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默愛殘局

彭珉文、彭娟、彭芸等人,跟隨着在二龍山被俘獲的其他老百姓一起,在日本人的刺刀威脅下疲憊地向前走着。他們不知道自己要被帶到什麼地方去。在這些百姓看來,他們早就死過一次了,本就是倖存者。這裡有一部分婦女,不是會被拉去當慰安婦就是就地處死,再不然最可怕的一種可能——就是被重新帶回防疫給水站,去做“圓木”。

他們都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而已,所以彭芸一直在思索着如何抵抗,怎樣才能讓大家逃出去。但是,迎接她們的卻不是希望和機會,她們被帶到一個勞工營內,和那些戰俘們關在了一起。而斷腿又身染重病的江月則在彭芸等人和鬼子艱苦卓絕的撕扯中,被帶走了。

而後彭芸和其他人根本沒有經過系統的篩選,便都被一窩蜂的轟進了一個營區,男女都混在一起,到處是衣衫襤褸、髒亂蕭條的人們,整個營區充斥着一股難以忍受的臭氣!這是日本人漠視生命的結果。他們既不保證戰俘營最基本的生存設施,也不去理會那些體弱多病的中國戰俘。現在他們又用刺刀,將營地裡的中國人都轟趕出來,集中到一個營區裡,情形越加的混亂不堪,彭芸知道日本人是不會給她們什麼好待遇的,而且,看這個勞工營里人滿爲患的架勢,說不定是鬼子就要下殺手了……

此刻的彭芸越加的感到急迫!她在戰俘中瘋狂地打聽着江月的消息,四處詢問有沒有人看到一個斷腿的女人被關在什麼地方,但等來的只是無盡的搖頭與迷茫的眼神而已。最後,日本人發覺了她的活躍,又用刺刀威脅讓着她老實地跟着隊列向營區深處走去。

彭珉文從沒有進過戰俘營,看到這麼多半死不活、形同枯枝的人在自己的身邊擠來擠去,他心中充斥着一股巨大的恐懼感——當然,還有那麼一點點厭惡……他爲自己的心境感到羞恥,他怎麼能厭惡自己的同胞呢?但是,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躲向遠方,直至在互相的擠壓中鬆開了與彭娟緊握的手。

“呀!姐姐!別鬆開!請你們讓讓……姐姐!你在哪裡!”

“我在這!!!珉文!糟了……”彭娟和其他人被人流衝開了!他雖奮力想要衝過人羣但卻在日本人的慫恿下被強行拉開了!

“從這裡開始進入另一個營區!”一名日本軍官高聲吼叫着發號施令!“將戰俘分成三撥!準備一下帶到車隊那裡去!”

彭珉文雖不明白日本人在說些什麼,但他們的所作所爲嚇壞了這個孩子,他大聲喊叫着尋找彭芸、彭娟和其他認識的人,但在他所在的這片戰俘中,一聲迴應也聽不到。他知道自己和她們分開了,這一別連能不能再次活着相見都不知道了!正待他迷離惶惑之時,他忽然透過人羣的間隙看到了一個和他一樣在人羣中走失的男孩,只不過這個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的光景,顯得比彭珉文要緊張的多,站在原地被推搡着、擁擠着,不住地失聲痛哭。而江月卻在此時此刻從人羣中奮力擠了出來!她拖着自己的那隻殘腿,依靠在二龍山時彭芸爲她特意製造的木柺杖踽踽着、蹣跚着向那個不停啼哭的孩子走去。彭珉文本是害怕瘋瘋癲癲、喜怒無常的江月傷害到那個孩子,因此本能的向上前阻止,但是擁擠的密不透風的人羣讓他只有堅持住不被推倒而糟踩踏的力氣,連喊叫一聲都顯得那麼費力!

當彭珉文逆流而上終於擠開面前的人羣,他卻看到了令其一生都靈魂震顫、刻骨銘心的一幕——

江月用自己的柺杖立在身旁,支開了一道圍牆,自己則靠着集中營甬道的邊緣,盤腿坐下,雙手懷抱着那個孩子,口中溫柔的振振有詞:“好孩子,乖寶寶,不哭不哭……乖哦……”

彭珉文驚訝的發現,江月姐平日裡那雙混濁失神的眼睛突然間放射出了萬丈光芒!是那麼溫暖……那光芒足以驅散寒冬的陰冷、足以融化凍結的堅冰,充滿了一種珉文從未見識過的慈愛——那是一種母性的光輝。難怪嚇壞了的孩子能夠在她的懷裡安然的躺着停止哭泣。

彭珉文知道,江月以前在來東北尋找丈夫的途中與自己的兒子失散了,這麼些年風風雨雨,也沒能母子重逢,丈夫也是了無音訊,不知生死。許雲飛大哥曾經想告訴她,她的丈夫代遠哲就在哈爾濱城裡,還是抗聯的好幫手,但是由於擔憂她不聽勸阻瘋狂地去尋找而終究沒能開口。不論過去她受過多少的苦,在此刻,瘋癲的江月臉上盪漾着的是幸福滿足的微笑。也許,那個短髮的男孩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讓她想起了過去曾經擁有過的幸福時光。

江月用自己的臉緊貼着那孩子紅撲撲的面頰,一隻手緩緩地拍着孩子的背,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那個孩子,深陷的眼窩汩汩流淌着暖暖的愛意,許久,她的目光都不肯從孩子的臉上挪開,好像生怕那個孩子會從眼前“啪”地一聲消失掉!她形如枯枝般的手顫巍巍地挪到孩子的臉上,輕輕撫摸着,撫摸着,如同正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玉器。那乾裂蒼白的嘴脣囁嚅着,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跟孩子說話。隨後,突然間她抱緊了那個孩子,沉浸在無限的幸福之中,兩行熱淚彎彎曲曲在她蒼白的臉上縱橫着……

彭珉文望着這個發自本能散發出母愛光輝的女人,許久不忍打斷她那美好回憶。但就在此刻,幾個日本士兵忽然從人羣中讓出的道路里走來,其中一個支支吾吾地說:“這個好像就是有人舉報說曾經在防疫給水部待過的女人!”周圍的鬼子一邊捂着鼻子一邊說道:“這種味道……就是就是她,得小心點處理這個傢伙!別把病菌都傳染給了咱們!”

於是,在彭珉文驚訝的注視下,鬼子上前奪過了江月如珍寶般懷抱着的孩子,不由分說的便準備帶走江月!她正在幾個日軍的推搡下奮力掙扎!急切地用牙齒撕咬着前來按住她的鬼子!那個日本鬼子大喊着、驚恐的注視着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腕,看來,他們已經知道江月是曾經在防疫給水站接受過病毒實驗的“圓木”,恐怕自己被其咬傷、抓傷從而感染上她的病症。那名被咬過的日軍已經被緊急醫療組帶走了,看來他肯定是會被隔離的。由於有了先例,剩下的日軍變得更加謹慎了,他們像是在和這個瘋女人廝鬥,有的人手持繩子,有的手持棒子,在那裡圍着她轉,伺機偷襲江月!但僵持一段時間後,鬼子們的內心卻都充斥着一種遊戲的心態,畢竟江月是個殘疾人,尤其是因爲斷了一隻腳,她現在只是靠着原先彭芸姐給她找來的木棍當做柺杖才能勉強站立。鬼子們隨即有了對策,他們看出江月其實很害怕,所以便張牙舞爪地在江月身邊嬉笑、吼叫,鬼子瘋狂的笑聲和叫聲明顯勾起了江月殘存的記憶,她又驚又怕的舉起棍子便打向身邊的鬼子,只可惜,鬼子靈敏的閃身躲過了,而江月反而由於身體不穩,摔倒在地。鬼子們趁機一擁而上,將其捉拿,隨後還用布堵上了她的嘴,將她五花大綁,背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而那個孩子,則被一個日本人殘忍的踢到一邊,再次痛苦地嚎哭起來,彭珉文害怕地渾身哆嗦,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衝上前抱走了那個孩子,生怕他被殘忍的日軍當場刺殺!而自己則是循着日軍離去的步伐,一直在用目光搜索着江月的身影。彭珉文心急火燎的大喊着:“江月姐!!!江月姐!!!”卻被一旁兇狠的鬼子兵抽了一記耳光!對方嘴裡叨咕着“巴嘎!”一腳把彭珉文踹回隊列之中,珉文便再也沒有看到江月的機會了……而其他的中國戰俘,也都被規劃到狹窄的三片營區之中,被日軍看管起來,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慘劇開始了,對鬼子來說已經毫無用處的江月被帶上了一個腳手架——那本是鞭笞犯人的刑臺,現在,成了江月人生的終點。在所有認識她的人的注目下,日軍用繩索套住她的脖子,以固定她的位置,隨後幾個人並排站好,紛紛舉起手中的三八大蓋,在指揮官揮舞戰刀的瞬間!數槍齊發!

“不!!!”在彭娟悲痛欲絕的呼聲中,江月倒在了血泊之中,因爲驚恐而大睜着的瞳孔,直直地盯着頭頂不在絢爛的天空。

彭娟絕望地蹲坐在地,不住地抽泣着,彭芸則緊緊地扶住妹妹的手臂,憤怒地看着那羣殺人惡魔拖走了江月的屍體——估計是害怕沾染上她的血液,日本人不肯直接接觸到她,只是將其的屍體拖入戰俘營外的一個土溝裡,草草賣掉了事。

“看來……鬼子是要動手清空這個營區了吧……”彭芸憤恨地想着,不由得攥緊了拳頭。而彭珉文,依舊懷抱着那個啼哭不止的孩子,雙眼暗淡無光地望着那遍染着鮮血的刑臺……

不久後的彭珉文終於遇到了孩子真正的母親,將孩子交還給了他,在對方泣瀝不止的感謝聲中,彭珉文呆若木雞般的端坐在原地,他堅信日軍會殘忍的執行大屠殺,於是索性放棄了一切的希望,靜靜地等待着死亡的來臨……

這一夜,格外的漫長……

但是,出人意料的,還沒等天放亮,憲兵隊的鬼子就前來吹哨,將整個戰俘營裡疲憊不堪的中國人都集合了起來。大夥懵懵懂懂地被日本人用繩子拴在一起,拉着在鄉間行走的當口,彭芸仔細觀察了周圍的情形:他們正前往東南方向,這是要去哪裡?難道會是東寧要塞的方向嗎?

彭芸大致上猜對了。不過,日本鬼子沒有給她們這些俘虜留有觀察、思索的時間。在到達一個日軍的停車場地之後,日本鬼子就勒令所有人戴上黑色的面罩,並將每個人的口部用布條勒住,禁止他們交頭接耳,而後便將他們紛紛趕上卡車,在運抵一處火車站後,又將所有人拉下來紛紛帶入一列火車中,每節車廂都被塞的滿滿的,以至於人擠着人筆直的站立着都會覺得地方狹小。隨後,在一陣陣汽笛轟鳴聲後,火車隆隆地向東寧要塞的邊陲開去。

東寧要塞——這是一座巨大的鋼筋混凝土基地,是日軍爲了防止蘇軍進攻而設立的堅固防禦陣地,素有“東方馬其諾”之稱!北起綏陽鎮北閻王殿,南至甘河子,正面寬100多公里,縱深50多公里。有飛機場11個,永久性工事400多處,野戰炮陣地45處!而現在,這批被日軍捕獲的中國百姓,就是被運往其中一座勳山要塞的大後方。那裡是一片深山。不到半天時間,火車便經過了大半個黑龍江省地,在靠近東寧邊陲的道河站停下了,此後,被粗暴地拽下車的中國百姓們又被拉上了卡車,昏昏沉沉地坐上卡車行進了一段時間才終於在一片如荒地般的山林深處停住了。所有的中國人又被急匆匆地拉下車,被佈置在一條土路的兩側,帶向了山林的深處。彭芸估算着自己的步伐,但她仍能感覺出日本人只是帶着他們滿山的瞎轉,他們所走過的路,有的平整,有的崎嶇,甚至有時他們會翻越一些小山,又在泥地裡轉悠一番。總之,能感覺的出,日本人是在竭力隱藏着什麼?好像非常不希望這些百姓知道他們身處何方?

對這個行爲,百武軍一的副官——角川介二表示十分的疑惑。他的八字鬍一撇一撇的,好像正在咀嚼食物的老鼠一般,嘴裡咕噥有聲。

“將軍,這樣耽誤的時間過多了吧?我怕山田大將會怪罪咱們啊?反正這些中國人最後是要被處理掉的,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嗎?”

儘管角川說話很是小心,但百武軍一還是非常不悅的看了看這個多言的小鬼,嘲諷般的說道:“你懂什麼?!凡事都要有兩手準備,雖然最後一定會將這些勞工處理,但是也保不齊會有意外發生!萬一逃掉了個把人,那你我擔待的起嗎?!這樣做才能確保萬無一失!繼續執行命令吧!”

“嗨!屬下愚鈍,將軍英名……”

角川總算是明白了百武軍一的想法,不禁欽佩起這位剛上任的將領了!在他的授意下,糊里糊塗的中國人被帶着在山林間轉悠了兩個多小時才終於被帶到了一座巨大的山石面前。

那裡的山石本是被掏空做成了隧道,深入地下數百英尺!但是現在,它的入口處只不過矗立着一片塌方後的石堆,一副破敗荒蕪的景象。

日軍喝令掀開所有中國人的面罩,彭芸等人得以重見天日,他們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座被塌方的山石堵住的隧道口矗立在他們的面前,而隧道口本就在地勢較低的地方,他的外圍是一片低窪地帶,所有的百姓們就站在這低窪處,四周一圈的高坡上,站立着數不清的日軍士兵,而百武軍一,就站在士兵們的正當中,一副君臨天下、威嚴神武的模樣,準備發號施令了。

“中國人你們聽着!”百武軍一捋了捋自己那剪切齊整的鬍鬚,高聲喝令着,語氣亢長、拖沓,一副地道的官腔:“今天本來是你們所有人的忌日……呵呵,因爲你們都是我大日本帝國的敵人!但是,皇軍決定對你們所有的人網開一面。只要你們作爲義務勞工,無償幫助我們修築防禦工事,並且挖通這條已經塌方的隧道,保證它與我們要塞之間的聯繫和暢通,我就可以保證你們能夠活着離開!”百武軍一話鋒一轉:“但是……如果我們發現有人膽敢逃跑的話……我們會抽出一百名勞工和他一起付出生命的代價!我說到做到,你們都給我記住……”

語音剛落,一箇中國人開口大放厥詞。彭芸一眼望去,發現是她認識的人,也是同爲抗聯的一個小夥子。

“太君放心!只要有吃有住我們肯定幹活……”

百武軍一想了想,又補充說:“當然,管吃管住。只是你們都要老老實實地幹活,不要給大家惹麻煩……”

“那是、那是。”這個抗聯的小夥子一副獻媚的德行,笑容可掬的繼續問道:“那太君,我們能不能現在就吃點東西啊,大夥餓着肚子哪有力氣幹活啊……”

角川剛想大罵你還得寸進尺!卻被百武軍一揮手攔了回去。

“可以……”他低頭看了看那些衣服破爛,渾身餿臭的中國人,吩咐士兵準備伙食。而且居然還是饅頭和粥!這一點不僅令中國人震驚,也着實讓角川介二疑惑了好一陣子。

但還沒算完,百武軍一又做出了驚人之舉!他對窪地裡的端坐在地的中國人們大喊道:“這個通道,是通往東寧要塞的!我們的施工不善造成了坍塌!那洞穴中還埋有我們的戰略物資和秘密武器!你們不僅要打通隧道,還要想辦法將裡面的物資挖出來!到時候會有日本軍官監督和指導你們行動,最關鍵的是時間緊迫!所以你們吃飽喝足之後,要立即開工!這是皇軍的絕密行動,一分鐘也耽誤不得!”說完,百武軍一便轉身拂袖而去。

彭芸和其他人聽完這番話,都傻了眼,這才確認自己身處何方!“東寧要塞啊……可是東寧要塞大的很……誰知道他們在那個地段啊?”彭芸點頭嘀咕道,並對身旁的妹妹說:“這幫鬼子,連女人都抓來做勞工可見他們的人力物力已經十分缺乏了啊!”

“可是,姐,這裡的女人沒多少啊……要說挖隧道的活,我們肯定沒男人能幹,會不會過一陣子就……就……”

現在的彭娟,腦子裡想的自己不是變成屍體就是變成慰安婦,被日本人糟蹋。彭芸看出了她的心思,一個勁的規勸:“不會,否則日本人大費周章的把我們帶來幹嘛……不過我倒是覺得奇怪,這傢伙費這麼大勁隱藏路徑,卻又告訴了我們這裡是東寧要塞,這又是爲什麼呢?”

其實,角川介二也有着同樣的疑問,他緊跟上正快步離開現場的百武軍一,用日語問道:“將軍!將軍!您這是爲什麼啊?”

“什麼爲什麼啊?你今天的問題真多啊……”

“不……我只是……只是奇怪?您明明很想隱藏這個地方,但爲什麼在最後又告訴中國人這裡是東寧要塞呢?這不是不打自招嘛?”

百武軍一看了看這個老部下,咋吧了下嘴脣,嘆口氣說:“你啊……說話永遠這麼沒腦子……”

“怎麼……”

“我問你,光告訴他們這裡是東寧要塞能讓他們知道什麼?東寧要塞大着呢!他們知道自己在哪兒啊?哼。打死他們也猜不出……不過,對那羣人來說,這東寧要塞早就不是秘密了……”

“那羣人?”

“嗯……你回憶回憶剛剛那個與我對話的中國人,你覺得他怎麼樣?”

“哼,一個甘願背叛同胞的膽小鼠輩……”

“錯!在這樣的情境下,還膽敢與我對話並且臉不變色心不跳的人——只有抗聯!”

“啊?!他是義勇軍的人?”

“呵呵,你剛看出來?那個小子,只不過是想替那些餓了半個多月的傢伙們要點像樣的飯吃,僅此而已……”百武軍一走進了專爲他準備的一座地堡要塞,坐在自己辦公室的寬大座椅上,將披風隨手扔給角川,瀟灑愜意的繼續說道:“我這次帶來的戰俘,有前期掃蕩時逮捕的各村的百姓、壯丁,也有這次屠戮二龍山時抓回來的匪患和其家屬。對於百姓來說,哼,中國人的毛病,我們研究了這麼多年,我想你也應該瞭解,他們就好安逸,只要有吃有喝有住,這幫傢伙還不願意回到自己的窮苦村落裡去吶!但是對於這些抗聯匪患,情況就會複雜的多了……我承認這樣的體力活雖然很適合他們,但是同樣的,他們也很難對付,很有可能會想辦法逃跑,或者給咱們搞出點其他的麻煩來……所以從來的時候我就在想怎麼控制住這幫傢伙,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替我們幹活!”

“啊?讓抗聯甘心情願的替咱們幹活??!”

“是啊,有意思吧,呵呵……後來我就想到了主動提示他們這裡是東寧要塞!還要告訴他們這是皇軍的秘密行動!你要知道,只要是抗聯!他們就一定很想探查清楚我們日軍的邊防部署和軍事態勢!對於他們來講,知道了這裡是東寧要塞,他們就會把這當做一次絕好的偵查機會,留下來探查情況!這樣他們反而就不會太急於組織逃跑了!在沒有知道隧道的真相,以及要塞內部的秘密之前,他們一步也不會離開……哈哈哈,這樣他們就會老老實實的幹活!爲了儘快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們也會盡快的挖通隧道!而這樣,恰恰就順從了我們的意思!”

“是啊,原來如此……真不愧是將軍啊……”

“嗯……這樣一來,等到他們幫咱們把那些不計其數、死沉死沉的大鐵箱搬運走之後……我們就可以用繼續挖掘隧道尋找要塞內部的其他物資爲由,在他們全體進入隧道深處作業時,安裝炸藥,直接將他們封死在裡面!反正他們也不知道那個洞窟本身就是死衚衕……哈哈哈哈哈……”

“將軍真是雄才偉略!屬下佩服至極!欽佩之極啊……”

在角川不斷地阿諛奉承之下,百武軍一是說不出的痛快!只有用瘋狂的笑聲,來表現自己的滿足……

而這個時候,在二龍山以東的土地上。山野間,本是叢叢搖曳的倩霞映射着大地,微波粼粼的水面上漂浮着片片田田的蓮葉,瞬而十幾翼雪白的水鳥飛落其間,振翅迴翔,鳴聲悠遠,一副水天一色的優雅景緻。此刻,自遠端的地平線邊緩緩出現的一席破爛、蕭落的身影,卻打破了這寧靜的畫面。

美軍特種小分隊一行十一人,和波利科夫、黑擎、許雲飛等人逃離了二龍山,正在其他抗聯戰士的簇擁下,向東南邊陲逃竄。

一路上,歐陽欣都在大呼倒黴,這個美軍在軍統的聯絡官,根本不是打這種正面戰的材料,剛剛的二龍山戰役中,幾次險些送命!歐陽的腿,跛的很厲害,那是逃亡時跌落山坡摔傷的,但現在,幾乎沒一個人照顧他的傷情,按許雲飛的說法,大夥能不能逃出生天都是個問題,誰有功夫當他的保姆?!

雖然有些不近人情,但蘭達爾也明白,戰場上,弱肉強食。沒人有特殊的待遇。好在,日本人的包圍圈並不完全。抗聯對這附近的山地又十分的瞭解,太陽初升的階段,他們便已經逃離了日軍的火力範圍。但是還不能鬆懈,日軍如果想要派兵圍捕他們,那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現在的東北,無論走到哪裡都是日本人的地盤!

“我們得處處小心!”許雲飛說道:“還不能放鬆下來……陳磊,後面還有鬼子或者德國人嗎?”

“沒了,但還依稀能夠聽到槍炮聲……”

許雲飛肅穆的臉上忽然現出一股怒氣:“那是留守的弟兄們,他們爲了讓咱們能夠順利逃脫所以在日軍包圍圈的缺口處一直堅守着……可惡的鬼子……”

陳磊再度陷入沉默,或許是因爲太過疲累的緣故,大夥都極有默契的選擇了沉默。良久,黑擎纔開口問道:“雲飛,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二龍山的弟兄……只剩這麼些了……”

“唉,一千多人……竟被打得還剩下二百來人……”

“先別失去希望……掩護咱們的那三百來人也許還有幸存吶……”

“但願吧……不過現在,咱們這樣在山林間穿梭,還是太顯眼了,必須化整爲零……”

“你的意思是?還要把大夥打散?”

“對,必須分成幾十人一組的小隊,這樣纔好逃竄!我的人你們不用擔心,他們對這片土地太熟悉了……倒是你們,還有那邊的美國佬……”許雲飛看向一旁的蘭達爾,那眼神分明是在說:這幫傢伙,着實是夠添亂的……

蘭達爾看出他的意見,隨即迴應道:“我們的事情我們自己能做好,我們的新聯絡官爲我們已經準備了一條逃亡的路線,所以我們是完全能夠自行離開的!”說完,他擡頭用眼神詢問自己的新聯絡官:“你說是吧?你有把握嗎?”

“這……如果是在規定的時間由我去接頭是沒問題……可關鍵是現在的情形……”

“我們只想早點離開這個國家,這次的行動簡直就是噩夢……”蘭達爾很少流露出不耐煩的神態,這次,他是真的累壞了。

美國人的老聯絡官——歐陽欣,也是一副病怏怏的面孔,一個勁兒的提醒着他們:“我也得跟着去啊!千萬別把我落下啊!”

“你?你幹嘛要出國?”

“開玩笑吶……就爲了協助你們這幫美國佬,我的情報站完啦,斯坦福死了,老王成了叛徒!我的腿還扭傷了……我他媽現在什麼都沒了,你們還想把我繼續留在這裡?!”

“哦……我們知道。我們會帶上你的,你現在和上級完全失去聯繫了,日本人肯定也在通緝你,留在這你遲早是個死。其實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唉,真是噩夢啊……”蘭達爾已經兩次提到噩夢這個詞了。

黑擎看着美國佬和國民黨聚到一堆兒在不住低聲商議着什麼,自己也有意識的走向了波利科夫,後者的傷勢可算蠻重的,一直有一個抗聯的醫護員在替他包紮。黑擎對許雲飛說道:“雲飛,我和波利科夫的事情怎麼辦啊?能不能把我們送入蘇聯境內呢?”

“你也想去蘇聯嗎?”

“我就不了,我想留在這裡,協助你們繼續蒐集情報,不過波利科夫很重要!他必須得回到蘇聯去!”

“嗯,我會想辦法的。我們倒是還有途徑可以偷偷地出國,穿過邊境線對我們來講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以前我們也有幫助過蘇聯的遠東特遣小隊潛入東北境內執行任務的,這點請你放心,不過,我得想辦法去聯繫國境附近的一些朋友,現在不適合執行這個任務,等咱們徹底擺脫日軍,我會叫人立即去辦,爭取儘快把你們送入蘇聯!”

“多謝你了……”黑擎感動地連聲道謝。

這個時候李振華也格外認真的說:“那雲飛哥!我能跟着您一起打鬼子嗎?”

許雲飛驚訝的望着這個長相俊俏、皮膚白淨的男孩,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但未等他開口,李振華就接着說道:“我的父母都被日本人殺死了……家也回不去了,就是百武軍一那個混蛋親自做的啊!我見過那傢伙!他是個殺人犯!我一定要給父母報仇!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那個混蛋……所以,請您帶上我吧!我會很快學會怎麼用槍,如何作戰的!求求您了……”

望着這個滿眼焦急神情,等待着答案的小夥子,黑擎和許雲飛忽然相視而笑。

“怎麼了啊?別取笑我啊!雖然……雖然我現在是不會開槍,但是我以後會學的……我會很認真的學的……”

“哈哈哈,孩子,我們不是嘲笑你什麼都不會,你的事,黑擎也和我說過的。嗯,你當然可以跟着我們,這裡有和你相同經歷的人,實在太多了……不過我的隊伍裡可沒有拖後腿的!你可得儘快掌握作戰的要領,不然在殘酷的戰場上可是沒辦法生存的啊!”

李振華興奮地看着許雲飛,又望了望黑擎,終於笑逐顏開,連連堅定的點頭道:“嗯!我一定會的!”

隊伍繼續向前行進着,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許雲飛才終於確認日軍已經完全失去他們的蹤跡了。

“很好,前面那個山頭翻過去有個鎮子,那就是延壽!也是我們的移動據點之一,只不過我們去的次數較少,那裡應該還沒有被日軍圍剿過,待會到了那裡,咱們再休息休息,往後就該分散行進啦……”他又扭頭望向了蘭達爾一行人,說道:“往後就各走各的啦,各位可要多多保重。”

一旦進入村莊,這個村落的人口數量就會激增,如果長時間待在那裡必然會引起盤踞在周邊的日僞特務的注意。所以,進村之後就得迅速安排好衆人的去留,不得延誤。在處理這種事情上,看來許雲飛已經是老手了,他們進入村莊後,很快便四下裡與老百姓僞裝成一片,並和當地百姓商議,裝作務農的良民,投奔親戚。先轉移走一幫人,而後剩下的人繼續留在村落裡,另做打算。

黑擎看到許雲飛已經派人去聯繫能把他們送出國境的地下交通站了,他將這消息告訴給了一臉疲憊的波利科夫,叫他稍安勿躁。而留守在此地的其他抗聯,也多是傷病之士,該是好好休整的時刻了。所有懂醫的人,都聚集在了一個和抗聯最爲密切的人家中,連湯米.柯林也前來幫忙了,這個茶色頭髮略微髮捲的年輕小夥子,在太平洋戰場上經歷過慘絕人寰的惡象!他可從沒想過來到風景宜人的中國,又會勾起自己對往昔的回憶。在掀開一名抗聯戰士用紗布簡單包裹的一條腿後,柯林緊皺眉頭,但最終還是沒能堅持住,趴在一旁,奮力嘔吐起來。

原來,那名戰士的腿早已被子彈揳穿,但他只是將傷口用紗布隨便包裹,而後繼續堅持作戰!直至和他們一起走到這個村落。現在傷口早已化膿、腐爛,整條腿其實已經有截肢的風險了!湯米.柯林的模樣,引來了周圍人的注目,關大鵬首先嘮叨着:“這個樣子還做醫生啊,看見什麼了這是……”待他也看到傷口之後,也同樣是心緒難寧。“呀……咋整成這樣啊?這……這腿還能要嘛?”

“我看是要不了了……”湯米.柯林沮喪地說:“爲了傷口的感染不至於擴散。恐怕只能截肢了……”

“不!我不要!我不要……”那位抗聯戰士聲嘶力竭的哭吼着,柯林看着那張年輕的臉,本以爲看到的會是恐懼、淚水,但沒想到他卻只看到一雙剛毅的眼神流露出刻骨的不甘和悔恨。

“我還要去殺鬼子呢!我還要去殺鬼子呢!爲什麼?不能截肢啊!我要保住我的腿啊!!!”

“你安靜一點……”柯林上前規勸着,但他很快也發現了,在之前的戰鬥中,他丟掉了部分的藥品,現在這裡一無麻藥,二無消毒酒精,就算想要進行手術也是難上加難。但隨即,衝進屋來的許雲飛便當機立斷的替他做了決定!

“這位小哥!”他指着柯林說道:“我們這裡只有你是專業的醫生了!他能不能活可就全靠你了!”

“啊……我瞭解……”湯米忽然心中一陣沉痛:“可是我這裡沒有消毒酒精和麻藥,這個……”

“酒精?我們這裡有酒!有酒也可以代替一下的!你們快去找來一些……至於麻藥……用不着啦!”許雲飛看着那個年輕的抗聯戰士,已經有人用酒水替他殺了下毒,而云飛則說道:“小兄弟你忍住了,也就是一會的功夫!”現在的情形,不能再猶豫了。許雲飛命令陳磊、李國昭等人按住躁動不安的病患,他則立即抽出了自己的玄鐵寶刀!果斷地一斬而下!

這次,一下昏過去了兩個人——病患本身和醫生湯米.柯林。

關大鵬焦急地抓起湯米的衣領,不住地搖晃着,拍打着他的臉孔並大聲呼喊着他:“哎!你這個貨不是醫生嗎?沒見過砍腿是怎麼地?”

過一會,湯米果真醒了。蘭達爾也走進了病房,招呼道:“別擔心,他那人就這個毛病,總是會暈場……”隨後,在看到地上的斷腿時,也不禁詢問着說:“天哪……要不要我幫忙?”

“好,麻煩你去端盆熱水來!”

“好的,我這就去……”

湯米.柯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說道:“還有毛巾……天哪,你動手太快了,也應該讓我準備一下!這下得趕快用硫磺粉了……”

手忙腳亂好一陣子,才總算是成功的完成了這趟“手術”。疲憊不堪的湯米靠倒在一旁的土牆上,兀自抽着煙,注視着遠方。許雲飛也擦乾了自己的雙手,看着這個小外國佬,一步步走了過來,說了幾句感激的話,湯米勉強笑笑,低聲說:“我真佩服你們中國人的意志力,那孩子竟然一點不懼怕自己的傷情,反而對不能繼續參戰而心有不甘。這樣的傷痛怎麼說都不是小事了……我記得原來在太平洋島嶼的熱帶雨林中,曾經見到過整條腿被螞蟥和其他寄生蟲吃透的病患,那也是有史以來我吐的最厲害的一次,螞蟥你們也一定知道,它可以鑽透人的皮膚,但被咬破的地方還會在它分泌的黏液幫助下癒合,這樣它就能一直留在裡面,有的人甚至在很久之後才發現有螞蟥爬進了自己的睾丸裡!甚至還有鑽到距離心臟不足幾公分的例子……那真是恐怖之極。我本來以爲自己再也不會看到類似的東西了,沒想到……哼,戰爭真是不分區域,那裡都是一樣的人間地獄……”

許雲飛聽了他的話沉痛地低着頭,良久無語。

忽而,隔壁的打鬥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在許雲飛快步走向另一房間的當口,他才發現原來是關大鵬和幾個抗聯戰士在毆打他們抓回來的那個日本軍官。許雲飛即刻上前阻止了他們,並詢問其原由!而關大鵬只是沒好氣的迴應道:“看見鬼子就想打!就得讓他媽這幫混蛋血債血償!”

“那你們還抓他回來幹什麼!帶他走了這麼遠,還不如一槍崩了呢!浪費時間……對了,我還沒審問過這傢伙呢!你們都出去!給我騰出地方!”許雲飛將其他人紛紛轟了出去,只留下了黑擎和波利科夫,還有西恩.蘭達爾等人,隨即纔開口問道:“你剛剛受過的苦頭你自己清楚,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你叫什麼名字?”

這個日本人明顯是經過教育之後學乖了,他連磕巴都沒打,就鼓動着自己那兩片淤血腫脹的嘴脣,低聲說道:“石村……我叫石村龍一……是個中尉。”

“你是那支部隊的?你們的指揮官是誰?”

“我隸屬於三川晴吉大佐的憲兵總隊,他是哈爾濱地區憲兵總隊的首席指揮官和地區警務統制委員會的主席,而我是他手下直屬憲兵隊的隊長。”

“是嘛……不過,我們以前也偵查過憲兵總隊司令部,沒怎麼見過你這傢伙啊?”

“我長期在哈爾濱郊外與其他防區的接壤地帶駐紮,所以不怎麼回司令部,這是爲了更好的執行搜索抗聯義勇軍和中國抗日民衆,我們要能夠充分熟悉環境纔可以……”

“現在夠熟悉了吧……你們在我們的國土上待了不少年啊……”

“不……我是兩年前纔來服役的……因爲軍內需要新鮮血液,所以我們才被調撥過來……”

“兩年前……”西恩.蘭達爾像是想起什麼,低聲說道:“那段時間也是日本關東軍精銳被調往太平洋地區與我軍交戰的時間!這些年日軍一直不斷的將關東軍的精銳力量投入到對美軍的作戰當中!在戰場上着實讓我們吃了不少苦頭啊……”

“不過最終還是被我們消滅了!”麥克.鮑威爾一臉的自豪。

“嚯,這麼說,我們中國人還得感謝你們嘍?”

聽了許雲飛的話,麥克絲毫沒有表現出謙遜,只是不住地點頭稱是:“當然、當然!日本人現在的軍力大大縮水主要可是我們美國軍隊的功勞啊……”

許雲飛無意與這位山姆大叔的忠實擁護者爭論中國戰場的重要性,於是只好將注意力重新移回這位日本軍官的身上。

“你爲什麼會和德國人一起攻擊二龍山?你們的計劃是什麼?”

“只是爲了抓捕那個蘇聯人而已……還有順便剿滅美國特種兵……”

“順便”一詞讓麥克.鮑威爾彆扭了半天,但結果還是很明顯,日本人也是衝波利科夫而來的!這倒是讓黑擎有些驚訝了!因爲之前黑擎一直和波利科夫潛伏在東三省境內蒐集日軍的情報,日軍也打算抓他會不會是已經知道他們偷盜了日軍作戰情報,所以纔打算協助德國人一併抓住他?這個推測令黑擎心中一涼,因爲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之前蒐集的日軍作戰序列、防禦重點以及防禦工事佈置圖等其他的戰略資料有可能通通被日軍修改、廢除!那麼這幾個月的工作便都付之東流了!

“你們爲什麼要協助德國人抓他?這與你們有什麼好處?我警告你,你最好如實回答……”黑擎急切的問道。

隨後,石村龍一訴說了自己接獲任務爲德國人引路以攻打二龍山,目的就是爲了德國人護送的物資,即是“龍之吻”行動的一些相關細節。此任務的重要性連哈爾濱的憲兵隊都有所瞭解實在令人費解,但石村不斷解釋着是因爲參與了爲德國人引路的計劃自己纔有機會了解到這些機密情報,一般的關東軍士兵是根本不可能知道這種事情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德國人這次行動的最終結果卻是在日本人的協助下拿下了二龍山,而沒有完成自己預期的任務。

不過,對於日軍的奸細,石村龍一卻是一點也不知情,因此沒能提供任何消息給他們。但是即使如此,也足夠令黑擎放心了,看來他們並沒有瞭解到波利科夫已經得到了所有關於日軍在滿洲里各處以及東寧要塞等重點防禦地段的兵力部署情報,而只是爲了與德國人的物資等價交換,協助盟友行動而已。這樣,他們得到的情報就依然存有價值,十分的重要。

於是在審問過後,他不禁再度提起將波利科夫送出國的建議。

許雲飛考量了很久,制訂出了接下來的方案。

“延壽這裡現在還算安全,不過東邊河對岸就是日軍佔據的鐵路線,所以一旦我們的位置被發現,鬼子就很有可能從南邊派遣軍隊協助西邊的軍隊兩面包夾我們!那樣形勢就會很不利……現在看來還是往北走最合適了……”

“日本人也能想到這一點的……我看依然不是很保險。”

“只有這個法子了,不然還能怎麼辦?唉,我還想問你,你這麼在意日本人的目的,是不是你和那蘇聯人早就完成自己的任務了?”

黑擎看了看四周,確認了那幫美國人和自己處於聽覺上的安全距離之後才低聲回答道:“應該算是超額完成吧……”

“嚯!”許雲飛一臉驚歎!這麼一說他就完全瞭解波利科夫的重要性了。“那你們倆的命可就值錢了!東西藏好了吧?”

“都在波利科夫那裡……有一部分是文字材料和地圖,就縫襯在他衣服的暗格裡,那衣兜還是防水的,沒人能發現他身上的情報。另外,還有一些最關鍵的東西不是文字……”

“這話什麼意思?”

黑擎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在腦子裡。波利科夫是個速記的高手,近乎於瞬間記憶!他可以在短時間內記牢很多文字材料和地圖的標示,而且很長時間都不會忘記!所以,即使沒有微型照相機或者影印材料,僅僅是讓他看上一眼,那些絕密情報就很有可能不保險嘍……”

“這麼厲害?!”

“是啊,我頭一次聽說的時候還不相信呢!後來就親眼見識到了,呵呵。他還是個語言專家和優秀的微縮照片攝影家,對如何蒐集粉碎文件內的情報也極有研究!我以前曾和他在長春的關東軍司令部內找到一堆文件的碎片和灰燼,你要知道爲了從中搜集到線索,只有將那些紙再燒一遍!在灰燼燃燒的一瞬間,上面的文字會在火光中重現!他用一頂借來的女式帽匣的內襯支架就辦到了這一點,在火焰徹底吞噬那張紙之前他只是看了一眼!就那麼一眼他就完全記住了!我們用同樣的方法處理了所有紙張殘件,在返回我們的住處後他把那灰燼上的內容完整的默寫在了一張紙上!後來我們藉助當地移動諜報站的電臺把文件的內容轉達給了蘇聯遠東情報處。還有一回,就是在他被這羣美國佬抓走的前幾天,他還用同樣的方法從哈爾濱關東軍司令部的垃圾桶中找到了情報!像這樣的事情,我和他經歷了不少次呢……”

許雲飛聽完這話一臉的驚羨神情,不禁望着波利科夫所在的方向連連點着頭,低聲迴應道:“天哪……神乎其技嘛……那樣的話這傢伙可就太重要了!你們的任務絕對是最首要的!放心吧,只要有機會我們一定首先安排你們的脫逃行動!”

“真是萬分感謝!”

“我並沒有那麼偉大……”波利科夫緩緩地走向這二人,他看着吃驚的許雲飛低聲說道:“這次在中國潛伏期間獲得了那麼多情報,其實黑擎和中共特科的功勞更大,我只是掛了個名號而已……”

“真謙虛啦,波利科夫同志。”黑擎笑着說:“你剛剛又用讀脣術觀察我們呢吧?”

“啊?他還會這個?!”

“當然,要不然這麼遠的距離他怎麼聽見咱們說話的,呵呵。”

望着一臉驚羨的許雲飛,波利科夫邊不住擺手邊謙虛的笑着:“這沒什麼,只不過是雕蟲小技。當初剛剛和黑擎合作的時候,他的本事才讓我震驚呢!他可以說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厲害的‘鎖匠’!簡直無孔不入,保險櫃在他面前形同虛設。另外他還精通打開所有蠟封的信件,用個暖瓶或火鍋就能拆開,拍攝完畢之後還能輕鬆復原,就連紫外線檢查都發現不了!”

“是嘛……”許雲飛又將敬畏的目光轉向了身旁的黑擎,看的對方頗不自在。

“呵呵,是啊,我記得我們剛開始合作的時候,他就曾裝成測試大樓傾斜度的工程人員,潛入了黑龍江省關東軍統戰指揮部,在裡面待了四個小時,成功拍攝了近2000頁的文件吶!”

“真不得了……”現在的許雲飛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和兩個外星人說話!只能一個勁的點頭應和:“哇噻,看來我們這些鄉野莽夫能起到的作用和你們比起來簡直是九牛一毛了啊……”

黑擎趕忙說:“別,我可擔待不起啊……沒有你們的正面作戰,我們的情報也是毫無意義的啊。以後,還得多勞煩你的人能夠將我們送出國去呢……”

“嗨,你放心,這沒問題!是個中國人!換成誰都會這麼做的!我會想辦法讓一撥人去北邊的交通站,聯繫蘇聯政府,這樣你們的事情應該就有着落了。”

“能那麼順利嗎?”

“哎,放心,北邊的交通站隸屬於中共北滿省委領導的抗日救國會!他們組織嚴密,在食宿、情報和武器問題方面多次幫助過我們!通過他們的電臺,我們可以直接與蘇聯遠東情報處聯繫上!”

話說到此,波利科夫隨即掏出了一個信封:“既然如此……那麼事不宜遲,我想這是最合適的機會了,這信封裡裝着的就是我們蒐集的所有機密情報,希望你的人能夠把它交給情報站……”

“啊?!直接讓我的人送出去嗎?可是這麼重要的東西……”

“放心,都是用密文寫出來的,除了蘇聯遠東情報處,沒人能破解那些密碼。現在,我和黑擎都成了日軍眼裡的焦點人物,所以情報交給你們的話我反而更放心一些……”

“嗯,瞭解了,我們不會讓你失望的!你就放心吧!”信誓旦旦的承諾過後,許雲飛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等等,話說回來,如果波利科夫你得到情報的事情讓鬼子知道了……那這些情報會不會就……”

黑擎也嘆氣道:“唉,不瞞你說,這也正是我最擔心的!如果日本人知道我們竊取了這些情報,那他們必然會修改兵力佈防,那樣一來這些情報就都變成廢紙了……”

“那……除了你、我和波利科夫,還有誰知道你們的任務已經成功完成了?”

“應該沒有了,我們的行動相當隱蔽!就連與我們長期合作的歐陽欣也不知道我們的行動進程。這次他只不過是掌握了我們最近的動向才通知美國兵抓捕波利科夫的,但是在這之前的行動,歐陽欣並不知情,大部分日軍的關鍵性情報我們基本上都得到手了,而且有一部分已經被我們通過趙青的情報站傳送給了蘇聯遠東情報處!趙青爲人十分謹慎,每次傳送完的情報必然全部銷燬不留痕跡。所以即使是日本人剿滅了情報站,相信也得不到什麼……至於在哈爾濱的日本使館內我們偷來的那些資料,雖然膠捲被奸細王大勇不知道拿到哪裡去了,但聽波利科夫說,那只是一些關於哈爾濱內部兵力佈防的圖紙,對邊防態勢以及德國人的動向並沒有過多涉及,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而且就算是這樣,波利科夫也早已過目不忘,牢記於心了,即使丟了那些膠捲也無所謂,所以應該蠻保險的……”

“嚯,真是個奇人啊!難怪這麼多人要抓他……”

“呵呵,我看這不算什麼好事吧?”正待黑擎嬉笑之時,他忽然想起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糟了!雲飛!還有一個人瞭解我們的任務!”

“誰?”

“老趙……就是趙青的父親!”

“啊?就是哈爾濱市內那個交通站的負責人?可是聽歐陽欣說那裡已經被剿滅了,趙青也犧牲了……”

“可是老趙的情況不明啊!歐陽說他們逃跑的時候老趙還活着呢!日本人應該會留個活口用以審訊!所以他很有可能沒死啊……不過,我認識老趙很久了,他不是那麼容易就會吐露秘密的人……哎?上次你不是說派人打聽他的消息去了嗎?有什麼結果?”

“哪來的什麼結果!派人去了還不到一天二龍山不就都……”雲飛指了指二龍山的方向,沮喪之情溢於言表。“唉,現在怎麼跟那幫小子聯繫都是個問題,更別提消息了……二龍山沒了,這下想和弟兄們聯繫只能靠腿和嘴了!”

“嗯,還真是……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還是像之前說的,部隊化整爲零,傷員和你們先在這裡待着,我派一撥人去北邊交通站聯繫遠東蘇軍,籌備接應你們出境的事情——這是最重要的;另外一撥人數較多的向北走繼續尋找其他的抗聯分隊,準備打游擊,分散日本鬼子的注意力;最後……我還想帶上自己的親隨出去一趟……”

“去哪兒?”

“哈爾濱!”

“啊!!!”黑擎不禁驚訝道:“你瘋了!在這個節骨眼上!”

“你喊什麼呢!瞧那幫美國人直看你!哎,你也不必驚奇,在刀尖上走路的事我們乾的多了,咱們幾個來無影去無蹤,稍稍一打扮誰也攔不住。這次進城,一來得找到那個去打探消息的弟兄,幫你問問老趙的事結果如何,讓你放下心來;另外,我還得打聽被抓走的二龍山的弟兄和他們家屬的下落,洪祥兄弟的遺孀和子嗣好不容易被我們從日本人的魔窟裡救了出來,怎麼能讓他們再入虎口呢!”這一席話說的許雲飛激憤異常,雙手握拳,骨骼嘎嘎作響久久不能停息。

“啊,雖然你說的也對,但是你怎麼打探消息呢?現在去哈爾濱打探消息風險太大了吧?”

“哼,打探消息,最方便的就是從日本人嘴裡!”

“咦???”

就在許雲飛和黑擎在一旁喋喋不休的當口,美國人也在對着地圖指指點點,商議着自己的計劃,不過,最終的行動還得依照新的聯絡官趙永康的想法所訂。

“你們之前那個經過興凱湖進入蘇聯境內的逃脫路線已經行不通了!不過我現在還有一個辦法,在延壽東邊的慶陽有一個軍統的情報站,他們是依鐵路而建的,專門考察日軍的物資補給及鐵路運輸頻率等等的信息,我們趕到那去就行,那裡的鐵路上有一列火車是經過特殊改裝的,在運煤車廂的底座部分有暗室可以用來藏人……”

“等等!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去日本人控制下的火車站?然後用他們的火車逃到國境?!”

“放心,這脫逃路線從沒有被發現過!這車廂是專門用來運送情報人員的,呃……當然,那暗格空間狹小,對你們這麼些人來說可能有點擠,不過,只要忍耐一會還是可行的!那節車廂的司機是我們的人,他會把咱們運往邊境的。我們會沿着鐵路向南再折向東邊,經過牡丹江市、穆棱、馬橋河,最後到達綏芬的分岔路口,我們就在那裡下車繼續往東逃!只要進入綏芬河市那邊遼闊的森林地帶,日本人就算長了翅膀也找不到我們!”

“呃,如果真有這麼順利就好了,只要能夠進入蘇聯境內,我們就可以去OSS的情報站了,到時候去渡海前往我軍的航母也就指日可待了……”

“到時候你們坐蘇聯人的飛機飛回去都行,不過這一點也不輕鬆,就算逃出中國你們還要小心別被蘇聯人逮到。”

“切……”羅巴克低聲抱怨:“什麼時候我們美國人成了人人喊打了,走到哪裡都不太平啊……”

“先想辦法離開這裡再說吧……”蘭達爾擡起雙眸,凝視着東方,唉聲嘆氣。“真是一波三折啊……唉……”

許雲飛的倔勁是無人可以比擬的,他要決定的事情便一定會執行!這次,他帶上了手下的精銳——陳磊、李國昭、張天明、關大鵬、孫爲禮還有另外五六個弟兄一起,打算過些時日前往虎穴龍潭般的哈爾濱!打探被捕百姓的消息。

“絕對不能讓那幫畜生再把百姓都帶到那個什麼破爛石井部隊手裡去!”聽李國昭這麼說,關大鵬也是一臉凝重:“我還得去找找我老爹,他說不定也被抓住了,要是被帶到那裡可就糟了!”

“嗯,但是這次的行動可能極爲兇險!一旦出了差錯我們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知道嗎?”

“嗨……”聽了許雲飛的話,張天明一臉淡然的說道:“刀懸在頭頂上十四年了,什麼死法沒見過,還怕被打死嗎?”

許雲飛看着眼神堅定、目光炯炯地弟兄們,嘴角微微上揚流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隨即大聲喝道:“我是沒有親人了!無牽無掛!但你們不一樣!我的命令就是不許你們死!聽見了嗎?”

陳磊笑着聳了聳肩,低聲調侃着說:“呦……合着,我們不是您親人吶?”

“所以才叫你們這幫孫子都別死啊……”

“瞧您這話說的,這死不死哪有您說了算的,呵呵。看閻王收不收我們吧……”

看着這幫與他出生入死多年,現在早已沒有隔閡,親密無間的兄弟們,許雲飛只有無奈的笑着,指着嬉皮笑臉的他們嚷嚷道:“嘿,你有那本事和閻王商量,幹嘛不和他老人家合計合計把鬼子都給收嘍……呵呵,行了,到戰場上你們這幫兔崽子別給我添亂就成!都跟着來吧!”

“好,得令了您吶~!”

瞅着中國“土匪”們的特色戰前動員,西恩.蘭達爾的臉上滿是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時間進入了五月份,二龍山的剩餘力量不足百人,但卻一個個都精神飽滿,好像對於接下來的艱苦歲月完全不加考慮。約翰.貝克時常會想,難道中國人真的從不考慮他們行動的後果嗎?直到多年以後他才終於明白,那時的他們是沒有未來的,既然橫豎都是走不通,不如豁出命去拼出條路來!好讓後來人有路可走……

眼看着許雲飛和其他抗聯分成三撥離開了這座小鎮,鎮內霎時間變得空蕩蕩的,一副寂寥的景象。

“還沒來得及跟他們說聲謝謝呢……”蘭達爾嘀咕道。這句話恰好被約翰.貝克聽到,後者一臉憨厚的說道:“沒關係!這幫傢伙槍法和身手都相當好!沒那麼容易死的,等他們回來再說也不遲,呵呵……”

看來貝克是真的和中國人成了好朋友,他也希望許雲飛此去可以打聽到李振華的消息,他堅信那個運氣一向很好的年輕人不會死的。不過,年輕的他卻沒有察覺到隊長蘭達爾臉上掠過的一抹陰雲。

沒有炊煙的城市,硝煙四起的國土,都在夕陽的偏光下,映射出一道道人間悲景。揹負着各自命運的人們也都加快了腳步,沿着歷史的車轍印不斷的前行着,直至他們遠去,好似塵土微粒一般消逝在茫茫大地之邊。隊長一直觀察着窗外抗聯們的走向,直到他們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地平線的遠端,他才關上了窗戶的合頁,輕聲低語着:“恐怕再沒有機會跟中國人道謝了。不,或者說,還有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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