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時分,溫山遍野都是一一片金黃,王家村通往村裡的道路兩旁栽了楊樹,此時正簌簌地飄下落葉。
錢淑蘭慢慢悠悠地往村裡走。
突然從旁邊的小巷子裡傳到有人叫自己。
錢淑蘭側頭去看,只見王守泉正站在自家門口喊她。
見她停住腳步,他小跑過來,遞給錢淑蘭一封信,“三嬸,我剛纔從公社回來,這是你的信。”
錢淑蘭接過來,看了眼落款,原來是雲萍寫來的,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錢淑蘭向他道謝之後就想走,王守泉忙補充一句,“對了,三嬸你吃完飯,別忘了到倉庫那邊開會。
錢淑蘭瞅着他神色平淡,“是有什麼事嗎”
王守泉淡淡一笑,“跟我們沒關係,關係到那些知青,需要開會討論一下。
錢淑蘭點了下頭,“行!”
錢淑蘭做完晚飯,小敏要上晚自習,所以還沒回來,她把飯菜放到竈間的鍋裡熱着。然後插上門鎖,往倉庫那邊走。
半路上遇到錢明華,兩人一起結伴往前走。
錢淑蘭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你家月濤什麼時候結婚啊?”
這三年,錢月濤一直在相對象。一開始相看了林家村的一位姑娘。那姑娘長得很端莊,手腳特別麻利,也是個初中畢業生。可鄭小花卻不滿意,在得知兩人處對象之後,特地找上門去把人家姑娘罵得狗血淋頭。
對方母親也是個暴脾氣,信奉的是能動手不動口,跟鄭小花打了起來,鄭小花被對方打得牙齒都掉了兩顆,可依舊不鬆口。
對方疼惜自己的閨女,經此一事之後說什麼也不肯把自己閨女嫁進錢家,這門婚事就這麼黃了。
因爲鄭小花的難纏,花媒婆根本就不願意幫錢月濤介紹對象。
眼見着兒子一天天大了,卻沒有好人家的姑娘願意嫁給他,錢明華只能乾着急。
後來他把鄭小花打了一通,她死不悔改非要兒子娶知青。如果他再讓兒子跟別的姑娘相看,到時候,鄭小花再找上門去罵。那他的臉都要丟光了。
當錢月濤帶着沈豔紅上門,說要跟她處對象的時候,錢明華到底沒有拒絕。
這姑娘膽子不大,長得也算秀氣。最關鍵的是她家裡條件很一般,應該沒法子幫她調回城。
要說沈豔紅爲什麼會同意跟錢月濤處對象,是有原因的。
這幾年知青越來越多,第一批下來的知青,最大的都有二十三了。
一直沒能等來回城的消息,許多人都開始琢磨起了終身大事。
錢淑蘭得知知青們和生產隊的姑娘小夥子處對象,就讓王守泉召開大會,說如果以後有回城機會,未婚優先。
這條規矩嚇退了許多知青,說到底他們還是更願意回城。
不過也有人例外,像葛小云和蘇愛國就結合了。
生產隊給他們在食堂附近批了塊宅基地。兩的戶口也正式落到了王家村生產隊,而不是像那些知青們只是掛靠。
正式落戶之後,他們就能分到王家村幾個廠子的分紅,一年下來兩人也能有將近一千塊錢。日子過得十分舒服。
許多知青們見到兩人過得這麼好,也都依葫蘆化瓢,走內部消化路線。
不過知青和生產隊裡的人結合的非常少。
沈豔紅長得不算出衆,剩下的男知青們長得不行,幹活也不行。養活自己尚且困難,更不用說她了。
所以當錢月濤說想跟她處對象時,她心動了。對方每年分到的錢足夠她過得舒舒服服的。
錢淑蘭聽說兩人處對象提醒過,也勸過,見他們執意要結婚,也就不再說了。
錢明華揉了揉臉,“還不知道這事會咋樣呢”
聽了這話,錢淑蘭明顯一愣,突然聯想王守泉之前說的,心裡有點譜了。
果然,幹部們都到了之後,王守泉立刻宣佈,“上面給我們生產隊一個回城名額,召集大家是想讓大家出出主意討論下,這名額該給誰”
其實這幾年陸陸續續有人用家裡的關係調回城的。可那畢竟只是人家背後使的力,跟他們生產隊沒什麼關係。王守泉巴不得這些人都能使法子回城呢。可惜也只能想想。
這種派發下來的名額,還是頭一回。處理不好,那些知青們一定會作妖。
有人幸災樂禍起來,“那些知青們要是知道這事兒,還不得打起來。”
只有一個名額,僧多肉少,可不就得幹架嘛。別以爲這些從城裡來的知識分子就不會拋下矜持打架。那是因爲沒牽扯到真正的利益。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不如就讓他們抓鬮得了。抓到誰就是誰。”
“我看行!反正跟咱們也沒關係。”
“要我說就把年齡最小的送回去。反正待在生產隊也不能幹活。”
這三年來,知青們不僅越來越多,還越來越低齡化,最小的居然連十五都不到。
如果是鄉下小夥子或小姑娘,十五歲就是成人了,可這些城裡人,呵呵,十五就跟鄉下十歲差不多,哦,也不對,他們連鄉下十歲孩子都不如,至少鄉下十歲的孩子已經會自己妙菜燒飯了,可這些人根本就不會。
王守泉見他們出的主意都不靠譜,一一給拒絕了。
“抓鬮太過兒戲。不妥!”
“年齡最小的送回去也不行。人家說不定還說我們偏袒年青少,故意不讓他們進步。”
出主意的人一呆,還能這麼說得了!他還是乖乖閉嘴吧。
王守泉側頭看了眼錢淑蘭,“三嬸,你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衆人紛紛看向她。多數都是她出的主意最靠譜。
錢淑蘭想了想,“好主意談不上,咱們按章辦事就行。”
王守泉有點懵圈,“怎麼按章辦事?”
錢淑蘭攤了攤手,淡淡地道,“之前說好了單身優先。再加一條,從第一批知青中挑出這三年來工分最高的人。
有人拍巴掌,“得了!就這麼着吧!”
王守泉見大家興致都不高,多少也能理解,本來這事就跟他們沒什麼關係。
“行吧!”王守泉側頭看了眼鄧興明,“你儘快把這三年的工分本給挑出來。把第一批的知青工分都覈算出來,到時候也好給他們一個交待。”
鄧興明點頭答應。
散會後,錢明華被錢月濤叫住。錢淑蘭和鄧興明一起結伴往回走。
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鄧興明提着馬燈照着路,突然想起一事,開口問,“娘,雲萍怎麼還沒回來啊”
現在的大學是三年制,照理說雲萍應該早就回來了纔對。
錢淑蘭心情頗好,“我剛纔接到信,你妹處了個對象,那人把她帶回家見父母去了。如果對方家長沒什麼意見,就帶過來給我們看。
鄧興明有一瞬間的呆怔,反應過來之後也替她高興,“雲萍早該處對象了。她對象是哪裡人?”
提到這裡,錢淑蘭就有點興致缺缺了,“離得有點遠,是臨江省的。”雖然臨陽省和臨江是相鄰的,可省與省再近也隔着幾百裡呢。
鄧興明癟着嘴,臉色不好看了,“那如果那人欺負了雲萍,我都沒法替她出氣去。”
還真是想到一塊去了,錢淑蘭拍拍他的胳膊,“你每個月都給她寫一封信不就行了讓對方不要小看咱們。”
鄧興明眼睛一亮,“這主意不錯!就這麼幹!”
末了又問,“對方多大?”
“好像比她大兩歲,之前是部隊裡當兵的,可後來轉業了。就被推薦上了工農兵大學,還是她的同班同學呢。”
“那還行! 不過他怎麼這麼大年紀還不結婚”
“你妹信裡沒說!”
“好吧!”
錢淑蘭原以爲這事怎麼說也得要第二天才能鬧起來。
可誰成想,當天晚上就鬧開了。
更糟糕的是,鄧興明的門都要被人家給敲爛了。
錢淑蘭就在隔壁,那麼大的動靜,她哪裡睡得着。
當下就穿衣起牀,把門關上,不讓小敏出來。
她朝着那些鬧事的知青們看去,“幹什麼呢?都給我回去!”
吳麗君走過來,臉色有點不好看,“我要找個說法,憑什麼要按工分來定欺負我們女人是吧?”
在鄉下地頭,男人掙得工分比女人多。不過並不包括這些城裡人。
因爲自打食品廠開起來,她選的都是知青們幫着剝雞蛋。雖然不是正式工,可比下地幹活要好多了。剝雞蛋這活,她只挑乾淨講衛生的,做事認真的,可不關男女。
錢淑蘭懟了回去,“工分還沒算呢,你咋就知道一定是男同志得分更高呢?”
吳麗君被她噎住。有些不甘心。因爲她喜歡偷懶不幹活,所以無論怎麼排,都輪不到她。她就是想鬧一鬧,如果她不安份,說不定那些人覺得她煩就把她趕出去了。
她打得主意挺好,可錢淑蘭哪裡是受這種脅迫的人,見他們依舊堵在門口,“如果再不起,全體扣五十個工分。嚴重的,我直接請馬主任接你們到公社去住幾天。”
聽到這話,吳麗君就想到魏建設,渾身抖了個機靈,撒腿就跑。
其他人見領頭人都走了,也作鳥獸散。
鄧興明見一直揪着他不放的人眨眼間就沒影了,頗有幾分佩服,“娘,您真是厲害!”
錢淑蘭剛想說話,錢明華從旁邊走了過來。黑燈瞎火的,他的身影投射到地上顯得格外高大。
錢淑蘭有些詫異,“你怎麼也不睡?”
錢明華抹了把臉,聲音裡透着幾分無奈,“哎!小姑,我算是明白你以前的想法了,這些知青們太不定性了。”
錢淑蘭挑了挑眉,“怎麼沈豔紅不想嫁給月濤了?”
錢明華望着月亮重重嘆了口氣,“不僅不想嫁給月濤,還讓月濤幫她。”
呵呵!“賊精!”不過也間接說明錢月濤夠傻。
錢明華無奈極了,“我家那傻兒子剛纔還求我呢。
“表哥,這事我可不能答應。”鄧興明一直以知識份子來標榜自己,這種作弊的事情絕對是他深惡痛絕的。
錢明華哪裡不知道他的脾氣,可惜他那蠢兒子滿心滿眼都是那姑娘。
錢淑蘭拍拍鄧興明的胳膊,提醒他,“早點回去睡吧,明天你還要上工呢。”
鄧興明點頭應好。
等他進了屋,錢淑蘭跟錢明華往旁邊走,“我看這事也不見得是壞事,起碼能讓月濤看清那姑娘的爲人。
錢明華知道小姑是安慰他的,他這兒子已經陷進去了,那姑娘又是個會哄人的。
他哪裡還聽得進去。哎!就算兩人結婚,他還得提心吊膽的,啥時候纔是個頭啊。
瞅着他一直哀聲嘆氣,錢淑蘭挺同情他的,只是想到鄭小花那麼會作妖,即使她把這事攪和沒了,估計對方又會給月濤再換一個知青。沒完沒了,想想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