把,直接往前頭奔過去。兩方人馬無聲無息地廝殺在一處,空氣裡瀰漫着一股松脂燃燒的煙火味,間或夾雜着些生肉烤焦的糊味兒——人羣中哎呦呼痛的聲音此起彼伏。
闕小哥手裡握着把利劍,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廝殺的人羣,用劍的招式乾脆利落,卻擋不住四處飛揚的火把。身上的衣袖被燒了半截,露在外頭的手臂也被燙傷了,滿身狼狽。
直到遠處星星點點的火把亮了一圈,又迅速歇下,隨後十幾個光點飛快地靠攏,然後移動了過來,闕小哥猛地張大了眼睛,錯愕驚詫地看了朱二一眼,只覺得從頭到腳都是冰涼——那是行軍之人!他差點忘了,夜裡行軍,爲避免意外。一般都會隔一段距離點一根火把,以此來混淆視聽。
京郊怎麼會有軍隊?看這情形,人還不少……闕小哥嚥了咽口水,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脣,一直籠罩在心裡的不安跟疑惑這會兒突然恍然——京城果然要出大事了。怪不得魏大人讓人小心戒嚴,怪不得這幾天京城的氣氛不大對……
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闕小哥眼前一花,背上已經捱了一棍子,身子一個不穩便直接栽倒了馬下,人還沒爬起來,脖子上忽地一疼,人已經被止住了。
片刻的功夫。一羣衣衫不整,渾身燒傷的守衛們一個個都被撂下了馬。黑衣護衛沉着臉,像串豆腐串一般直接將十幾個人從繩子串起來捆作一團,另有幾人飛快地往守衛們嘴裡各自塞了一團油布。
不遠處的馬蹄聲漸漸近了,馬上十來個人,都是一身戎裝,直直地朝這頭奔了過來。
朱二拍了拍手。拉着繩子的一頭將柴老二一羣人也拖了過來,撇着嘴嘖嘖了兩聲。眼裡卻跳動着興奮之光,用腳點了點闕小哥的肩膀,低聲哼道:“你小子倒是根好苗子,只是,可惜了!”
闕小哥眼眶微微縮了縮,渾身上下突然漫出一層陰冷的煞氣,黑黝黝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朱二看了一眼,隨後又似泄了氣一般,身上的冷氣散得乾乾淨淨。只頹然地低下了頭。
朱二訝異地挑了挑眉,將手裡的繩子往黑衣護衛手上一扔,臉上突然綻放出笑意來,殷勤熱絡地往前頭迎了上去。
那最前頭的人一臉沉靜,目光警惕而戒備地盯着朱二看了一眼,又掃視了一圈朱二身後被捆着的城門守衛,揚着鞭子喝道:“是何人?”
朱二眼珠子微微動了動。臉上笑意不變,腦子裡卻飛快地轉了一圈,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可是陸千總陸大人?小的是三爺府上的門人,奉三爺之命來接吳統領。”說着又極快地袖子裡的腰牌拿出來亮了亮。
那陸千總盯着朱二看了一瞬,臉上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些,翻身下馬,朝朱二拱了拱手:“在下陸重,敢問三爺如今在何處?”
此話一出,朱二的目光陡然凌厲了起來,直直地盯着陸重,好半晌才冷聲道:“小的們只是奉命來見吳統領,還請陸千總見諒。”
陸重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招來身後的人吩咐道:“你回去通報一聲,是三爺的人。”那兵丁應了,又趕忙策着馬往回奔。
不到一刻鐘,鎮南軍統領吳炎便帶着人直接趕了過來。吳炎四十來歲,面白無鬚,長相偏於斯文,面容也十分柔和,渾身上下透着股沉靜,恍眼一看,根本不像個帶兵之人。
“怎麼回事?”吳炎打量了朱二一眼,又點了點朱二身後被捆着的幾人。
“城門口的守衛,京兆尹魏朗的人。”朱二的聲音裡帶着一份冷意,臉上也多了一分冷笑,“形跡可疑,小的們就直接綁了。”
說到此,朱二的目光微微閃了閃,這片刻的遲疑被吳炎看得一清二楚。
“都退遠些。”吳炎朝陸重擺了擺手,一羣兵丁自動往後退了十來步。
朱二朝一羣黑衣護衛點了點頭,上前兩步,先跟吳炎拱了拱手,方纔壓低了聲音道:“葉盛英帶着人在城門口附近潛伏,小的們只探到有不少人,別的,暫時還沒有消息。三爺的意思是,京城局勢不明,宮裡也不太平,還請吳統領儘快入城。爲免意外,最好先殺了葉盛英。”
吳炎靜靜地聽着,面色在跳動地火苗下忽明忽暗,卻始終沉靜如初,並無半點波瀾。
“宮裡形勢如何?”
朱二眉頭皺起來,似猶豫了一瞬,方纔開口道:“小的們出來時宮裡剛開宴。聖上的情形,不大好……三爺勒令小的們務必等到統領。”
吳炎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沉吟片刻,找陸重揮了揮手,低聲囑咐了一句,這纔對朱二道:“既然葉家的人在城門口,你領路吧!”
朱二沉聲應了,回頭朝一羣黑衣護衛打了個手勢,緊跟在吳炎身後往城門口潛行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