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拉開倉庫的鐵門出來了,這間倉庫佔地面積極廣,在成爲倉庫前應該是一間廠房。
和尚走出來,帶着一股淡淡的柴油味和滿身的黑色油漬。
“怎麼樣?”七步問道。
和尚漫不經心的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污漬,平淡道:“確實比以前有所提高,三個月的心性鍛鍊沒有白費。”
“我以爲你這麼長時間沒進去,身手敏捷度會下降呢。”書生笑道,“看來我倒是小看你了。”
和尚從布衣手上接過衣服換上,說道:“我實力不濟,你那麼想我理解。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去和她們道個別。”
“你想好如何面對悅兒了嗎?”夢拓問道。
和尚手上動作停頓,說道:“她還是我的朋友。郭魁的錯誤,不該由她承受。”
“我們會把她安排好的。”布衣說道,“這點你放心。”
和尚看他們,說道:“你們想偏了。”
布衣和書生明智的閉嘴了。
七步笑的古怪。
夢拓說道:“我們沒別的意思,畢竟麒麟閣有鳳來儀向來不會牽扯不明真相的局外人。”
“你們真的會對他出手?”和尚懷疑道。
“郭魁嗎?我只希望我所有的猜測都是錯誤的。”
和尚嘴角一癟,說道:“我沒你們那麼高尚,我要殺他只因爲他威脅到了我身邊的人。”
和尚坐在樓頂邊緣,雙腳蕩在空中,腳下就是十幾米的虛空。
郭悅安靜的站在他身後,不知道在遠眺哪裡。
和尚攤開雙手,涼風絲絲拂過,他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李寒。嘴角勾起微笑,和尚輕聲哼唱一首經典的旋律。
郭悅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表情複雜的看着和尚的背影。
“有沒有想把我推下去的衝動?”和尚突兀的一句話嚇得郭悅打了個哆嗦。
“我幹嘛要把你推下去啊。那是犯法的誒,你今天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感覺怪怪的。”郭悅連珠炮一樣說了一大堆。
和尚笑容越來越盛,苦澀也越發氾濫。他低不可聞的嘆息一聲,問道:“悅兒要是有一天,我做了什麼事情讓你非常非常不開心,你會不會恨我?那時候你會不會後悔今天沒有把我推下去?”
“我纔沒那麼無聊呢。”郭悅信誓旦旦,“要是哪天你真的惹我了,我就不理你了唄,至於不理你好久,就要看事情的嚴重程度了。”
“你啊,還是太傻了。”和尚苦笑,“悅兒這個世界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麼完美,很多人都是人面獸心的。你自己一個人要學會察言觀色,要分的清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才行…”
“那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啊。”郭悅問道。
“我?是偶爾良心發現的壞人。”和尚自嘲着給自己定義。
“哦。”郭悅眨巴眼睛,“那所有壞人都會有良心發現的時候嗎?”
“當然不是。”和尚看着腳下的車水馬龍,“但所有的好人啊,都有良心泯滅的時候。”
“我就沒有。”郭悅不服氣,“我也是好人。”
“我不和你賭氣。”和尚笑笑,“送你最後一幅畫吧。”
“最後一幅?”郭悅終於知道和尚爲什麼這麼反常了,“你要走了嗎?”
“是啊。”和尚輕聲道,“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啊,總不能一直停在這裡踟躕吧。”
“你上哪裡去啊,把我帶上好不好啊?”郭悅天真道。
“我去的地方,你不能去的。”和尚憂鬱的看着天空,“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呢!”
“你不是地球人嗎?”郭悅不明白,“你難道是從火星來的,還是穿越過來的?”
和尚一個趔趄險些一跟頭栽下去。他兩手抓着邊緣,無語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溝通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笨嗎?”郭悅不滿的說道。
和尚真的有要抓狂暴走的衝動,他從邊緣跳下來,說道:“我真的很懷疑,你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
“肯定有好吃的。”郭悅笑道,“還有好看的小說。”
和尚嘴角抽搐。
他從兜裡拿出鉛筆和畫紙,也沒看什麼東西,就開始埋頭作畫。
“你在畫什麼啊?”郭悅伸長脖子看了看,什麼都沒看明白,好奇道。
“等到畫好,你就知道了。”和尚手下不停,手腕靈活的抖動,一如普渡收割生命的節奏。他已經很久沒有握過普渡,從最開始的身不由己到後來的家常便飯,他習慣理解了很多事,那些事現在都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他也將帶着那些事走向未卜的前途。
“你不是說畫畫的時候要專心致志,不能分神嗎?那你還和我說話,你是不是騙我啊。”郭悅像是抓住了和尚的把柄,得意道。
和尚拿起畫筆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他眼神清明,神色平靜道:“因爲我心中有畫,我所做的,只是把它從我心裡拿出來而已,所以我可以一邊聽你說話,一邊完成作品。”
“說的你自己多厲害是的。”郭悅鄙視道,“最瞧不起吹牛的人了。”
和尚不說話了,手中鉛筆突然在紙上重重戳了幾下,落點毫無規律可查。力道正好,既沒有戳破紙面,又留下了擦拭不去的印記。
“好了。”和尚把鉛筆和剩下的畫紙加上那副畫全遞給郭悅,“筆和紙都送給你了,認識這麼久,也沒有送過你一件禮物。以後有緣還會見面的,希望那時候,你能畫出真正傳神的作品。”
和尚說完就轉身下去了,再也沒有回頭。
郭悅被手裡的那副畫震撼住了,連和尚離開都沒有察覺。
鉛色的天空,雷聲轟鳴,肆意張揚的雨水拼命的傾倒。
一個無助的背影跌坐在雨水裡,雨幕中看不清性別,他或者她擡頭瞪着眼睛似在咆哮。
一輛龐大到不成比例的貨車停在他或她身前,不是停下。是定格了,司機那驚恐的表情表明了他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什麼不可思議?剎車失靈釀成一場慘劇嗎?不是,是一團陰影橫亙在了兩者之間!吞噬了虛空,一隻乾澀枯黑的手探出了五指!
這幅畫描繪的惟妙惟肖,就像馬上就要發生了一樣,聯想到和尚說的話,郭悅是真的糊塗了。
這算什麼?那個跪着的人是誰,那股絕望和無助深深的刺激了她。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早已是暮色四合。她臉上還有淚痕,茫然四顧,悵然若失的跌跌撞撞的下樓。
和尚一直沉默,那副畫是他送給郭悅,也送給自己的禮物。
他自己也不能解釋怎麼想着畫出那種東西,或許是佛家說的心障吧。
就像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郭悅一樣,她天真幼稚的像是才滿歲的幼兒。和尚不敢想象她得知她自己僅剩的親人死在他們手裡時的表情,或許會馬上崩潰,或許會心如死灰,郭臨死在李寒手裡,現在他們的主要對手又成了郭魁,命運捉弄起人來毫不留情,宿命因果實在難以明說。
但她會恨他嗎?和尚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和她究竟是什麼關係,知己肯定算不上,普通朋友又不是。介於曖昧和真實之間,和尚對她沒有其他想法,這個單純天真的姑娘似乎是他們前行道路中唯一的純真所在,可他們偏偏又不能向她傾吐心聲。
可是…算了沒有可是了,反正也不會再見面了吧。
和尚站在十字路口猶豫再三,還是掏出手機,撥了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喂,一起出來聚聚吧。…好,就在那裡。”
和尚扣掉電話,自我安慰道,最後一次見面,彼此留個好印象吧。
和尚趕到那家咖啡店的時候,唐嫺居然已經選好位置坐下了。
和尚坐到她對面,笑道:“三年不見了,你變了不少,竟然會守時了。”
“你倒真的像是個和尚了。”唐嫺盯着和尚還沒長出來的頭髮,“怎麼?想不開出家去了?”
“是當了一段時間真和尚。”和尚微笑道,“學到不少真理。”
“今天找我幹什麼?”唐嫺笑問,“想我了?” щшш¤тtκan¤¢〇
“和你道別。”和尚平淡道。
“你要走?”唐嫺眼神慌亂。
和尚點頭,心如止水:“是該離開了。”
“爲什麼?”唐嫺追問。
“他們需要我。”和尚笑的淡然,說的理直氣壯。
“他們需要你。”唐嫺笑了,有些歇斯底里,“你還是把他們幾個掛在嘴邊?”
“我不掛在嘴邊,”和尚糾正,“我放在心裡。”
“我要是讓你留下來呢?”唐嫺問道。
和尚搖頭,安靜道:“即使留下,也只是軀殼而已。”
“那你能給我畫張畫嗎?”唐嫺看和尚,希冀道。
“我不會在畫畫了。”和尚搖頭,“你記憶裡的,是三年前的我。”
“你還會回來嗎?”唐嫺語氣透着憂傷。
“或許吧。”和尚站起來,“那我先走了。”
“有沒有什麼紀念?”和尚都快走到門口了,唐嫺的聲音才追出來。
和尚頓了頓,拿出手機,取下電話卡放到了一旁的空桌子上。
和尚的心情不太好,任誰經歷兩次這樣的別離心裡都不太好受吧。
和尚心情不好的表現就是沉默,讓人吃不透的沉默。
他沉默着走過一條又一條他曾經走過的街道,期間他曾看到過郭悅和小唐,最近的時候,一牆之隔,卻隔絕了兩個世界。
和尚突然很想放縱一次,去抽菸,去酗酒,去打架,去罵人。
他站在銷售菸酒的門市前良久,最終還是放棄。他需要保持冷靜,血月所有人都可以放縱自己,他不行。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自己的身份擺在和王洛傑齊平的位置上,他要做的,他想做的甚至都開始向王洛傑靠攏。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和尚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
夢拓他們四個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的可怕。
和尚知道出事了,整個人瞬間掃光疲態,坐到沙發一角,問道:“誰出事了?”
夢拓擡頭看了他一眼,和尚從他的眼裡看到了濃的有如實質的殺氣,這股讓和尚毛骨悚然的殺氣自然不是針對他。
夢拓的聲音也冷的讓和尚打了個寒顫:“老爺子,不見了。”
和尚瞳孔猛的縮小,失聲道:“老爺子,不見了?”
“醫院的人說,今天本來該老爺子出院。可是…”七步的臉色絲毫不比夢拓好上多少,他牙齒緊咬,就像是要生啖讓官消失的那個人一樣。
“是郭魁?”和尚心中肯定!
“是他。”夢拓憤怒的一拳砸在茶几上,鋼化玻璃的茶几竟然馬上裂開,嘩啦一聲四分五裂。
“我們不能在坐以待斃了!”七步陰沉道,“現在就是開戰的時候!和尚,你去收拾下東西吧!給你五分鐘時間,我們送你到李寒他們那裡去!我們耗不起了!我們要趕在事情鬧大之前把老爺子救回來,否則驚動了執法部門一切都晚了!”
“現在就走吧!”和尚站起來,“我沒有什麼收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