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散(完結篇)

聞言,連御世與皇甫追鳳不期然對視了一眼,各自壓下了眼眸深處的波瀾起伏。

夜色開始濃郁,去時兩人,回來時變成了三人行。杜江與任行上前請安,見此情景,心下微微吃驚。唐蜀亦上前行了下禮。連御世頂着那張普通麪皮微微頷首,接着泰然自若地與他們入內坐在桌邊。

杜江與任行自連御世出現後似乎便不再出聲說話,唐蜀扒着飯的同時心想,任行話不多就算了,可平時話茬最多就屬杜江,如今杜江像個悶葫蘆似的不出聲,以致氣氛不再像往常般熱絡。氣氛出奇地靜,靜得有些詭異,只剩碗筷間歇的輕微的碰撞聲響。

唐蜀瞟了眼風,這個婢女似乎從來不在他們面前出聲,她旁邊的皇甫追鳳則與平時一樣悠悠然然地進着食,其間,會不經意地瞟一眼柳墨。瞄向青山閣主,嗯……不應該指望他會主動出聲的。柳墨今日就最奇怪了,起先明明是與皇甫追鳳一起出去的,回來時卻多了個青山閣主。一行三人,有種說不出的默契,然,默契下似又隱藏着某種莫名的暗潮,在各自的角落裡難耐地翻涌。

此刻的柳墨妍,從來沒與他們二人同時吃過飯,是以,她獨享着屬於內心的喜悅,默默進食,爲這片刻的寧靜與滿足。只是她不知道,如今這場面卻難爲了唐蜀與杜江等人。杜江作爲屬下,自然有着爲人屬下的自覺,主子在場,自是不敢隨意出聲,早也憋得他滿身不自在。

唐蜀本想使個眼色給對面的柳墨妍,奈何柳墨妍似沒看到他一樣,徑自埋頭吃飯。唐蜀泄氣,環顧了下,柳墨妍獨自一人佔一邊,一側是皇甫追鳳與風,另一側是青山閣主與任行,他與杜江則坐在柳墨妍對面。一桌七人,着實怪異。尤其是連御世、皇甫追鳳及中間的柳墨,這三人總覺得透着絲古怪,不會是——唐蜀頓時隱約明白了什麼,心下嘆息……大哥……

嚴傾華則在連御世進門前就被任行關進了房間。奇怪的是,嚴傾華給柳墨下了琴殤,連御世既然如此厭惡她,爲何又要將嚴傾華帶往唐門呢,唐蜀極其不解,何不讓她自生自滅。記得皇甫追鳳見到嚴傾華時,面上立刻浮起抹戾色,柳墨及時解釋,說這人已經傻了,皇甫追鳳這才罷休。

最後,唐蜀自然而然地瞟向另一桌的蘭望月。

驛站住食簡單,以爲他們是一起的,便索性讓他們在一張大桌上湊合着吃。衆人一聽,眼光“唰唰”瞄向蘭望月,似乎誰也不想與他坐一桌。蘭望月也挺好心,接下來就使了一招堪稱驚天動地的掌風,將驛站唯一張施捨給過路人吃飯用的桌子硬生生擊成了粉末狀,然後冷冷看向已經嚇傻了的驛站小兵,道:“給本座弄兩張桌子來,否則,你們就如這桌子一般。”驛站的人嚇得不行,只好將主管官員用的桌子搬來給這煞星。

當時的唐蜀對此極其鄙視,心下恨恨罵了句:莽夫!

蘭望月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視線一樣,也偏頭看過來。唐蜀一個激靈,忙壓下腦袋吃飯。由於着實不自在,再迅速嚥了幾口後,便與杜江一起匆匆逃上了樓。

柳墨妍緩緩擡頭,看向那兩道急促溜走的身影,她再看了看其餘幾人,突地“噗哧”笑起來,幾人不解的眼光同時瞄向她。

“唐蜀與杜江似乎被嚇着了!”

衆人無言,各自繼續進食。柳墨妍瞄到風朝她投來譏諷般的眼神時,面容有些訕訕,一時語滯,不好再開口。本就不是一家人,何苦要湊在一桌上呢!她……終究是太天真,太自私了!

這日的晚膳就在如此詭譎的氣氛中結束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半夜,柳墨妍體內的琴殤終於發作了。

連御世是第一個聽到動靜的人,當他掠入房內時,看到的就是那令人心神俱碎的一幕。柳墨妍在地上翻滾着,身體與頭不住地往牆上撞去,跌倒後再踉蹌爬起,接着往牆上撞,額上漸漸滑下一絲血流。饒是連御世見了,也一陣心驚肉跳。當下急忙將她摟在懷中,緊緊箍住她往唐蜀房間奔去。接着,整個驛站裡的人都聽見了門被踹開的一聲巨響,以及連御世失去了冷靜般的狂呼:“唐蜀!”

唐蜀立即驚醒,讓連御世將柳墨妍放至牀上,連忙說道:“連閣主,你往她頂椎穴位置注入內力,能緩解一些痛楚。”

衆人皆被驚醒,聞風趕至唐蜀房間。昏黃的燈光下,柳墨妍無力地躺在連御世懷中,她面色發青,幾近烏黑,眼眸緊閉,身體不安地扭動着,她的嘴脣亦微微顫抖着,失去了血色,發出混沌不清的痛苦嗚咽聲,面上已分不出是汗還是淚。若不是被連御御世牢牢制住,或許早已瀕臨瘋狂狀態。幾人見了,皆黯然不語,那樣死寂一般的柳墨,陌生得讓他們不敢承認。皇甫追鳳似是怔忡了下,接着便急急走過來,瀟灑悠然的追鳳公子此刻的眼中竟是滿滿的焦急與驚慌,不可抑制般微微顫抖的手伸過來,想撫向那幾近喪失了意識的人兒。

唐蜀拿出一系列的醫藥用具,見狀,忙道:“你們都出去,不會有事的!”說罷,瞪了眼悠閒靠在門柱上的蘭望月,示意他也出去。蘭望月瞄了他眼,爽快地轉身離開。

見衆人紛紛退出,唐蜀拍了拍皇甫追鳳的肩膀,嘆道:“追鳳公子,你也先出去吧,放心,柳墨還沒死。你重傷未愈,幫不了什麼忙,連閣主在此就足以輔助我施針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柳墨會沒事的,我保證!”

皇甫追鳳看了唐蜀一眼,收回手,毅然拂袖退出房間,臨出門時,他偏頭再看了眼躺在連御世懷中的柳墨妍,眼中溢滿了不知名的情緒,頹然的身形載滿了沉重的無力感與悔恨。

那個鮮活的女子,眨眼就凋零成了落葉一般。自己的一時疏忽,終究釀成了大恨,當初的計劃只是給她下點蝕骨散,以逼迫連御世將圖紙交出來,卻沒想到被嚴傾華換成了無藥可解的琴殤。

皇甫追鳳的手還在抖着,藏在黑暗中的面孔上佈滿了痛楚,他似是聽見了陣陣的悲鳴聲在這絕望的黑夜裡傳來,令人心痠痛楚,那是來自他靈魂深處的悔恨與哀傷。

她知道一切,她昏倒前或許就已猜到。事後的偶然一日,他突然記起她曾問過他身上緣何會有花香,他這才恍悟,第二日她望向他時的流轉眸光中,爲何有着淡淡的哀傷。他身上獨有的香味是抹不掉的……原來她早已猜到。她知道,知道那日誘她倒下的是真正的皇甫追鳳,知道赫連御宇的計劃中有他的參與。可她,卻只是淡淡地如往常一般笑着,從來不提隻言片語。她以她自己的方式,對待着身邊的每一人,無論他,或是連御世。

近兩個時辰後,候在房外的衆人終於見唐蜀與連御世兩人走出。唐蜀異常疲憊地道:“發作時辰已過了,她睡下了,等她醒了再來看她吧。先休息去吧,明早得儘快趕到唐門了。”說罷,脫力般擺了擺手,進了柳墨妍原先的房間。

幾人聽罷,各自回了房間。連御世轉進房間前,卻看見了皇甫追鳳輕輕推門走了進去。他微微一頓,眸中一抹光芒掠過,隨即步入房間。

第二日,柳墨妍走出房間,幾人見了,心下悵然,沒想到一夕之間她便這般憔悴。只有那清明的眸光依舊溫潤如昔,卻少了許往日的靈動色彩。

她依舊對衆人沒心沒肺地笑道:“今天似乎是我起得最晚呵,昨夜沒嚇到大家吧!”

幾人聽了,皆愣了下。杜江率先反應過來,笑嘻嘻地接話道:“難得你起晚一回,省得以後老笑話我。”

路上,經唐蜀分析,認爲琴殤竟提前了七八日發作,也許是那蝕骨散的解藥導致的副作用。聞言,皇甫追鳳的眼眸暗了下,心中一陣絞痛。他看向柳墨妍,卻見她事不關己般地閒靠在車沿,眼光瞄向遠方。

進入蜀地後,衆人加快了進程,不分晝夜趕往唐門,途中,柳墨妍體內的琴殤又發作了一次,待幾人趕至唐門時,柳墨妍已憔悴不堪,身形消瘦得厲害。快近唐門地盤時,衆人發現,蘭望月不知何時突然就不見了蹤影。

唐蜀一度回頭環顧,向後瞅了好幾回,終是再沒見到這一路上緊跟着他的紫色身影。柳墨妍沉靜地看向他,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逝的失望神情。

柳墨妍等一行七人到達唐門大宅時,遠遠就看見迎上來另一行人。

走在中間的是一位宮裝婦人,面容威嚴端莊而又不失慈祥,年輕時想必也是一絕代佳人。柳墨妍剛被她奪去注意力,就被一個熱情衝動奔過來的身影給擋住了視線。

“小姐,小姐,你怎麼纔來?”接着,江雪似是發現了什麼,轉而帶着哭音叫起來,“小姐,你怎麼了,你怎麼變成這般模樣了……”

話未竟,連御世一個眼神示意,杜江立刻就將那丫頭給拉到了一旁。

柳墨妍摸了摸瘦骨嶙峋的臉頰,暗自苦笑,竟有這麼明顯了嗎。這一路上琴殤發作過兩次,那種從裡至外全身如同被蟲蟻蝕骨一般的疼痛讓她幾乎就那麼死去,每一次都痛不欲生,意識渙散,恨不得立即死去,那刻的她,在記不起她在世間所留戀的人和事,只想徹底地從那無邊的痛苦中解脫,哪怕永遠墮入黑暗。每一回從痛苦中醒來,她便如耗盡了所有精力一般,虛脫至極。她從來不曾想到,活着,竟會如此痛苦。

她帶着慵懶的神情,偏頭對江雪道:“我沒事,就是一路上吃的太差,導致本公子才瘦成這樣,從今日起,你就只管盡心盡力的伺候好我吧。”

話剛落,幾人同時側目以對,柳墨妍笑得自然之極,一旁掙扎的江雪這才安靜下來。

“老大,你來了!”金牛也已走過來。

龍鶴則盯了她半晌,轉而不經意地瞟了眼隨行的幾人,即刻斂回了眼中的黯然後,他靜靜指出道:“你受了不少苦。”

柳墨妍無謂地笑了笑。接着,唐蜀領着幾人一一介紹。

中間的婦人便是此任唐門之主唐吟歌,左側是三位年輕男子,是她的次子、三子和四子,似乎與唐蜀一樣均是溫和有禮的青年,唐吟歌的五子中,只有長子隨夫姓龍,其餘四字皆隨母姓。右側則是六名年齡不等的長者,其中還有一位婦人。介紹後方知,這六位長者原來就是唐門的六大長老。

唐門主母也是溫厚有禮之人,怪不得她教出來的兒子均是些討人好感的模樣,當然,龍鶴除外。一干人等入了前堂,寒暄了會後, 唐蜀突然道:“娘,柳墨體內的琴殤已在路上發作過兩回,比預定日期提前了七八日,不知大哥送回來的血樣結果如何?”

聞言,唐家主母露出了訝異的神情,隨即道:“鶴兒已與我過,柳姑娘之前服了蝕骨散的解藥,但經長老們鑑定,那個血樣裡並無存在額外的變數,也就是說,蝕骨散的解藥並沒影響到她體內的琴殤,按理來說,琴殤不應該提前至此發作。”說罷,唐吟歌露出了深思的模樣,然後疑惑的眼神看向一側的六位長老。

只見六位長老凝思了片刻,交頭接耳一陣後,一老者模樣人問道:“敢問柳姑娘,取血樣後,你可曾服過什麼異常之物?”

柳墨妍回憶了下,直覺搖頭道:“沒有!”

孰料,一旁的連御世突然開口道:“她曾服過一株千年雪蓮。”

柳墨妍坐的位置最爲靠近他,她似乎聽到他垂下的袖中手骨“咯吱”響了下,心下一驚,隨即偏頭一笑,輕聲道:“連兄,不必緊張,也許不是壞事!”

聞言,只見唐門一干人臉色皆變了變,轉而又滿臉驚喜,還是先前那人問道:“她真的服了千年雪蓮?”

連御世點頭。

唐蜀又疑惑道:“千年雪蓮有解百毒的功效,按理說,琴殤毒性應該減弱纔對,爲何卻提早發作了呢。”

接着,唐門衆人又恢復成了思索般的凝重表情。

柳墨妍聽得蹙起眉頭,她雖不懂藥理,卻覺唐蜀的話似乎有些沒道理,又一想連御世此刻心中必是自責不已, 遂直言道:“唐蜀,那琴殤的毒性減弱與它提早發作有何關係啊,毒性減弱了就不會提早發作嗎?”

唐門衆人皆錯愕一愣, 紛紛擡眼望向她,他們眼中放光,面上俱是驚喜的表情。

柳墨妍垂目摸了摸臉,她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麼?

唐吟歌起身道:“柳姑娘一語驚醒夢中人,果真是聰慧過人,怨不得鶴兒與蜀兒定要竭力相救。”

聽了這話,柳墨妍只得乾乾笑了笑。

之後,一位長老上前來,再在她手腕上取了點血樣,取罷,那些長老便與唐家三子匆匆離去。

接着,唐吟歌再細問了下柳墨妍中琴殤的經過以及連御世千山雪蓮的來處,最後,亦有禮地與皇甫追鳳客套寒暄了會。柳墨妍心下越發佩服這位唐門主母,單看她一介女流之輩便掌管着偌大一個唐門,且唐門在武林中聲譽極佳,從不與門派結怨,這些足以看出這位主母待人接物手段想必極其高明。

唐吟歌最後來到嚴傾華面前,沉吟道:“這位想必就是豔冠武林的嚴傾華嚴姑娘吧!”

嚴傾華自打進來後,許是到了個極其陌生的地方,神情畏畏縮縮,如一隻膽小的兔子般躲在任行身後。任行望了下連御世,得到他的示意後,才道:“唐門主,她似已智受損,此番我們將她帶來,便是看唐門能否醫治她這病情。”

唐吟歌轉而拉起她的手,微笑道:“別怕!”嚴傾華果真不再往後縮,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婦人。

唐吟歌細細替她把了會脈,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對面這個美貌的女子,隨後放開了手,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任行忙問道:“如何?”

唐吟歌擡眼淡淡道:“此病要痊癒,藥理無用,而要看機緣,心病還需心藥醫。”

一席話說得意味不明,衆人一頭霧水。唐門主母接着吩咐道:“鶴兒、蜀兒,帶你們的朋友在西苑安頓下來,事後,你們來我書房一趟。”

幾人拜別後,隨唐蜀、龍鶴二人的安排在西苑一一住下。隨後來了一些丫鬟僕人,送來了不少食物。

話說這唐門臨山腳而建,佔地廣闊。唐門除前處的大前堂外,分東西兩苑,東苑乃唐門自己人居住及研製藥理之處,除唐門家主許可,外人不得入內。西苑則是唐門用來招待外來客人的地方,可以隨意進出。

自此,柳墨妍等九人,包括江雪與金牛,均在西苑住了下來。

第二日,柳墨妍由於近來歷經太多,心神睏乏,直至晌午才醒來,吃了些已擺在几上的糕點後便閒逛出來。一出門,老遠就瞧見亭中的江雪正薄怒般地敲打着金牛的憨厚腦袋,金牛卻也只是作作樣子般地躲避了幾下便任由她打。

柳墨妍雙眉微皺,心想這還不是他老婆呢,如今就開始囂張了,遂喊了聲,“江雪,又欺負人了?”

江雪側過頭,臉上似乎氣氛得很。柳墨妍走近,問道:“又怎麼了?”

江雪扭頭,哼道:“小姐你問他。”

柳墨妍頓感疑惑,能把這丫頭氣成這樣的事倒是不多,遂問金牛,“金牛,她怎麼了?”

金牛似也滿頭霧水,不明所以,隨後抓抓腦袋道,“我就說了句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啊,接着她就這樣了。”

柳墨妍頓時瞭然,笑了笑,打趣道:“金牛,以後你要娶幾個媳婦啊?”

他“嘿嘿”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回道:“老大,我金牛這輩子娶一個媳婦就夠了。”說完,頓了下後又反問道:“你呢,老大?”

柳墨妍先是一愣,而後啞然失笑,心想這金牛是不是真傻,明知她是女子卻還這般問她。她瞅了瞅江雪偏過的臉上盡是暗喜的表情,意有所指道:“你早說這句話就不會被她打了。”

金牛正艱難地理解着柳墨妍的話時,卻聽她突然詭異地大笑了幾聲,“至於老大我嘛,哈哈哈……老大我一旦有了錢後,定要建上一座大宅,然後娶上幾個美美的夫君, 一享左擁右抱的齊人之福,這纔算人生一大快事啊!哈哈……咳咳……”

柳墨妍突然瞄到左側的廊道上一道熟悉的人影時,險些給自己的口水嗆死,是連御世,再直覺性地瞄向另一側,那側的小道上居然站着皇甫追鳳。柳墨妍再一回頭,卻見龍鶴正頓在西苑的大門處。三人正朝亭子走來,就不不知他們聽到了多少。

柳墨妍乾笑着大聲說道:“怎麼恰好都出來了呵!”然後壓低聲音對旁邊的丫鬟咬牙切齒道:“你爲何不提醒我?”

江雪也是一臉哀怨,道:“小姐,奴婢叫了你好幾聲了,你都沒聽到。”她家小姐一得意起來就容易忘形,連她都嫌丟臉。

柳墨妍這才反省,恍惚間,她似是揮了揮纏在她袖上的蒼蠅。接着,她開始懊惱起來。

若是隻有龍鶴聽到也就罷了,偏偏還有皇甫追鳳與連御世。真是丟臉,她方纔都說了什麼。

老大我一旦有了錢後,定要建上一座大宅,然後娶上幾個美美的夫君, 一享左擁右抱的齊人之福,這纔算人生一大快事啊。啊…….丟臉!柳墨妍低低**了一聲。

三人已走過來,柳墨妍訥訥說道:“呵呵,我正與江雪這丫頭說笑呢!”一副欲蓋彌彰的樣子,卻不知三人心思已各自百轉了一番。

皇甫追鳳率先開口,陰惻惻道:“看來你的囂張本性到哪都會讓人覺得你欠揍!”眼中掩飾下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情緒。

“我只是說笑而已呵!”不知爲何,柳墨妍見連御世與皇甫追鳳二人表情陰晴不定,心下猶如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一般羞愧,便直覺想解釋。見到一旁的龍鶴,她連忙轉移話題道:“龍鶴,有事麼?是不是有結果了?”

龍鶴眼神暗了下,應道:“嗯,家母讓我請各位到前堂一敘!”原來……他只是有事纔會找她!

留下江雪與金牛在西苑,三人一起隨龍鶴往前堂而去。

唐母告之了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那便是柳墨妍體內的琴殤居然神奇地化去了一半的毒性。琴殤本是百毒所聚,唐門研究數年,始終沒能化解一分毒素。琴殤百種毒素是環環相剋相生之物,若用一藥化解一毒,那此藥便會與另一毒又新生一新毒,是以,唐門人始終找不到有效可尋的辦法下手。如今,因她服用千年雪蓮,她體內竟只剩下了原本的一半毒素,打斷了百毒的相生相剋循環之理。他們最後商量出的辦法便是將她體內剩餘的毒一樣一樣地化解,如此,將有很大可能性將毒素徹底清除。

聽後,幾人都望向柳墨妍,神情中皆是或淡或濃的欣喜,柳墨妍卻半天沒作聲。回去的路上,卻聽她遲疑小心地開口,“我……真的能繼續活下去嗎?”

身旁的二人竟奇異般地異口同聲道:“能!”

柳墨妍似是反應了很久,隔了會後竟,驀地大笑出聲,“哈哈哈……”最後笑累了,才神情雀躍道:“我真的可以繼續活下去了!”這一句將這段時日以來藏在心中的苦澀哀傷悉數傾瀉,仿如死而復生一般,流動的光彩重新爬上臉龐。

三人回到西苑,便見嚴傾華一人獨自蹲在角落玩泥巴,江雪與金牛也不知哪去了。

柳墨妍好奇問道:“連兄,怎地一大早起就沒見到杜江與任行。”

“有事!”連御世只淡淡吐出兩字。

似是聽見腳步聲,嚴傾華回過頭來,瞥見連御世時,歡快跑過來,那雙髒兮兮的手正待要爬上他的衣袖時,連御世卻身形一晃,已至幾丈遠,轉而入了房間。

嚴傾華撲了個空,險些撞向柳墨妍。柳墨妍對她笑了笑,她卻一臉驚恐狀連連後退到遠處。皇甫追鳳突然臉色陰霾,他走了過去。柳墨妍疑他生怒,忙奔過去,從後面拉住了他,“皇甫追鳳!你、你想做什麼呀?”

皇甫追鳳頓下腳步,回過頭來,見柳墨妍緊張神色,哂然一笑,挑眉道:“這麼緊張!放心,我若是要殺她,之前就動手了,還會等到現在。”說着,瞥向正張大了眼眸、驚恐地盯着他們的嚴傾華,道:“我只是想看看這個女人是否真如你們所說般喪失了心智。”

柳墨妍心知皇甫追鳳疑心重,怕他刁難嚴傾華,忙拖了他回來,不經意道:“你的傷好得如何了?”

“已無大礙……這是你替我綁上去的?”皇甫追鳳擡起右手,赫然兩串綠色晶瑩的珠子掛在他手腕上,其中一串可笑之極,一根細繩上居然只有兩顆珠子。

柳墨妍應聲,皇甫追鳳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二人卻只是再聊了些不關風月的閒話。

世上總有些人,有些話,是無法剖開了說的。因爲一旦開啓,他們無法確定能否如他們所願一般完美結束。這便是世人的煩惱,紅塵裡的種種纏繞,理不清,卻有許多人甘願在此間起伏掙扎。

當晚,琴殤又意外地發作了一次,這回好在幫手衆多。唐吟歌與唐門長老們拿着器具匆匆趕來,將所有閒雜人等全部隔在了門外。柳墨妍痛得幾乎想死,意識渙散間,彷彿聽見了江雪煩人的哭鬧聲音,這次的痛楚似乎輕了不少,她居然能感覺到外界的變化。但那哭鬧聲沒持續多久,一會後便沒了,估計是哪個人將她給直接打暈扛回房了。過了一段時間後,她漸漸清醒過來,睜眼一看,牀頭圍了好多人,當然,包括一雙眼睛哭腫了的江雪。

柳墨妍疲倦地揮了揮手,笑道:“我沒事了!”

此後連着三四日,柳墨妍都去前堂試藥,卻只有皇甫追鳳陪在一旁。那些長老們端來的一碗碗烏黑濃稠的藥湯,常常苦不可言。但見他們隔日診完脈後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後告訴她,她體內的琴殤又化去了幾分,柳墨妍才一再咬牙生生吞下。

回去的路上,柳墨妍疑惑問道:“哎,你以前說沒掛香囊,那爲何你身上總有隱隱的花香?”

皇甫追鳳挑眉道:“很濃麼?”

她搖頭,“要靠近時方能聞到。”

皇甫追鳳饒有興趣般地擡起自己的手左右嗅了嗅,“還真的是挺香的!”

柳墨妍見他如此,不禁莞爾,一個大男人做此動作未免過於滑稽。突然,對方長手一伸,就將反應不及的柳墨妍給撈進了懷抱中,“既然你覺得香,那我索性就再慷慨些,讓你聞個夠。”

柳墨妍先是錯愕了下,反應過來後,正想掙開,卻聽他淡淡道:“我母妃生前愛吃花……各種各樣的花。”

咦?她好奇心勾起,問道:“吃花就能生出體帶花香的孩子麼?”

“也許吧!”

柳墨妍正想問他母妃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時,卻見風從房間內迎了出來,“公子!”

她一時覺得尷尬,連忙掙開,“嗯,你去忙吧,我在外頭走走。”

皇甫追鳳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後走開,風緊隨其後。柳墨妍望過去時,風卻突然回頭,目光深邃複雜地睨了她一眼。她苦笑,以往,她可是非動刀動槍不可的。

是夜,柳墨妍難得睡不着,思及幾日來都未見到連御世主僕三人的身影,便趁着月色向對面的廊道走去,走了一段路,似乎聽到模糊的交談聲。柳墨妍慢慢走了過去,卻見池邊的柳樹下立着一個熟悉的人影,正是連御世。柳墨妍又看到對面一個身影走近,擦身而過,居然是風。這八杆子打不到一塊的人怎會有話可聊,皇甫追鳳何時與連御世這般……嗯,熟絡了。

夜色裡,柳墨妍沒發現二人見到她時,眼角各自掠過了一絲不知名的光芒。

柳墨妍朝樹下的人走了過去,正色道:“連兄,你居然夜下勾引人家婢女!”

朦朧的月光下,連御世默默無語地凝視着他。正當她反省玩笑是不是開過頭了的時候,他纔開口道:“不要胡鬧!”

柳墨妍一呆,怎麼又是這句話!她張口剛想反駁,卻聽他淡淡問道:“試藥進展如何了?”

柳墨妍泄氣,然後一一作答。話說柳墨妍心知化解琴殤有望後,心境仿若雲開月明一般,性子亦開朗起來。最後,她突然湊近過去,扒着連御世的袖子,一雙眼睛在夜色下都晶亮得發光,諂媚的語氣道:“連兄!”

連御世淡淡應聲,“嗯!”

“你不是說要給我看你的真實模樣嗎?”

“我何時說過了?”

“在荊山派的時候啊!難不成你想賴帳?”

“過期不候這句話,你沒有聽過嗎?”連御世瞥了她一眼,淡淡出聲,思及那時,眼中光芒閃了閃。

柳墨妍一聽,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只得放開他袖擺,酸溜溜道:“不看就不看,諒你也沒什麼好看的。”她悻悻地撇過頭,當然也就沒看見連御世微微勾起的嘴角。

這日,柳墨妍打發了江雪與金牛二人去逛市後,便獨自漫步在園中。

西苑客房雖多,建造卻是簡單,客房在邊緣,西苑房間整體排成一方形狀,廊道雕欄將中間圍成了個頗大的園子,園中花草魚池,松柏禿柳,假山涼亭,園林應有之物倒是一一齊全。

鵝軟石鋪成的小徑上,她又遠遠看見了蹲在假山下玩泥巴的嚴傾華。柳墨妍靜靜走過去,嚴傾華擡頭一見是她,便驚恐地跑開躲到了涼亭邊。柳墨妍望過去,那涼亭的石桌上赫然放了一臺瑤琴,正想這是誰的琴時,卻見嚴傾華一臉好奇地摸了過去,手指劃過,傳開幾下悠揚的韻律。

柳墨妍笑了笑,曾聽聞嚴傾華色藝雙絕,那琴技肯定是不在話下的,雖然倒退了心性,本能卻還是有的。果然,只見嚴傾華像是有趣般地再摸了幾下, 然後雙手漸漸放了上去,熟練地開始調撥起琴絃來,緊接着,一陣悠揚悅耳的琴音嫋嫋傳來。

柳墨妍立在一旁遠遠觀看,這時,卻見皇甫追鳳突地破門而出。皇甫追鳳飛身而起,轉眼掠至亭中,一腳便將那瑤琴踢出幾丈遠,他厲聲喝道:“你在幹什麼?”

嚴傾華被嚇得花顏失色,“啊”地尖叫了一聲,瑟縮在地。

“皇甫追鳳!”柳墨妍眼看皇甫追鳳要對嚴傾華下手,急得大喊了一聲。話剛落,她便突然感覺到那熟悉的痛楚此刻竟如暴風驟雨一般迅速襲捲過她的全身,然後喉中甜味上涌,一大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皇甫追鳳聞聲回頭,大驚,拋下嚴傾華,即刻趕過來。

“風,看住那女人!”

皇甫追鳳一吩咐,風立即將劍尖指向了縮在角落的嚴傾華。

那突來的痛感一消失,柳墨妍便脫力般地趴在原地,衣上、脣上滿是鮮紅的斑斑血跡。

皇甫追鳳扶起她,拍着她的臉,焦急問道:“怎麼樣?”

“沒事……方纔我是怎麼了?”柳墨妍軟軟靠在他身上,喃喃問道,失神一般。

“琴殤,琴之殤,此名之意便是聞琴音者必殤!琴音引發了你五臟六腑的血液翻騰,以致你體內的毒性突然發作。”說罷,看向嚴傾華道:“真狠!”

這時,牆外飛身進來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正是連御世。連御世淡淡掃了眼後,朝柳墨妍走來。不想那邊的嚴傾華見到連御世,眼中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般,竟突然站起,錯開劍身,朝他跑了過來。

風滿臉驚愕,一個不留神,竟讓她從劍尖下奔離。

“大哥哥!”那天真的笑顏剎那間似是發生了什麼變化。

柳墨妍心中瑟縮了下,不好的預感陡然升起。

連御世這回竟沒有避開她,眼見她就要撲向他時,一道白光倏地閃了下,那是利器的寒光!柳墨妍幾乎要叫起來。虧得連御世反應迅速,旋身避過,一掌將她打了出去,以致那把突然從她水袖中冒出的長劍堪堪收回。只見那倒退了心智的嚴傾華跌出幾丈遠,臉上滿是憤恨的神色,再沒了之前天真的模樣。

柳墨妍吃了一驚,“原來她一直都是裝的!”

“也只有你纔會信!”皇甫追鳳低頭瞥了她一眼。

她擔憂的望向連御世,卻見他左臉頰上似乎劃破了一道口子,皮膚外翻,奇異的是,竟然沒有血流出。柳墨妍笑了笑。皇甫追鳳見了,眼中亦滿是興味。

“你是如何識破的?”地上狼狽的女子,面容清豔,眼中卻寫滿了不甘與怨恨。

“如孩童一般的人,玩起泥巴時,卻還懂得不弄髒衣裳。”連御世漠然的聲音響起。

聽罷,柳墨妍恍然大悟,嚴傾華面容上立即浮現出挫敗的惱怒。她面上神情變了變,朝柳墨妍望去,冷笑道:“你以爲他們二人是什麼好人麼?世人只見我嚴家莊沒落失勢,卻不見他二人卑鄙無情。皇甫追鳳

你逼我爹趟進火蓮教恩怨,連御世你青山閣又逼我嚴家莊至走投無路。”

柳墨妍心下震驚,人之所惡,也是必有其因麼?她神傷黯然地看向她,那個女子,竟是因爲他們二人才會變成如此麼?此刻的柳墨妍,恍然驚悟,他們從來就不是與她一樣的人。她永遠也不懂他們言行下所深藏的意味。

說時,嚴傾華驀然揚起一抹殘忍的微笑,“我今日便將往日恩怨與一併你們算清。”說罷,竟從她背後倏地拋出一個火球,直進假山腳下。

皇甫追鳳見她舉動,暗叫不好,正想帶柳墨妍奔離,卻見那青山閣主動也未動,其中似還透着別樣玄機。

只聽嚴傾華陡然變色,“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她滿臉的不可置信,而後爬過去,用手掏了下,似乎什麼也沒有。

她陰沉着臉,看向連御世,尖聲怒道:“是你!”

只見牆外又掠進幾人,是杜江與任行,居然還有青卯。杜江將一捆得嚴嚴實實的人推搡在地,定睛一看,居然是許久未見的嚴以扇。

“爹!”嚴傾華大驚失色喊了聲。

嚴以扇被堵住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神色亦是苦大仇深的樣子。

杜江瞄了眼嚴以扇,嬉皮笑臉道:“嚴姑娘是不是在找你的**啊,真是抱歉的很?在下幾人晚上閒着沒事就將你那些松油啊**啊什麼的全拿去炸礦山了。”

**!一旁的皇甫追鳳與柳墨妍聽後大驚!

“你——”嚴傾華愣了下,黯然笑了笑,面容瞬間就變得如死寂了一般,再無一絲光彩。

柳墨妍緩緩走過去,憐憫道:“你又……何必如此呢!就算他們二人欠了你父女,可我自認與你們並無恩怨,爲何要加害於我?”

嚴傾華緩緩擡頭,豔容扭曲,帶着嫉恨的語氣道:“你憑什麼這麼如意順心!”

柳墨妍愕然無語,她如意順心過麼?子非魚,不知魚之樂,亦不知魚之苦。

卻聽嚴傾華突然戾色道:“皇甫追鳳,連御史,我嚴傾華死也不會讓你們二人遂心的!”話未落,柳墨妍正黯然間,卻見對方突然敞開了外衣,正朝她撲過來,裡面竟然是森森的**,綁滿了她全身。

只見一個身影亦急速過來,靠柳墨妍最近的皇甫追鳳只來得及聚力下送遠了柳墨妍,接着便聽得“轟“地一聲巨響,那道墨綠身影便如木偶一般拋向假山,瞬間滑落下來。

“公子!”風聲嘶力竭的尖叫聲在這空曠的園中響起,如杜鵑啼血一般,悲悽愴然。

“嗚嗚嗚……”嚴以扇已是老淚縱橫。

這番變故發生快如電光石火,在衆人反應之時,已是另一結果。

柳墨妍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帶離原地,皇甫追鳳將他推遠後,來不及逃離就被**的巨大熱浪甩開,重重地撞在堅硬的巨石上,然後像一具破敗的木偶一般滑落在石下。他的髮絲、面上和錦袍上滿是鮮血。

下一瞬間,風瘋狂地撲了過去。

無人注意的時刻,任行竟已靜靜地立在了那個曾端莊清豔的女子前,只是昔日風骨不再,而今已是枯屍香魂,青卯放下來不及拉住他的手,低低嘆了聲。片刻後,任行轉身回來,杜江、青卯二人皆拍了拍他肩膀。

這時,唐門的人亦陸續趕了過來,衆人一見園中場景,心下已大概瞭然。 在唐母示意下,唐蜀走了過去。

唐蜀凝重地看了眼不遠處嚴傾華幾近千瘡百孔的身體,搖頭嘆息了聲,隨後趕至皇甫追鳳前,一探脈搏,身體冰涼,已沒了氣息,不由地站起,望向眼中已無焦距的柳墨妍,嘆了聲。

柳墨妍眼神茫然,似呆了很久,接着面上出現極度的慌張與焦急,她踉踉蹌蹌地起身跑了過去,語氣焦急地催促道“皇甫追鳳,你快起來,你快起來啊……”摸着他冰涼的手臂,“你快起來,你快起來——”柳墨妍大聲嘶喊着,她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顫抖的雙手慌亂地擦拭着他臉上的血跡。

那雙戲謔的鳳眸,再不會睜開,再不會有那顧盼間的流光溢彩……

一滴清淚落在那張曾經風華逼人的面龐上,漸漸地,越來越多……世界彷彿死寂了一般,柳墨妍再聽不見任何聲音,唯有心中的嘶啞悲鳴,聲聲貫耳!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公子!” 風冷眼看了她一會,帶着刻骨的恨意,狠力一把推開了她,大喊一聲,“你走開!你走開!”

柳墨妍被她推開,踉蹌地跌退了幾步,臉上已是斑斑淚痕。她失神地望着,風抱起了皇甫追鳳,喃喃道:“公子,我們這就回大理!”說時,那神情平靜得竟如死水一般,再不會起漣漪,讓人愴然苦嘆!那孤寂的青色身影一步一步,漸漸徐行遠去。

柳墨妍腦中一片空白,突然眼前一黑,頓時倒下地。一道身影急忙將她摟起,連御世看了下懷中人,再望向走遠的風。

那懷抱中的男子,那隻白皙修長的手無力地垂落着,有那麼一瞬間……他的食指似微微蜷縮了下。

那夜,那個男子的婢女竟然來找他,問他是否會暫時封住人的心脈而不使他喪命,他沒有作答,那個女子卻接着說道:“連閣主想我家公子永遠不再踏入中原,我則只想要我家公子與那女人再不相見,如何?”

然後,他手指倏地飛揚幾下,便將那女子的心脈給封住,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後,便再給她解開,那女子一時癱軟在地,嘴角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臨走前,連御世驀然出聲道:“一刻鐘!”隨後頓了下,再道:“否則迴天乏力!”

當夜的他,並不知道那個女子有着什麼樣的計劃,不過,如今什麼計劃已不重要,因爲在他預期的計劃中出現了額外的變數,那變數讓人始料不及,卻意外地成全了二人各自的期盼。

此時的連御世,當然不會宣之於口。情愛的國度裡,除了機緣,還需要手段。既然她抉擇不了,何不讓他來乾乾脆脆地斷開這份平衡。世事本就如此,他只是順應變數,水到渠成,並無刻意爲之,

連御世調回視線,低頭望了眼懷裡的女子。視線中似出現了異樣,連御世心下煩躁,伸手一扯,竟生生從他臉上扯下了一張麪皮。

衆人回頭時,皆是一片抽氣聲,連青卯、任行及杜江三人見了,亦充滿了震驚的神情。

抱着柳墨妍的男子,五官宛如精心雕琢的寒玉一般,皓月般清冷的眼神散發出孤傲冷然的氣息,整個人竟如那天山雲霄中的萬年冰雪一般,冰冷聖潔,卻能讓人遠遠觀望。所幸的是,他眉宇中竟然長着一點嫣然緋紅,帶着點吉祥的喜慶,奇異般地緩解了連御世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勢。

可惜,柳墨妍沒有看見。

青卯、任行及杜江三人心中同時驚呼:原來他們主上已長成了這般模樣!他們主上從十三歲後便一直帶着面具,他們對他相貌的瞭解也只停留在兒時記憶中的那顆與前任閣主一樣的紅痣上。

唐門衆人走過來,細細一看,柳墨妍嘴旁的血似乎是她自己的,衆人大驚,問道:“怎麼會這樣?”

連御世將方纔琴音之事說了一遍,唐門人越聽面色越凝重。

將柳墨妍安置回房後,一名長老紮下最後一針,只見柳墨妍眼皮動了動,而後緩緩睜開。

連御世握住她手道:“怎麼樣了?”

柳墨妍睜眼了好一會,良久才坐起,幽幽道:“連兄!黑成這樣爲何不點燈?”

話一落,連御世握住她的手竟然抖了抖,“她……這是怎麼回事?”

唐門人亦皆震驚,唐母上前爲柳墨妍診了會脈,而後,攜唐門衆人一一退出,接着外面傳來衆人模糊輕微的議論商量聲。

“連兄,我是不是瞎了?”

原來,連看看眼前男子那張普通熟悉的面孔如今也已成了件難求的事情。柳墨妍想起在荊山時,他說,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真實模樣嗎?前晚,他又說,過期不候,這一刻,她突然心酸難受之極,果真是過時不候呵!

連御世沉默無語,只是握緊了她的手。一旁的青卯、任行及杜江看了,也俱是黯然無語。

最後,唐母推門進來,道:“據我唐門衆人推測,柳姑娘的眼盲許是琴殤將毒牽入了眼內,目前暫無找出可行的醫治方法。”說後,嘆了聲便款款出門。

待江雪與金牛回來後,江雪見柳墨妍眼睛瞎了,又情緒陡然失控,杜江不得已,只得將她再次劈暈,然後扔給金牛。

此後,一連五日,柳墨妍照常到前堂試藥,至始至終,卻再沒主動說過一句話,均是人問她,她才淡淡答幾個字。

五日後,唐門人大喜,除眼內滲入了琴殤外,她體內的琴殤已盡數清除,性命終是完全保住了,只是,柳墨妍的世界已是一片黑暗。

最後,唐吟歌有些歉然道:“柳姑娘,至於你的眼疾,我唐門找到可行之法時,定當找你醫治。”

柳墨妍笑了笑,躬身拜了三拜,“唐門於我柳墨的救命大恩,柳墨定當感恩戴德,一世銘記!”唐母連忙起身相扶。

第二日,柳墨妍問連御世:“連兄,不知你們要如何處置嚴以扇?”

“他已經死了!”

一旁的杜江出聲補充道:“昨日再看他時,就發現他不知何時死了,許是他自己用內力震碎經脈而亡。”

柳墨妍靜靜無語,良久又道:“連兄,我要回老家去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與你同行!”

柳墨妍無聲笑了笑,笑容中沒一絲的光彩,轉而問江雪與金牛,是否願意隨她回江西,二人立即答應。

第二日,幾人辭別唐門衆人,一行人三輛馬車,踏上了迴歸之路。馬車的後方,柳墨妍沒有看不見龍鶴的眼眸中,壓抑許久的感情紛紛上涌,盡含眸中。那個男人在她身旁,已足矣!

馬車上的幾人亦是看到一道暗紫的身影落至唐門衆人前,唐門衆人大驚!

唐吟歌沉聲道:“蘭望月,十五年前你大鬧唐門,老身以爲我們的恩怨已經清了,如今你來要做什麼?”

蘭望月冷冷掃過唐門衆人,瞥見唐蜀時,卻露出了個笑容,“清不清,本座說了纔算!”

……

車輪轆轆,揚起煙塵滾滾。馬車漸漸行遠,彷彿身後的人與事隨塵埃一起被拋至腦後,再幹擾不了他們。

馬車在一個村莊處停歇,江雪扶着柳墨妍下車。近處傳來一陣孩童的嬉鬧爭吵聲。

“大毛,你說江湖上的人全都很厲害,那有隔壁打獵的鐵子叔厲害嗎?”

“那當然!江湖上的人全都帶着刀劍,我爹說江湖上的人個個都是英雄呢!雖然我公公說不是!我長大了就要去闖蕩江湖,做一個英雄!”一個小男孩極爲憧憬的語氣傳來。接着,柳墨妍又聽見了幾下劃破空氣的“呼呼”聲。

江雪笑說:“小姐,這小孩正拿着吧木劍舞得呼呼響呢!”

柳墨妍循聲走過去,“你說得不對!”

一羣小孩張大了好奇的眼睛瞧着這個突然走近的人,只聽那個大毛氣呼呼問道:“哪裡不對了?”

“我就是剛從江湖中出來的!”

“真的!”一羣小孩包括那個大毛均露出了羨慕的神情。

柳墨妍聽出了他們的反應,啞然失笑,頓了頓,她忽然嚴肅問道:“你們看,我的眼睛瞎了,看不見了!”

那羣小孩“咦”了一聲,紛紛伸出髒兮兮的小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果然不見眼睛有反應,又紛紛瑟縮了回去。

“你們怕不怕眼睛瞎?”

“怕!”衆孩童異口同聲瑟瑟答道。

那個大毛問道:“大哥哥!你的眼睛怎麼看不見了?”

“我這眼睛啊,就是江湖上的那些人給弄瞎的。你們瞧,大毛說得就是不對,英雄哪會弄瞎人家的眼睛呢,是吧!江湖上的人啊,其實都是些——”柳墨妍突然壓低了聲音。

“都是些什麼?”

“都是些特別特別壞的人!”

“比村北殺豬的張大胖壞還嗎?”

“對啊,比他還壞上好多呢,江湖上的人啊,拿着刀劍是亂砍人的,那個張大胖可不會亂砍人,對吧!大毛,你公公說得纔對,江湖一點都不好,江湖上的人也不全是英雄的!”

“哦!”傳來大毛失望的語氣聲,他突然又道:“大哥哥!我公公是村裡的大夫,全村人看病都找他,我帶你去我家,我公公肯定能治好你的眼睛的,真的,走走!”

柳墨妍失笑,“不了,我的眼睛普通人治不好的,你自個去玩吧,我要走了!”

“我公公真的很厲害的,真的,你跟我回家,我家就在那頭。走走!”說着,小孩硬是將柳墨妍拖走了好幾步。

江雪遠遠看着,正待上前阻人,見連御世幾人換了些衣食回來,便指了指那已被小孩拖至西邊一戶人家的柳墨妍,道:“一個小孩死活把小姐給拽走了!”

連御世看了下,立即大步跟了過去。

一間簡單的宅院,一名白髮雪須、紅光滿面的老者正眯着眼睛給柳墨妍號脈,見連御世進來時,立即睜開了矍鑠的雙眼。一旁的大毛則張大了眼睛瞅着這個不請而入的人,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比小花還好看。老者瞥了眼連御世,然後再翻了下柳墨妍的眼皮,最後微微吃驚了下,“你曾中過琴殤!”

連御世眼光一閃,冷聲道:“你是誰?”一個鄉村老者怎可能知道唐門琴殤。

柳墨妍解釋道:“連兄,這是村裡的大夫!”

卻聽老者悠悠道:“齊千海!”

齊千海!

饒是連御史世聽了,也訝異之極,沒想到他費盡心思尋找的南海醫怪居然蝸居在一個如此偏僻的小村莊裡。

連御世當下不卑不亢地拱手作揖,道:“在下青山閣主連御世,拜見齊老前輩。懇請齊老前輩醫治好她的雙眼,青山閣定當傾囊感激!”

老者頷了下首,“雖難,但可醫!”

隨後到達的江雪等人一進門恰好聽見了這句話,一時,衆人大喜。

江雪雀躍圍着柳墨妍打轉,“小姐,你又能看見了,幸好幸好,不然,回家老爺看見了,肯定傷心個要死!”

柳墨妍淡淡笑了笑。

……

自此,自御宗帝執政開始,瑞朝工農商大興,舉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開創了了瑞朝建國以來國富民強的繁榮盛世。同時,瑞朝與西南鄰國大理修得百年友好睦鄰,兩國自由貿易,來往通商,一排和樂融融景象。

只是,關於這番和平局勢的史記中,少了一個女子的江湖傳奇故事。

繁榮的盛世下,江湖的或大或小恩怨繼續着,依舊不止不休!

至柳墨妍老家臨川城門時,連御世停了下來,他淡淡道:“我走了,就送你至此吧!保重!”

柳墨妍蒙着藥布,昂首靜靜坐着,良久無語。

連御世突然在她嘴角,輕輕觸了一下,隨即在她耳邊道:“來年,再與爾同看千秋雪!”

說罷,毅然轉身。只聽得幾聲喝馬聲,馬蹄踏踏聲漸行漸遠,最終歸於平靜。

柳墨妍似怔忡許久,而後才淡淡笑了下,道:“江雪,回家吧!”面容上隱約透露出多日未見的神采

“是!小姐……傻大個,還不趕車!”又是一記暴慄聲。

物是人非番外之恍如隔世(皇甫追鳳篇)拒親套交情力所能及灰飛煙滅(二)責任(一)被囚(一)綁架青山閣主心中有數馬車睚眥必報拒親荊山派(三)僞裝心染滄桑嚴家莊(一)調戲紅裝取巧無藝無德灰飛煙滅(三)重遇故人番外之恍如隔世(皇甫追鳳篇)番外之魂牽夢縈(蘭望月篇)贈琴調戲情難訴青山閣主近君情怯年少寂寞生死兩茫紅裝取巧輕鬆又惆悵笑毒婦責任(一)緣來是你風的回憶被囚(二)騙計失敗幕後紛爭重生遇匪記塵寂(二)灰飛煙滅(二)馬車僞裝委屈小夫人重生無辜背黑鍋望月思君風的回憶萍水再相逢事突發拒親意亂被囚(二)物是人非小鎮逢兇風的回憶幕後紛爭無辜背黑鍋遲來的情愫百花重遇一生一世睚眥必報愁腸刻骨一生一世拒親力所能及物是人非拒親塵寂(三)騙計失敗責任(二)重遇故人兩樣心思事突發柳家有女早長成心懷鬼胎被囚(一)贈琴心懷鬼胎緣來是你番外1 :幼事錄之肉兒般和你團成片灰飛煙滅(三)幕後紛爭嚴家莊(一)睚眥必報紅裝取巧拒親輕鬆又惆悵無辜背黑鍋笑毒婦遲來的情愫夜來客遲來的情愫海棠鎮的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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