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證室裡一片靜默。
過了許久,王直終於忍不住問道:“李警官,需要我在什麼地方簽字嗎?”
他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爲第一天的筆錄後他簽了足有4個字。
“哦,稍等一會兒。”李警官清醒過來,他讓另外那個警察去打印見證記錄,然後用驚異不定的目光注視着王直。
“在記錄出來之前,你還有什麼補充或者要修改的麼?”他不死心的問道。
“沒有了。”王直平靜的回答。他在馬駿憤恨的目光裡認真的看過了記錄,確定上面的身份證複印件是那個肇事司機的以後,小心的在每一頁的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耐心的按上了手印。
“還需要我配合什麼嗎?”他鎮定的問道。
“沒有了。”李警官陰沉着臉回答。
王直昂着頭走出見證室,燦爛的陽光從樓宇中間照射在他臉上,讓他無比愜意。
他看到十幾米外站着一羣人,馬駿在和他們說着什麼,他們的情緒非常激動。
“是受害人家屬。”那個名叫李智的記者在不遠處說道。他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着王直,目光裡既有懷疑,也有敬佩,但更多的卻像是同情。
王直看到那羣人開始往這邊走了過來,他站直了身體,準備接受他們的感謝。
“X你媽,你有病是吧!”一個老女人唾了他一口,然後另一個健壯的中年男人直接給了他一拳。
王直應拳而倒,無數人開始踢打他,他緊緊的抱着頭,但劇烈的疼痛讓他像鐵板上的蝦一樣跳動着。
在他昏過去前,他唯一想到的是,我是幫他們的啊。
王直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又是一片讓人絕望的白色。
他猛然坐了起來。
幸運的是,雖然全身火辣辣的疼,他的手腳都還能動。
他扯掉了手腕上的針頭,然後摸索着穿上了鞋。
頭一陣陣的眩暈,他用力的按着太陽穴,然後開始回想。
“你醒了?”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王直擡起頭,是那個叫李智的記者。
“我……我暈了多久。”
“一整天。”李智詭異的笑了笑,回答說。
王直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出了什麼事?爲什麼?”
“他們和誠輝集團本來已經談好了,賠償80萬,他們拿錢以後,不上訴,也不鬧事,什麼都不管的回老家去。可是現在,事情鬧大了,誠輝集團說不能給錢了。”李智冷靜的回答。
哐的一聲巨響,王直重重的一拳打在牀頭櫃上。劇痛讓他疼出了眼淚,但他的心卻在流血。
“你……你是來看笑話的嗎?”他的聲音變的不像自己的聲音,但他仍然儘量平靜的轉過頭去看着李智。
“不是。”李智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問道:“你爲什麼不接受他們的條件?”
“我有自己做人的原則。”王直驕傲的回答,但多少有些強撐的意味。
“是麼?”李智簡短的迴應道。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老實說,我有點看不懂你。你不像是個幼稚的人,可是卻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我……我很佩服你。”
王直沒有再搭話,於是他沉默了一會兒,走出了病房。
“看看電視吧,新聞應該在播了,我想你應該提前做好準備。”他最後丟下這樣一句話。
王直猶豫了一會兒,打開了電視,正好是晚間新聞。
“……本市日前沸沸揚揚的法拉利撞人案,目前又有新的進展,請看報道……”
“……我是酷6頻道記者張平,今天上午,法拉利駕駛員宋廣平在家人陪同下到交警大隊自首……”
“……我對造成的傷害非常後悔,也非常自責,希望能夠通過賠償受害人家屬來贖罪。但當時是有一名醉漢突然橫穿馬路,我在躲閃他的時候才撞上了路邊的電動車。後來那人跑了,我感到非常害怕,因爲車不是我的,所以我就開車逃走了……”
“……今天下午,法拉利撞人案唯一目擊者王直到交警總隊接受質詢,警方稱其證詞存在疑點……”
“……有羣衆爆料,自稱是目擊者的王直事發時正在五一路口的夜市吃夜宵,事發前5分鐘左右他獨自到達現場附近,而報警時間距離事故發生有近15分鐘。因此他的證詞存在重大疑點……”
“……那天我們喝了一整夜酒,王直已經醉的很厲害了。大概早上5點多的時候他說去解手,過了半個小時他慌慌張張的回來,說是出事故了,讓我打電話報警。”
“……那麼實際報警人是你麼?當時你們不在現場?”
“……電話是我的,也是我撥通,王直講的電話。報警的時候我們在燒烤攤上……”
“……今日早間有知情人爆料說王直曾向車主楊先生勒索10萬元封口費,遭到拒絕……”
“……對於有可能假報案情並拖延報案時間造成受害人死亡的嫌疑人王直,受害人家屬感到非常憤怒。在接受完質詢後,王直與受害人家屬發生劇烈的肢體衝突……”
晃動的鏡頭,王直看到自己倒在地上,四周是一羣狂躁的人,他們在肆意的毆打着他,周圍有很多警察,可是卻沒有人哪怕是勸阻一下。
他的心變得很冷很冷,身體在微微的發抖。
“王直!”
他轉過頭,看到的是表姐憤怒的臉。
“表姐,你……”
“王直,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們家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我媽將近70歲的人,你是不是要把她急死你才高興?”
“表姐我……”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從小到大,你自己想想你惹了多少事情?你爲什麼就是不會長長記性?有沒有想過你爸爸媽媽是怎麼死的?他們是被你急死的!是被你氣死的!”
“……”
“從小你就不喜歡我,我讓你小不跟你一般見識。可你怎麼就非要把我們都搞死搞散才高興?你不知道你姐夫和我都是在誠輝集團上班麼?”
“……”
“王直,你怎麼不去死!”
劈頭蓋臉的一頓打,王直默默地承受着,直到表姐精疲力盡的離開。
他茫然的坐在牀邊,望着窗外的夜空。
我真的錯了麼?
表姐的話讓他的心如刀絞。
他回想着自己的過去。
36歲的王直,只有24年的記憶,但他一直以爲自己是個讓人稱道的人,一個堅持正義,問心無愧的人。
正直難道有錯麼?正義難道有錯麼?
難道非要同流合污,委曲求全纔是對的?
我舉報壞人有什麼錯?
我見義勇爲有什麼錯?
我堅持原則,說出真相有什麼錯?
可是爲什麼每件事的結果會是如此?
爲什麼堅持正義的結果會是讓自己遭那麼多罪?
爲什麼堅持原則的結果會是讓父母那樣含辛茹苦的死去?
爲什麼那些人輕輕容易就能夠顛倒黑白?
爲什麼做壞事的人反而有好日子過,開名車,住大房子?
爲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他如同野獸一樣痛苦的咆哮着,那股長久以來壓抑在他內心深處的憤怒洶涌而出,淹沒了他的理智。
我要報復!
我要報復!我要報復!!
他跌跌撞撞的走過走廊,路過外科診室,在那裡,他悄悄藏起了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他向醫院外走去。
有人詫異的看着他,而他只是茫然的往前走着。
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在蔓延着,讓他只想爆發。不管結局如何,他只想爆發。
否則他一定會死的。
他茫然的走過一條小巷,一個醉漢顫顫巍巍的走過來,他撞了王直一下。
“X你媽,沒長眼睛啊?”他大聲的罵道,然後繼續往前走。
王直毫不猶豫的舉起了刀。
揮動。
鮮血如同泉水一樣從他的脖頸噴射出來。
他倒了下去。
王直貼近他的耳朵,任由鮮血噴到自己身上,臉上。
“我X你媽,你纔沒長眼睛。”
他大聲的,一字一頓的大聲叫道。
“我——X——你——媽!”
第一卷 天台連環殺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