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097（最終章）
周勳在得知情況後, 立即聯絡上張警官，帶着搜救隊在下游河畔一直搜尋到黎明，終於在一堆摻雜着泥沙的亂石中發現了奄奄一息的言祁。
皮膚被河水浸泡成羸白色, 鎖骨下橫在紋身上的刀傷已經化膿, 呈現出的絳紫色觸目驚心。
咬傷、撞傷, 大片沁着鮮血的皮膚, 周洛發了瘋地湯着河水跑過去, 將言祁擁進懷中，眼淚混着雨水一起淌下，滾燙的嘴脣貼着他冰涼的額頭。
“言祁。”周洛紅着眼睛喊言祁的名字, “哥哥來了。”
他把言祁死死地摟在懷裡，任誰上前都不肯鬆手。
“對不起, 言祁。”周洛無意識地反覆重複着相同的話, “我沒有處理好很多事, 傷害了你，是我不好, 請你原諒我。”
周洛用力箍緊言祁的身體，不斷呢喃着：“原諒我。”
言祁流失了體溫，冰冷的一團靠着周洛滾燙的胸膛。
他的脣齒微張，意識沒有完全斷線，隱約可以聽見周洛的聲音, 只是自己卻發不出聲來。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停下沉, 很難受, 很痛苦, 即便拼勁全力, 也只能稍微動一下手指，指尖輕觸周洛的掌心。
周洛感覺到了, 卻覺得更加痛苦不已，在他眼角落下一個更深沉的吻。
送上救護車，周洛一路握着言祁的手，想把身上的熱度全部傳遞給他。
他望着言祁蒼白的面色，心痛到再也說不出話，只呆呆地凝望着。
細想與言祁生活的這些年，周洛忽然發現，一直以來都是言祁在照顧自己的心情，他這個做哥哥的，以爲能夠顧全所有人，到頭來，卻傷害了他最愛的人。
言祁從小到大，始終都沒有變過。
他認定周洛，喜歡周洛，愛上週洛，外人面前可以歇斯底里，拼盡全力，面對周洛，他又隱忍負重，乖順聽話，無論哪一面，都是爲了能夠和周洛在一起。
人們總認爲，未成年的孩子總是不明事理，無法判別是非，可言祁從始至終，就明確自己想要什麼，並且只朝向那一個目標，努力去爭取。
周洛自責地想，言祁爲他做了太多事，多到他覺得用一輩子去彌補也還是太短，下輩子，下下輩子，他想和言祁永遠不分開。
救護車抵達第一人民醫院，肖主任早已等在門口，他幫周洛找了外科醫生，隨時可以準備手術。
三名護士擁上前，推着言祁一路奔向手術室，肖主任緊隨其後，在進手術室前攔下週洛，安撫地說：“我跟進去看看情況，別心急，有什麼事我會如實告知。”
“麻煩您。”周洛望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言祁，紅着眼角說，“拜託了。”
手術室門關閉，周洛頹廢地倒在藍色塑料椅上，彎起後背十指交叉支着下巴，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着門上亮起的手術燈，一言不發。
周勳陪在他身邊，同樣沉默，腦袋裡回想起言祁浸泡在河水中的模樣，止不住揪心的疼。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談瑩瑩、程野和陳澤着急忙慌地趕來，滿心擔憂地陪着周洛一起等。
整個手術持續了五個多小時，肖主任全程爲主刀醫生打下手，細緻地瞭解了言祁的傷勢。
手術燈熄滅，門開啓，周洛條件反射地躥起身，急忙上前，最先出來的是肖主任。
“發高燒了。”肖主任摘掉口罩，嘆口氣說，“受了比較嚴重的撞傷，應該是落進河流時撞上了石塊，肋骨斷了兩根。”
周洛皺着眉頭問：“言祁有危險嗎？”
肖主任說：“只要能從昏迷中醒過來，就沒什麼問題了。”
言祁被送往獨立病房，護士爲他打上點滴。
周洛把出版社的工作交給程野，寸步不離地守着言祁。
他熬了兩天的夜，不敢眨一下眼睛，雖然最終還是沒能抗住睏意，但睡得始終很淺，哪怕只是非常細微的一點觸動，他也能很快醒來。
第三天下午，言祁在透窗而來的明亮陽光中緩慢睜開眼睛，儘管意識還不清晰，也感覺不到身體的力量，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左手掌心裡的溫熱，有細膩的觸感。
他偏過腦袋，看見周洛靠在枕邊，遲疑了一會兒，他將身上所有的力氣都作用在指尖，輕輕地在周洛手背上劃了一下。
周洛猛地清醒過來，當他看見帶着氧氣罩衝他微笑的言祁時，鼻腔狠狠一酸，捂熱言祁冰涼的指尖。
“哥。”言祁虛弱地呢喃出一個字。
“我在。”周洛攥緊他的手。
言祁笑了一下，等了很久，才問：“你還會離開嗎？”
“不會了。”周洛擡手揉了揉他頭髮，“永遠不會了。”
時隔多年，張警官又一次與言祁在病房中面對面，只是這一次，言祁表現得很溫和，也願意多說些話。
但他沒有坦白秦殊和言傑的事，只說自己是失足掉進河裡的。
張警官看了看周洛，最後把視線落在言祁身上，當年他認識的那個孩子，那個擁有坎坷經歷的孩子，直到現在也依然沒有改變。
他合上筆錄，笑着站起來，用力捏了兩下言祁的肩膀。
養傷期間，談瑩瑩來探望言祁的次數最多，除此之外就是顧凡和謝一，基本上每星期都來醫院看言祁，陪他說話聊天，跟他講學校裡的趣事，吵的言祁不得安寧，煩躁的很。
但情緒一直都是開心的。
言祁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八月的最後一天，周洛帶着談瑩瑩、程野和陳澤來接他回家。
其實不是帶着，是這三個人非得跟着，尤其是談瑩瑩，見到完全康復的言祁好一陣感慨，眼睛都紅了。
回到家裡，周洛問言祁：“感覺怎麼樣？”
言祁笑着去牽他的手，說：“除了踏實，還是踏實。”
“如果身體條件允許，帶我去個地方吧。”周洛說。
言祁詫異地問：“爲什麼是我帶你？”
周洛指了指自己的鎖骨：“我想去你曾經紋身的地方。”
sensation已經改建成了電玩城，而壯漢的紋身店依舊在營業。
壯漢又見到了言祁，會意地笑了笑，他早就有預感，下一次見面言祁一定不是一個人來。
周洛脫掉上衣躺在牀板上，選擇和言祁一樣的花體字，在鎖骨下方刻下他的名字。
言祁心疼他哥，一直在問他痛不痛，周洛搖了搖頭，比起言祁承受的，這點疼痛根本不算什麼。
儘管“言祁”二字是刻在皮膚上，周洛卻感覺自己的心臟跟着劇烈跳動，彷彿一筆一劃都牢牢地刻進了心裡。
言祁高三改爲走讀，周洛車接車送，他儘量不加班，空出大量時間學會了幾種言祁愛吃的菜，每天換着花樣做給他吃。
顧凡和謝一每天對着空蕩蕩的宿舍哀嚎，不是電話就是短信，對言祁一通狂/轟/亂/炸。
言祁不得不一週抽兩天陪他們住宿舍，三兄弟只要在一起，哪怕頭頂頭藉着一盞檯燈做作業都覺得幸福。
奶奶再也沒遇到過可疑的人跟蹤。
周勳找了一個安靜的下午，跟奶奶、周昊講明瞭關於周沅的所有事情，一家人在客廳沉默，周昊耷拉着臉，終於感覺到了一點點的懊悔和羞愧。
不過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言祁的態度反常的友好，他和周洛經常週末一起回奶奶家，並沒有像之前表現出來的尖銳刻薄，反而沒有了距離和隔閡感，變得更像是一家人。
周洛非常清楚言祁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當然是因爲，他不想讓周洛夾在親情與愛情中間，左右爲難，所以儘可能嘗試接納這些他曾經排斥過的人，讓自己鋒利的性格爲了周洛變得圓滑一些，嘗試着與周家所有的人和解。
時間不疾不徐地流逝着，金妍回到了金藍出版社，接替金城的位子，成爲了社長。她終於能夠放下對周洛的執着，與他成爲朋友後才發現，這種關係相處得比過去要輕鬆適然許多。
金藍與元力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圖書合作，兩家的生意越來越好。
又一年六月，高考結束了，不論成績如何，三個少年轉眼就要各奔東西。
回四中參加畢業典禮的那天上午，他們肩並肩坐在曾經表演過的舞臺上，一起望着空無一人的臺下。
顧凡說：“我們終有一天會再次登上舞臺。”
謝一說：“我的青春沒有遺憾了。”
言祁朝他們伸出右手，三個人的拳頭嚴絲合縫地抵在一起，然後他又舉起了另一隻手。
“這是尹忱。”言祁說。
談瑩瑩總算通過了編輯考試，正式成爲了元力出版社的編輯，拿到了心心念唸的編輯證。
她向程野嘚瑟了好一陣子，放話說：“別小瞧我，擠掉你主編的位子指日可待！”
程野纔不在乎出版社小小的主編頭銜，陳澤的書店經營的相當好，他早就計劃着要去霸佔店長的位置。
陳澤卻說：“不行，我纔是老闆。”
“那我是啥？”程野問。
陳澤說：“當然是老闆娘啊！”
談瑩瑩一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程野沒好氣地指着她：“再笑話我，我詛咒你永遠找不到對象。”
談瑩瑩捋了捋自己的馬尾辮：“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程野瞪圓了眼睛：“喲，怎麼個意思，這是有情況了？”
“嗯哼。”談瑩瑩高跟鞋往地面一踏，叉腰說，“本姑娘我如今也是有主的人了。”
陳澤好奇地湊過來問：“誰啊？”
談瑩瑩得意地賣起關子：“猜猜唄，反正你們都認識。”
“我們都認識？”程野驚呆了，“難道是出版社的人嗎？”
談瑩瑩說：“自從認識了他，我覺得出版社的男人沒一個夠格做我男朋友的。”
程野賞了她一雙白眼兒。
陳澤急壞了：“姑奶奶，快告訴我們吧。”
這時，社長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周洛在屋裡就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笑着說：“要不是被我撞見，我也不相信他們兩個人會湊到一起去。”
“誰啊！”程野抓狂地攬過周洛肩膀，“快點，我好歹也算她孃家人，而且我最討厭別人吊着我。”
“你們確實都認識，卻也真的是猜不到。”周洛笑着嘆了口氣，“是給陳澤做過手術，又非常照顧言祁的肖主任。”
“臥槽！”程野驚呆了，“真的假的？”
“真的啊。”言祁從周洛身後冒出頭，“我住院期間漂亮姐姐成天跑去探望我，她和肖主任聊得最多，久而久之，俊男靚女，這個年紀又是乾柴烈火，你們懂得。”
“小帥哥。”談瑩瑩笑得一臉燦爛，“現在是我的小福星了。”
程野認真想了想肖主任的面相，說實話，確實挺帥的，不過跟自己比還是有些差距。
談瑩瑩對程野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別酸，更別羨慕，我可怕你後悔咯。”
“我後悔個屁！”程野哼了一聲，“等你結婚我砸個大紅包，嚇死你。”
談瑩瑩湊過去挽起他的手臂，用胳膊肘杵了杵他腰側：“真的？”
程野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許下承諾：“當然，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看到你走向幸福的婚姻。”
談瑩瑩笑着一手攬着程野，一手攬着陳澤，用力拍了拍他們的後背，衝着周洛和言祁說：“謝謝，我最愛的孃家人。”
生活終於恢復如常，迎來平穩而又踏實的安逸時光。
言祁始終都不會忘記在他生命中出現的最重要的三個人，孤兒院的高院長，養母蘇瑾，以及他最好的朋友，尹忱。
白衍明離開這裡有一段時間了，不知去向，與所有人都沒了聯繫。
但言祁知道，終有一天，他們會再相逢，到那時，白衍明一定會活成尹忱最希望看到的模樣。
言祁上了大學後，閒暇時間就到元力出版社做兼職，幫周洛分擔一些瑣碎的工作。
談瑩瑩手把手教他，無論是誰做秘書的崗位她都不放心，唯獨言祁，是她認爲最合適的人選。
一個愜意而又溫暖的冬日午後，言祁推開社長辦公室的門，將一杯泡好的紅茶端到周洛桌子上，回過身拿起秘書辦公桌上的文件，展開遞給他過目，指着頁面下方的位置：“在這裡簽字。”
周洛摘掉鋼筆帽，簽字的手停住，擡頭望向言祁，笑着問：“這次談下來的圖書訂單數額這麼大，言秘書有沒有什麼獎勵？”
言祁迎着透窗的陽光，微笑着前傾身子在周洛脣上落下一個吻：“哥，你現在會撒嬌了。”
周洛拽着言祁的領帶不讓他離開，勾了勾脣角說：“你長大了，該換你疼疼我了。”
言祁繞過桌角來到周洛身前，握緊他的手蹲下身，揚起頭說：“雖然時間一直在流逝，可我一刻也沒有停止過愛你。”
無論是年幼時的我，還是一點點在長大的我，我一直一直都在愛你。
周洛深深地看進言祁眼中，疼惜地將他擁進懷裡。
言祁用嘴脣碰了碰周洛的耳垂，滾燙的鼻息覆在他耳廓：“以後我不會再叫你哥哥了，只會叫你周洛。”
周洛說：“突然聽你叫我名字，還真有點不太適應。”
“那你儘量早點習慣，畢竟，我其實從來沒想過要做你的弟弟。”言祁笑着再次親吻周洛的嘴脣，“從始至終，我只想做你的愛人。”
現在，他們正相愛。
願此生歲月長情，愛意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