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朔方城一片安靜,街道上很少有行人,不過在高樓大廈的高處,有夜守守護,以神通照明,照向四面八方。
那些夜守站在樓宇外的閣樓中,他們往往是靈士,是富貴人家請來提防竊賊的。尤其是最近,朔方城的牢獄被劫,釋放出不少窮兇極惡之徒。
——當然,高樓廣廈五層以下,是窮人的地方,沒有夜守,也不需要夜守。
空中到處都是雲橋,穿梭於各個樓宇之間,即便是夜深如此,也還有車輦行駛在雲橋之上。但在朔方城的底層世界,已經是夜深人靜。
杏林藥材鋪,篤篤的敲門聲傳來。
過了良久,董醫師披上衣衫,踢踏着木質鞋底走來,在門後警覺地問道:“哪個?”
蘇雲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董醫師,你要劫灰怪不要?”
董醫師大喜,慌忙打開門閂,笑道:“要,我當然要!你這麼快便弄來了?”
“你要幾個?”蘇雲在門外問道。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董醫師把門板卸下,放在一邊,圓嘟嘟的腦袋探出來,左右張望一下,不由駭然,後悔自己答應得太快。
只見杏林藥材鋪外一字排開一隊的負山獸,這些負山獸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塗着黑色的劫灰,站在街道上很難看清。
而在這些負山獸背上,有着橫木捆綁而成的大木筐,木筐裡面是一口口棺材形狀的黑色劫灰石。
那些劫灰石非常巨大,每一塊石頭只怕有上萬斤,敲下來單純賣劫灰,恐怕都要一大筆錢!
“這些石棺裡便是或者的劫灰怪。”
蘇雲笑眯眯道:“是處在休眠之中的劫灰怪,觸碰到空氣便會甦醒。我送你一頭,其他六頭賣給你。先生你看這錢,還有我今後所有的傷……”
董醫師數了數,頭皮發麻,這裡一共有七頭負山獸,每頭負山獸上各有一口黑石棺,就算蘇雲送一頭給他,恐怕自己也要傾家蕩產!
突然,只聽高處一個厚重沉悶的聲音傳來:“杏林,收下吧,錢我會給你,公平買賣,不要短了他的。那些負山獸也要處理好,不要留下什麼痕跡。街上還有具屍體,也要處理妥善。”
董醫師心裡凜然,躬身道:“是,老瓢把子。”
蘇雲驚訝的擡起頭來,向高處打量,只見空中明月一輪,月光從高樓大廈間落下,難得的照在街道上。
“左僕射站這麼高做什麼?”
蘇雲沒有看到說話人,不解道:“董醫師,你爲何叫左僕射老瓢把子?左僕射不是姓左嗎?”
董醫師嚇了一跳,連忙道:“你胡說什麼?老瓢把子是老瓢把子,左僕射是左僕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蘇雲納悶,心道:“我這雙耳朵最是靈敏,辨人聲音絕不可能出錯!剛纔那聲音雖然僞裝得很好,但分明是左僕射的聲音,我絕不可能認錯!”
話雖如此,他卻識趣的沒有說出來,笑道:“不是便不是。董醫師,我又受傷了,你看……”
“是也不是!”
董醫師意味深長的瞥他一眼,道:“有些事你不該知道,就不要知道。你先進來!”
蘇雲走入藥材鋪,董醫師立刻關上藥材鋪的門,蘇雲連忙道:“那些劫灰怪還在外面……”
“沒事。會有人收拾。”
董醫師抓取藥材,打開密室,在前面引路,面目在燈光下明暗不定,道:“蘇士子,你是鄉下來的,我也是鄉下來的,有些事情我必須告訴你。這世界不像你看到的表面那麼簡單。尤其是朔方的底層世界,更是一條看起來很清澈的河,實則是深不可測的江。這江裡面,淹死了不知多少人!”
蘇雲懵懵懂懂,低頭稱是。
這棟樓宇內部便是他上次來的地方,董醫師在這裡做各種各樣在普通人看來慘絕人寰滅絕人性的試驗,不過在蘇雲看來這卻是格物致知。
池小遙此時依舊化作螭龍盤繞在銅柱上,閉目酣睡。
董醫師連叫幾聲,這才叫醒她。
那雪白的螭龍晃了晃頭,睜開惺忪睡眼,這纔看到蘇雲,慌忙繞到銅柱後,赧然道:“師弟你怎麼這時候來了?我還在睡覺呢!你等一會兒,我換上衣服,洗一把臉……”
董醫師催促道:“快點,你師弟又受傷了!”
“這麼快便又受傷了?”
池小遙探出頭來,已經變化成少女,鬢角散亂,上下打量蘇雲,不解道:“不是昨天才治好嗎?師弟稍等,我先洗把臉。”
她在銅柱後悉悉索索,過了不久終於收拾整齊,又刷了下牙,這才清清爽爽的出現在蘇雲面前。
蘇雲把自己用來蒙面的衣襟從兜裡取出來,道:“學姐,我今晚去做買賣,把自己弄傷了。”
“買賣?”
池小遙打量他,目光閃爍:“劫灰廠的買賣?你勒索了劫灰廠?”
“什麼勒索?是搶劫了劫灰廠!”董醫師沒有好氣道。
蘇雲遲疑一下,搖頭道:“可能還要更糟一些……學姐,你把這個布條幫我處理一下,我用這個蒙過眼,擔心丟在街上會被有心人撿到。”
池小遙收了那條衣襟,頭頂出現一道水光,水波閃動一下,把布條帶走,道:“你身上的衣裳也要換一下了,都是髒衣裳,也都破了。等治好了傷,你明天先不要走,我陪你去買幾套衣裳。”
董醫師把藥放在一邊,讓蘇雲躺下,取來銀針打算爲他鍼灸一番,拔除污血,然而銀針刺下,卻彎了起來。
“咦?”
董醫師驚訝,以元氣催動銀針,銀針刺在蘇雲的肌膚上,只見肌膚凹下卻沒有被刺穿。
他漸漸加大元氣,銀針露出鋒芒,但蘇雲的肌膚還是沒有被刺破。
董醫師又輕咦一聲,再加幾分元氣,蘇雲的肌膚終於被他刺破。董醫師面色凝重,若有意若無意道:“蘇士子,你修煉的是什麼功法?”
蘇雲老老實實道:“洪爐嬗變養氣篇。”
董醫師挑了挑眉毛:“沒有修煉蘊靈境界功法?”
“還沒有。”
“你吃了什麼靈丹妙藥?”
蘇雲搖頭:“不曾吃過。”
董醫師胖乎乎的臉蛋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笑眯眯道:“你祖上是哪裡來的?”
蘇雲更加茫然。
董醫師悄悄取出一根較粗的銀針,扎入蘇雲手臂取血,銀針下放着一個半尺高的琉璃瓶。
放了兩瓶血後,蘇雲暈暈沉沉,董醫師這才收手,把血瓶悄悄遞給池小遙,池小遙會意,急忙藏起來,免得被蘇雲發現。
董醫師這才繼續,幫蘇雲拔除淤血,又把療傷藥通過銀針渡入蘇雲體內。
池小遙備好水,蘇雲脫光衣裳躺入釜中,自己催動畢方神行養氣篇加熱大釜,很快把這一釜藥水燒開。
池小遙悄悄來到董醫師身邊,低聲道:“先生,上次不是取過兩大瓶血了嗎?爲何這次又取兩大瓶?”
“他氣血旺,死不了,很快就會補回來。”
董醫師小眼睛中目光如同鋒芒,閃爍不定:“他的身體太奇怪了,剛纔我的銀針差點沒有刺穿他的皮膚!昨天可不是這樣!一天時間不見,他的身體強度便全方面提升,無論力量還是速度或者是皮膚韌度,都提升了好幾倍!他現在的皮,比犀牛皮還要韌數倍,快比得上你的龍鱗了!”
池小遙嚇了一跳。
董醫師檢驗蘇雲的血液,道:“一天不見,身體素養便提升了數倍,這種恐怖的進境,讓我懷疑他不是凡人!”
池小遙眨眨眼睛:“老師的意思是?”
“我懷疑他是天外來客!”
董醫師面色嚴肅:“我早就有這個懷疑了!他有一招非人間的招法,讓氣血運行速度大規模提升,這也是他經常受傷的原因。因爲他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氣血運行方式。但是倘若換做其他與他差不多修爲的士子,手臂早就被這股狂暴的氣血炸得粉碎了。而他每次找我治病,手臂還都是好端端。”
池小遙瞥了蘇雲一眼,只見蘇雲在大釜中端坐起來,不知在修煉什麼功法,於是低聲道:“先生,師弟很像人啊。”
“未必。說不定他是仙界來客。要知道七年前,傳聞天市垣上空有人打通了仙界,說不定便會有什麼小毛孩從仙界溜了進來。”
……
董醫師並未從蘇雲的血液中檢查出什麼異狀,不由大皺眉頭,突然,外面傳來陣陣喧譁聲。董醫師與池小遙向外走去,來到店中向外張望,只見一輛輛華麗的寶輦竟然從底層世界的街道上駛過。
——至於蘇雲帶來的那些負山獸和劫灰怪,則早已被人移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董醫師和池小遙驚訝不已:“這個方向……是去劫灰廠的!”
諸多華麗寶輦駛過之後,街道上又恢復平靜,然而高樓大廈之間卻並不平靜。
這一夜,註定是蘇雲來到朔方城後的不平靜的第二夜。
地底劫灰城。
朔方城的官府朔方侯本身便是朔方城的大世家,當年李家先祖乃是鎮守邊關的將軍,打下了朔方,獨守此地三十年,獨力對抗塞外的雄兵,打出神將李的名號,一直堅持到元朔的大帝平定國內三十年動亂,這纔派兵來援。
至今爲止,李家先祖的遺體也尚未下葬,他的黑鐵棺槨立在朔方城最高的樓宇之上,鎮守朔方,鎮壓塞外的異動。
這次,朔方侯被驚動,親自來到劫灰廠。
而除了朔方侯之外,朔方城各大世家的家主也悉數來到地下劫灰城,除了他們之外,便是四大學宮的首腦,也悉數到場。
四大學宮雖然不是世家大閥,但掛着僕射之名,又是官學領袖,自然也地位非凡。
左鬆巖姍姍來遲,塗明和尚急忙迎上,低眉笑道:“僕射,上使這一案做得怎麼樣?”
左鬆巖眼角抖動:“做得太好了。好得過頭了。”
塗明和尚大惑不解:“僕射,小僧來查劫灰廠,查了這麼長時間也未能查出來什麼頭緒,蘇上使來來查案,一夜便將劫灰城抖了個底朝天!現在童家的童僕射,只怕要悲憤欲絕了。”
左鬆巖向童慶雲看去,只見童慶雲正與朔方侯、武神捕等人說話,童慶雲對朔方侯畢恭畢敬,臉上沒有半點悲憤欲絕的神態。
“就是因爲他抖了個底朝天,所以纔是好得過頭。”
左鬆巖哭笑不得:“我都不知道他是來查案的,還是來犯案的!你知道嗎?童家的二當家死了!”
塗明和尚嚇得連打幾個哆嗦,吃吃道:“僕射,你別嚇我……”
“我嚇你作甚?”
左鬆巖壓低嗓音:“童慶羅死在劫灰廠,童家還死了二十多位靈士,朔方學宮死了近二十位先生,就連西都太學院,也有一位先生葬身在這劫灰城中!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他在街道上幹掉了童家的童軒!”
塗明和尚面色如土,戰戰兢兢,幾欲逃走。
他現在有些後怕,蘇雲來“犯案”時,他與文昌學宮釋迦院的僧人們就藏身在劫灰廠外,等待劫灰廠出事便涌入礦洞,以救援爲名趁機探查地底劫灰城的秘密。
直到左鬆巖說出死了這麼多大人物,他才知道兇險。
“他肯定是來犯案的!”
左鬆巖憂心忡忡,喃喃道:“他還與人魔不三不四勾勾搭搭,我懷疑人魔一公一母,他就是另一個公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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