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進器中噴出的火焰在深藍色的夜空中一直延伸到幾十米外,看上去格外絢爛美麗,但這對於近在咫尺的飛行員來說卻無異於死神的焰火。
“這值得嗎?”他閉上了眼睛,不去想這個問題,一隻手緊緊握住妻兒的照片,而另一隻手則牢牢的握住了操縱桿。
※※※
發現第二組16枚導彈時,所有的指揮中心和辦公室都變得死寂。
這種伎倆對於中國和星條旗來說本不該是問題,任何一方龐大的空中力量都能夠獨立應對這種數量級的目標。
但偏偏是在這樣一個夜晚,在這樣一個時間。參與第一波攻擊的戰機已經返回,正在降落,補充燃料和彈藥;參與第二波攻擊的戰機剛剛結束戰鬥,彈藥不足。因爲親眼目睹張正澤等人從設定發射到死亡的整個過程,中國和星條旗的指揮官們都只考慮了一次攻擊的可能性,沒有人想到百濟這樣一個弱國的工程師們會想出這樣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辦法。
16枚導彈中只有9枚被成功擊毀,發射完機載導彈的飛行員們眼睜睜的看着火箭升上高空,開始調整飛行軌道。
誰也不知道這7枚導彈中會不會混着一枚核彈,但他們已經無能爲力。
導彈的軌跡在空中清晰可見,可以預見的是,它們將會飛向某座大城市,要麼在空中被擊毀,要麼落到地上,殺死數以百計,或者是數以十萬計的平民。
導彈飛行的時間不會超過10分鐘,如果目標是首爾的話,也許只需要2、3分鐘。
能不能用防空導彈把它們攔下來?這誰也不敢打包票。
人們心情沉重的看着那些美麗的殺人焰火在空中劃出令人驚心動魄的弧線,再也沒有人願意說話,只有指揮官們在用沉重的語氣命令防空導彈預熱,命令技術人員計算軌道。
導彈的飛行軌跡很快便完成了修正,兩枚飛往西南方的華夏海岸線,兩發枚向東方,而其餘三枚則直接往南飛去。
江海、東京、首爾。
目標並不難猜,張正澤一定是瞄準了人口最多的城市。
星條旗飛行員鬆了一口氣,只要目標不是沖繩或者夏威夷,在大部分戰機和艦隻已經撤離的情況下,傷亡將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至於盟國的人民,只能祈求上天的護佑了。
但華夏戰鬥機卻毅然決然的迎了上去。
自從超音速飛機問世以來,空中對決已經基本上拋棄了機炮對射的方式。
以數百公里的時速衝向一個以同樣速度飛行並且不停變換方位的目標,再用機炮把它擊落,這就像是讓牛仔去套住一列呼嘯而來的火車。
同樣的,超音速戰鬥機也早已過了用機炮掃射地面的時代。
“他們瘋了!”星條旗空軍編隊長大聲的說道。這種做法只能證明一件事,他們想用飛機把還沒有完全加速的導彈直接撞下來。
天空瞬間變得如同白晝一樣明亮,然後又是一次耀眼的閃亮。巨大的爆炸聲一直傳到近百里以外,火箭燃料倉爆炸後形成的璀璨火花再度出現,像極光一樣鋪滿整個天空,然後迅速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星條旗戰鬥機編隊從火光下掠過。
“他們成功跳傘了嗎?”一個聲音大聲的問着。“有人看到了嗎?”
“願主看護他們的靈魂。”編隊長的聲音回答說,聽上去沙啞而黯然。“已經沒有我們能做的事情了,全員返回母艦。”
在他們身後,剩下的五枚導彈仍在拖着長長的焰火飛向遠方。
※※※
王直正拼盡全力向最後一個地點跑去。
破壞第一枚核彈對他來說非常輕鬆,發射井剛剛打開一條縫他就跳了下去。在巨大的轟鳴聲中,他打斷了發射架上的一根主要支柱,強大的衝力讓導彈在發射架上搖擺起來。於是他又狠狠的對着火箭中部踹了下去。導彈像塑料玩具一樣從中間折斷,向另一側倒下。火箭燃料飛濺出來,爆炸和烈焰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
王直藉着爆炸的衝擊波躍上井口,這時發射井蓋還只僅僅打開了三分之一。
他迅速趕往第二個井口。
井蓋已經完全打開,於是他毫不猶豫的跳了進去。
他帶着巨大的衝力從上方撞上火箭,火箭在發射架上晃動了一下,哀鳴着斷裂成幾截。王直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直接墜落到燃料倉旁邊,接連發生的爆炸帶着驚人的衝力把他狠狠砸向側面,在厚厚的混凝土牆面上撞得頭破血流。高溫灼燒着他的身體,他的衣物和隨身物品在一瞬間化爲烏有,身上的鬚髮也燃燒了起來。他掙扎着從仍在不斷爆炸的發射井底部跳出來,落地時又摔了一跤。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在沸騰、蒸發,肌肉和神經像是已經熟透了,軟軟的沒辦法用上力。
果然,還是沒辦法完全免疫高溫和爆炸嗎?
他順勢倒在地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等待着身體的自我修復。
我已經盡力了,剩下的那枚說不定是射向霓虹的,爲什麼我要毀了它?
而且,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看着天空。
一架繪着八一標記的戰鬥機就這樣在他眼前撞上火箭。
他猛地坐了起來。
漫天火雨就像是都在向他砸過來,那一剎那的光華灼痛了他的雙眼,讓他無法呼吸。
值得嗎?
他忍不住這麼想。
那並不是核彈呀!就算是在這裡攔不下來,不是還有防空導彈嗎?
可那些人並不知道。
另一個聲音在心底說着。
他們不知道那是不是核彈,他們不知道防空導彈能不能把核彈攔下來。就爲了害怕那個有可能出現的萬一,他們甘願這麼死去。
可是……
他不知不覺的握緊了拳頭。
就像那些死在長津湖、死在上甘嶺、死在不知名山間小路上的前輩們,他們知道自己很可能活不下來。不,他們根本就知道自己會死在百濟。可是他們仍然咬牙堅持戰鬥,直到最後一刻到來。
你真的盡力了嗎?
王直站了起來,光溜溜的身上滿是血泡、裂口和燒傷,但他感到自己又有了力氣。
我不會死,就連那些普通人都不怕死,我這個不會死的人又怕什麼?
腳下又是一陣劇烈的爆炸,他再次跌倒,但他再站起來時,已經開始向第三個井口跑去。
一定要趕上!
我是這個世界唯一的超人,我一定能趕上!!
※※※
“王直還是沒有消息?”鄧博熙大聲的問道。他的雙眼含着熱淚,任何一個有良心的華夏人看到剛纔那種景象都不可能還平靜得下來。
“還沒有。”黃遠痛苦的回答。
這種無力和沉痛讓他想要發狂,但他什麼也做不到,他沒辦法不去想自己的錯誤判斷可能造成的後果,更沒辦法不去想王直幹出來的事情。
是的,就算沒有王直,華夏也不可能與張正澤妥協,但畢竟還有一些希望。張正澤未必真的有勇氣發射核彈,或許金太恩能夠扭轉局勢,取消發射或者讓核彈自毀。
但王直的行爲徹底毀了這一切。
兩位優秀的飛行員犧牲了,這並不意味着結束。
如果還有第三波呢?
補充好燃料彈藥的戰鬥機正在起飛,但還來得及嗎?
“黃遠!”孫成友大校忽然高聲叫道。
“是!”他下意識的答道。
“是總參2部的首長,他想和你通電話。”
“是!”黃遠走了過去。
“黃遠?”
“是的,首長,我是黃遠。”
“我聽說你小組裡的王直在幾小時前潛入了發射基地?”
“是的,首長。但我們之間的通訊已經中斷了2個多小時。”
“我聽說了一些關於他的事情,也看到了他殺死張正澤的視頻。你認爲他現在會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黃遠黯然的回答。“我一直以爲自己很瞭解他,但我現在發現自己錯了。”
“如果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會全力去補救嗎?”
黃遠感到非常疑惑。
“已經確認還有第三波導彈潮,數量遠遠超過前面兩撥。新的戰鬥機編隊還有3分鐘才能到達發射場上空,那時候導彈已經進入軌道,只能靠防空導彈去攔截了。我們還有一些戰鬥機在那裡,但犧牲兩個人已經足夠了,我們不希望把他們全部白白葬送在那裡。”
“首長?”黃遠有些莫名奇妙,我能做什麼?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我給你看一段衛星圖像。”電話那邊繼續說着。“112秒以前,在發射基地南方15公里處發生了原因不明的劇烈爆炸,技術人員初步判斷應該是一個發射井內發生了燃爆事故。”
“首長……”黃遠轉頭看着屏幕上新出現的圖像,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血液一下子涌上了頭,讓他說不出話來。
“45秒以前,在這個發射井以東11公里處,另外一個發射井又發生了同樣的爆炸。”電話裡的聲音顯得很慎重。“已經能夠排除發生事故的可能性,但我們想確認一下。”
黃遠可以聽到自己的心在咚咚咚咚的劇烈跳動着。
“如果王直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會全力去補救嗎?他有沒有能力在幾十秒內連續破壞兩個發射井?我們能夠把希望寄託在他的能力和判斷上嗎?他會不會只是隨意破壞了兩個個發射井?我們還需不需要繼續犧牲我們優秀、忠誠的飛行員?”
黃遠張口想要回答,但他又猶豫了。
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
“首長,如果您是在問我的意見,我相信我的組員,我相信他有能力,也一定可以化解這次危機。他不是萬能的,也會犯錯誤,但我相信他一定能解決掉所有核彈,而且正在這麼做!”他的聲音越說越大,最後幾乎是吼了出來。“我用自己的腦袋擔保!”
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然後黃遠聽到了低沉的聲音:“通知飛行編隊,讓他們回來。那些不是核彈,只是常規導彈。”
“首長?”黃遠問道。
“你擔不起這個責任,如果真的有核彈漏網,你的腦袋不夠格。”聲音好像忽然蒼老了很多。“但我願意冒這個險,我希望……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電話被掛掉。
黃遠呆呆的拿着電話,很久都沒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