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水之城

“皇兄,你雖然離開了多年,可這裡還是依足了當年的陳設,不知你可還滿意嗎?”

“要是心裡舒服,住在哪裡都是舒服的。”蒼站在窗前,頭也不回地說:“要是心裡覺得缺憾,擁有再多也不會滿足。對我來說,在哪裡都一樣。”

“皇兄說得極是。”太淵嘆了口氣:“自從父皇和諸位皇兄不在以後,我總覺得心裡空空落落的,這座城池越看越是荒涼,想來也是因爲覺得缺憾吧!”

“得到很多,失去的也不會少。像你這樣的人,一定不會在意失去過什麼,只是爲了得到的而沾沾自喜。”蒼微微垂下了眼簾:“你和青鱗,應該是同一類人。”

“皇兄,如果不是你外貌絲毫沒有改變,我怎麼也不信你會是我的皇兄。”太淵笑着說:“你和以前……真的是判若兩人啊!”

“以前?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蒼的聲音裡聽不出有太大的興趣,像是順着他的語氣隨意發問。

“以前?”在他的背後,太淵笑得有些不自然起來:“皇兄是父皇最賞識的皇子,常年在外討伐異族。說實話,我對皇兄向來是又敬又怕的。因爲皇兄不太喜歡和人親近,和皇兄在一起的時候總不免覺得有些拘束。”

“聽起來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不!皇兄雖然性格孤傲了些,但是驍勇善戰,才智過人,在諸位皇兄之中,無人可出其右。所以……”太淵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所以,父皇一向有意要讓皇兄接掌他的位子。”

“要真是那樣,我的確和你那個皇兄不怎麼像。”蒼淡淡地說着:“你確定沒有認錯嗎?”

“皇兄說笑了,還說什麼‘你的皇兄’,你分明就是我的皇兄啊!”太淵急忙解釋說:“皇兄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感嘆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罷了!要知道皇兄曾經轉世爲人,紅塵俗世,最會磨礪改變心性,如果皇兄的性格絲毫未變,那才讓人吃驚。”

“反正我不記得了,你怎麼說都好。”蒼側過頭,勾了下嘴角:“隨你說吧!我記性不好,過陣子就會忘了。”

“記性不好?不會吧!我看……”

“太淵,你愛過嗎?不是你自己,而是另一個獨立存在的生命……”蒼突然打斷了他。

“愛?”太淵挑了挑眉:“愛過啊!愛得天翻地覆,日月無光。”

“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特別很特別的人。”太淵微笑着回答,目光也深遠起來:“總是穿着紅色的衣服,身上有火焰的味道……”

“其他呢?”久沒有下文,蒼又問:“只有這些嗎?那個讓你愛得天翻地覆的人只是一個影子嗎?”

“影子?”

“你不覺得自己把這個人形容得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影子,我敢說,這個人到底長什麼樣你大概都不記得了。”

“我怎麼會不記得?”太淵笑出了聲:“就算再過幾萬年,我都不會忘記的。”

“也許只是你以爲自己還記得。”蒼不知爲什麼原因,篤定地說:“我來猜一猜,你始終沒有得到過這個人的心,然後許多年裡,你一直耿耿於懷,所以始終執着於這個人愛不愛你。至於你愛不愛這個人,也是次要的問題了。總之,不過就是幼稚無聊的意氣。”

“你……”

“你生氣了嗎?”

“啊!皇兄只是在說笑,我怎麼會生氣呢?”太淵用摺扇掩住了嘴角,眼睛裡笑意盈盈。

“原來你沒有生氣啊!我還以爲你生氣了。”蒼掉頭看向窗外:“真抱歉這麼說,不過我還是很討厭你。”

太淵,我一直都覺得你很討厭,從你生下來開始。如果不是你命大,早不知道死在我手裡多少回了。所以現在我敗在你的手裡,我無話可說。

你笑吧!就算你笑到了最後,就算你贏了這場不光彩的戰爭,也不過是一個看起來勝利的失敗者……

“既然皇兄不想看見我,那我就不打擾皇兄了。”太淵笑着,行禮告退。

天城山

“山主。”隨侍拿着長卷在說:“據報,西面的狼族和北方的九黎族……”

“下去吧!”他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

“可是,山主!這事情……”

“我說下去!”他啪地拍響桌子。

“是……”隨侍一臉爲難地退了出去。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用力呼了口氣。

世上從沒有過解青鱗,傅雲蒼也已經死了,你又有什麼理由要求傅雲蒼的鬼魂還愛着青鱗?

要求?誰要求了?明明是他愛上了自己,自己不過是和他玩了個遊戲,現在居然說什麼要求?

哼!不愛就不愛,不過是個遊戲,誰稀罕你愛不愛我?我纔不在乎……

你千萬不要自作多情,以爲我還會愛着你。要不你自己找個理由出來,你有哪裡值得我愛的?

該死的!

你是青鱗……不論你是人是妖,你就是青鱗。我說了和青鱗天涯海角,永不分離,就是和你天涯海角永不分離。

該死的!

山主,就算你有通天徹地的法力,總也有東西是後悔了也無法挽回的,比如……時間……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青鱗一腳踹向書案,書案撞到牆頭,立刻四分五裂。

該死的傅雲蒼!該死的傅雲蒼!

該死的……他爲什麼不是傅雲蒼!

他是奇練……爲什麼他會是奇練?

你說北鎮師?他算什麼東西?一條不入流的看門狗也配這麼大搖大擺的出入千水之城?我們水族的臉面,就是被這些底下人給敗了精光,害我成天要被那隻爛鳥奚落。

“奇練……”青鱗的面目一陣扭曲。

白王奇練!要不是當年你這麼羞辱我,我又怎麼會……怎麼會……

北鎮師……我記得你!

怎麼?你也要叛出水族了?我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你想殺我?憑你,還不配!

青鱗深吸了口氣,手按住了急跳不止的心口。

白王奇練,這麼多年以來,這個名字就是哽在他心裡的一根刺,每每想到,總是讓他怒火狂燃。

可是,這個讓他記恨了千萬年的人,居然是……

“傅雲蒼……雲蒼……”他的嘴裡念着這個名字,眼前像是浮現起了多年前的一幕場景。

消瘦單薄的身影孤獨地站在迴廊裡,伸手朝着夜空,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說着:“不知何時,纔會有人願贈我一握月光?”

你會後悔,你會和我一樣,後悔千年,萬年……等你知道你對自己做了多麼聰明的事情,你就會後悔的。

後悔?不,我絕對沒有後悔!我一定不會後悔!只不過,只不過……

青鱗用力地握緊了自己的右手。

不管了!不管這些該死的後悔不後悔,不管他是傅雲蒼還是奇練,總之……總之不能讓他在太淵的身邊待得太久。

不是擔心他!絕對不是!只是萬一要是太淵有什麼對自己不利的動作,又或者他……他知道了……那絕對不行!

此時,遠在東海的千水之城,蒼正仰頭遙望天際。

“你不要來,好不好?”褪去了淡然或者迷茫的外表,蒼的臉上流露出痛苦和矛盾:“我們不要輸給了宿命,好不好?”

從相識那一刻起,就沒有誰輸誰贏,我們都會輸……輸給了亙古時早已註定的命運……

夜,天上雖有明月,卻被升騰水氣遮蓋得黯然,看起來沒有絲毫光彩。

蒼倚窗坐着。

眼裡不見梅花,心卻是飄到了遙遠的地方。

棲鳳山上的那一片白梅……

滄海桑田……從心裡翻找出來的時候,才發現竟然是那麼久以前的記憶了……

是什麼樣的感情,竟然連刻意安排的人生都出了差錯?

還是前生註定事……註定逃不開的因緣……

爲什麼呢?和誰糾纏不好?爲什麼偏要和那個無情無義的人牽扯得這麼深?

無聲的嘆息溢出了他的嘴脣,縈繞在一片水霧迷朦之中。

“你在想誰?那個叫無名的男人?”

蒼猛然一驚,立刻坐直了身子。

水氣裡,朦朦朧朧有一個暗色的影子。

“青鱗?”蒼怔然地說道:“是你……”

“你以爲是誰?”青鱗走得近了,慢慢顯露出了暗綠色的長髮,暗綠色的眼眸。是在笑着,笑意卻只停留在嘴角。“是那個無名嗎?”

“你總提起無名做什麼?”蒼皺起了眉:“我是在想他,這又關你什麼事了?”

“我討厭他一直用無所不知的樣子看着我,不過是一個不仙不魔,沒有力量的廢物。”青鱗深吸了口氣:“也許殺了他纔好。”

“莫名其妙!”蒼長眉一挑,顯得冷酷傲然。“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我來做什麼?”看見他這麼冷淡疏離的模樣,青鱗只覺得心裡有一股火氣涌了上了:“你難道忘了,你並沒有得到我的允許,是擅自離開的?”

“那又如何?”蒼冷冷一笑:“青鱗,我不是你的東西。我要走就走,哪裡要你的允許?”

“你是想和太淵一個鼻孔出氣,來對付我嗎?”青鱗怒道。

“對付你?不需要。”蒼站了起來,隔着花窗,用輕蔑不屑的眼神看他:“你算什麼東西,還值得我花費心思對付?”

“你再說一遍!”青鱗臉上的笑容徹底崩潰,伸手抓住他半長的頭髮,粗暴地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

“青鱗,你以爲自己和太淵有什麼不同?說到下流狠毒,你們半斤八兩。”蒼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還有,你最好對我客氣一點,太淵雖然不在城裡,可要是我引了人來,你還是不想的吧!”

青鱗忍不住鬆開了些許鉗制,帶着焦躁問道:“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跟我離開?”

“你這麼問我?我怎麼答纔好呢?”蒼輕輕笑了一聲:“青鱗,你這麼緊張地要我跟你走。我是不是可以假設,其實你是愛上了我了,因爲害怕太淵會對我不利,所以特意趁着太淵不在,深夜前來帶我離開?”

“胡說八道!”

“本就是胡說八道,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蒼冰涼的手及時覆上了青鱗的嘴脣:“你真想引人來嗎?”

“大皇子!”話音剛落,外間就傳來了問話:“可是出什麼事了?”

“沒事!”蒼回答:“我要睡了,你離得遠些,別來打擾。”

“是!”侍女答了一聲。

聽見腳步遠去,蒼才放下了手,帶着刻意的調侃看着臉色陰晴不定的青鱗。

“青鱗,你聽見了嗎?我是這千水之城的大皇子,不再是那個任你搓圓捏扁的傅雲蒼了。如果要我放棄這些和你迴天城山當個囚徒,除非……”蒼緊盯着他深綠的眼睛:“除非你承認你愛上了我……”

“沒有!”

“那麼,討論破裂!”蒼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一樣:“你可以走了。”

“傅雲蒼,你以爲你是誰!”青鱗的臉色陰沉得可怕,要是在天城山上見到他這個模樣,接下來一定會有人喪命了。

“我是水族皇子奇練。”蒼側着頭看他,一點也不把他可怕的樣子放在心上:“不是嗎?北鎮師青鱗。”

“太淵他根本就是在……”

“利用我?”蒼輕飄飄地說:“那你呢?青鱗,你敢說你不是也在等着利用我嗎?”

“不……”

“不?問你愛不愛我答淂那麼響亮,現在又爲什麼答得這麼這麼不能肯定?”蒼認認真真地看着他:“青鱗,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見到你了。”

“傅雲蒼……”

“嗯?”

這種輕視嘲笑的目光……

“你不走就算了!”青鱗鐵青着臉,甩袖就走。

“一路走好。”蒼在他身後和他揮手道別。

那個深綠色的影子轉眼就消失在了水霧之中。

“無聊!”蒼輕哼了一聲。

“皇兄是在說誰無聊啊!不是說我吧!”

“你不是出城去了?”蒼微微一驚。

“出去了當然是要回來的。”太淵瀟灑的身影從另一頭慢悠悠地走了過來:“我本來是想和皇兄請安問好的,不巧碰見了皇兄你正在和北鎮師大人……”

“是啊!真是不巧。”蒼淡淡地回答。

“北鎮師大人對皇兄……真是情深意重啊!”

“這種噁心的話虧你也說得出口!”蒼打了個呵欠:“我倦了,你走吧!”

“北鎮師大人他,愛上皇兄你了吧!”太淵眼珠子轉了一轉。

“這種事我不清楚,你應該去問他纔對。”蒼停下了關窗的動作,笑着回答:“他的反應一定會很有趣。”

“這麼明顯的事實何必要問?就算他再怎麼不肯承認,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了嘛!”

太淵用摺扇掩住嘴角,像是在偷笑:“沒想到向來以冷酷可怕,心機深沉聞名的北鎮師大人,也會因爲皇兄你大失常態,真是千萬年來難得一見的異象啊!”

“他和你一樣不是什麼好東西,誰知道是不是在打什麼壞主意。”蒼不在意地說:“如果是真的,那實在是太好了。我恨不得他難受到死纔好。”

“哦?皇兄你這麼狠心啊!怎麼捨得啊!”太淵詫異地說:“皇兄不是曾經對他傾心相許過嗎?再怎麼說,情緣應該猶在啊!”

“太淵,你倒是知道得不少。看起來你對我的事真的很有興趣啊!”蒼邊說,邊朝他勾了勾手指。

太淵興沖沖地把頭湊了過來。

“太淵。”蒼就像是對待小孩子一樣,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臉頰:“虧欠我一分,可是要還我十分的,這一點,你要記得喔!”

太淵臉色輕微迅速地變化了一下,卻沒有逃過蒼的眼睛。

“皇兄真是愛說笑。”太淵堅定地說着:“皇兄你儘管放心,要是有誰敢對皇兄不敬,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很好!”蒼嘉許地點了點頭,笑得更加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