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珊瑚, 汝無恙吧？”
方應愁未央之言自登道岸插入離樞針而歸，擎海潮才入逸蹤便見擊珊瑚同路乘煙正於庭院之中商談前往陰司鬼池救回焱翩翩之事。只是淡觀擊珊瑚之態，竟是神色如常全無病態, 亦未如同愁未央所言會被雲夢玄鍼影響, 頓時心下一凜, 驚覺此事或許另有愁未央未告之情。
“嗯, 一切尚好, 汝怎會突然這樣問？”眼見擎海潮匆匆歸來卻無由來如此一問，擊珊瑚微微一愣，搖頭答道。自她復原以來, 海潮總顯得有些來去匆匆，問起緣由, 卻總答得有些模棱兩可含糊不清。
如此模樣, 她實在是有些擔心……
“沒什麼, 只是擔心拈玉繡手會病情反覆，畢竟現下尚有多事待辦, 多問一句總是好的。”眉心微顰，擊珊瑚之態度更讓擎海潮確定了心中猜疑，只是此事之中諸多蹊蹺，在完全弄清底細前他並不打算向她告知。
“如今諸事繁雜，不知汝打算以何者爲先？”
“生者當先, 還是先救回翩翩要緊, 這也是…蕭瑟生前最大的心願。”失憶期間師弟燕無書與蕭瑟的枉死, 一直是擊珊瑚清醒後最爲心痛之事, 但無論如何, 追查真兇始終還是及不上焱翩翩的性命重要。
“好，那就先闖陰司鬼池, 救回翩翩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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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爲救焱翩翩再闖陰司鬼池，但一路上擎海潮卻顯得有些異乎尋常的沉默，甚至數次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伸手撫上頸間羽環……
“……海潮？”
“嗯？”直至擊珊瑚那略帶擔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擎海潮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而後神色微冷。他今日實在有些過於心神不寧了，竟連珊瑚如此近身喚他都未曾察覺。無論起因爲何，身在江湖，這般大意之舉委實太過出格了。
“怎麼了？”
“今日不去陰司鬼池了，吾們回去吧。”微微一笑，擊珊瑚卻並不直言心中擔憂。雖然前往陰司鬼池救出翩翩的確是件要事，但是她不希望那要以海潮或是路師弟受傷爲代價做交換，以命換命…是最不值當的買賣。
“珊瑚……”
“汝們哪都去不了！”破空而來的怒喝，是道門戰火的鋪天而至。只因擎海潮一支離樞針，便將萬年地氣破毀殆盡，如今登道岸一脈卻是無論如何都要將人擒回問罪了，“擎海潮，汝想畏罪潛逃嗎？！”
“諸位，畏罪潛逃此話何意？”環顧四周數百持兵道人，擎海潮眉心緊皺冷然淡問。縱然…他此刻心中已有些許眉目，但未將事情始末完全弄清之前，他不會輕易妄下定論。
同樣，亦不會任人輕易定罪！
“何必多言，就地伏誅！”既已定罪，登道岸自然不會再讓認定的罪人有分毫狡辯的機會。不予多言，三大尚道拂手便攻，攜領其餘門人圍攻而上，引爆道門火滅之怒，勢要將擎海潮捉拿歸案。
“一味挑起無端之戰，登道岸莫逼人太甚！”劈掌擋開連波攻勢，擎海潮縱然心中不悅，卻仍不願在真相大白前斷下狠手再造冤仇。是以，雖是連掌迅發阻擋敵方攻勢，卻是多番手下留情，全然斷了速戰速決的可能。
“師姐小心！”
一聲小心，讓擎海潮心下不安，分神望去，卻是擊珊瑚與路乘煙未免衍生枝節以守易攻處處忍讓之態。然而三人退讓卻未得一絲諒解，登道岸這般無端之火處處進逼之姿讓擎海潮戰地越發怒上心頭，不甚其煩。
而就在此時，雲鼓雷峰援兵又至，本就煩亂不堪的戰局亦是越發混亂……
“哼！逼虎傷人！”一腳踢開僧棍攻勢，擎海潮終是忍無可忍，提招運足渾身內元，揮掌挾帶驚天怒濤，捲風狂襲包圍衆人。
一招既出，初時膠着戰局頓似鯨海起浩浪，潰如狼原卷暴風！
“臭小子——！”
一聲怒喝，卻是登道岸上清仙耆不上道凌風而至，只是觀其怒意沖沖之色，且又身未到而掌先發，顯然非是隻爲說理而來的了。
“好…好你個擎海潮！滅吾一門天道明火竟不乖乖伏誅認罪，還在此地埋下伏兵！”一掌過後飛沙走石，不上道連退數步方纔險險穩住身形勉強嚥下嗓中那口欲嘔腥紅，只是那幾乎有潰散之險的混亂內息，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輕易壓制下去了……
“仙耆？！”飛身閃至不上道身旁，任雲蹤稍作確認其傷勢暫無性命之憂後，方纔皺眉凝視擎海潮身前來者。不上道功體雖算不得道門頂峰，但亦早已入先天之境千年，能在不上道先發而至的情況下一掌將他傷及至此者……實屬罕見。
但觀眼前這半路插手之人模樣，豔的有些過火的容顏眉間帶煞，卻是少見的男生女相之貌。
一頭灰白中帶着幾縷墨綠的長髮，以流雲垂珠簪及自右額角貼發而上的豔藍羽毛飾之。而那藍羽尾端扭成一個螺旋發扣，緊緊將長髮整齊高束成馬尾，只留了左側一縷劉海隨風輕揚，唯有待人仔細觀之纔會發現…那竟是由一塊完整寶石雕琢而成，只因工藝太過細緻，方纔給人一片翠羽的錯覺。
再觀那人衣着，一身鴉青交領華服以黛藍蓮紋織錦束邊，寬袖拖尾處以赤金細絲混以豔藍翠羽繡成鵬羽紋樣，而腰間束帶更以成串翠藍寶石綴飾……
如此奢華無度的打扮，哪有半分行走江湖的模樣，更莫說是同修道之人有何關聯了。若真要說，大約也只有那以華麗著稱的儒門龍首或可與之相較一二。但就此人方纔一掌內功路數，卻又不似儒教中人，江湖上亦未曾聽聞有此一人，當真不知與擎海潮等人到底有何關聯，竟會半路出手相助……
“來者何人，未請指教。”
“呵，雖然我的名字絕對上得了檯面，但我不認爲你們會聽說過，何必浪費口舌。”一聲輕笑，凌晚鏡眉梢微挑神態自若，雖將眼前的任雲蹤稍作打量，卻絲毫未將其餘數百圍擊僧道放在眼中，抑或該說全然不屑去看。
嘖，才走沒兩個月這苦境倒是大變天了，笨鯨魚從前輩高人一路落到被人追殺也就罷了，居然連上古魔族都有人轉行跑去當道士了？
這事倒真是稀奇的很，下回寫家書可得記上，好讓大哥聽了也當笑話樂樂。
“坦白說，我對諸位圍殺的原因沒有任何興趣，但是擎海潮和擊珊瑚還有那個…那個誰，今日我是一定要帶走的。諸位可以選擇賣個人情日後好相見，或是被我揍趴下之後再放，我想…道長應該不會懷疑我沒有這個實力的，對吧？”
“你你你——好你個不要臉的臭小子！方纔是本仙耆大意纔會着了你的道，有本事再來一戰！本仙耆要你好看！”本就是那帶了些吹毛求疵自視甚高的暴躁性子，如今又聽了這一番可謂是囂張至極的言論，不上道險些被氣得吐血，只差當場佈陣施咒痛擊來者。
“仙耆還請稍安勿躁，讓吾同這位公子解釋清楚。”雖也對凌晚鏡那毫不客氣的言論甚爲不滿，但相較之下任雲蹤卻着實要冷靜許多，也較之他人更爲清楚，即便是登道岸全員圍擊，對上此人亦無半分勝算。
這個人……
不，他甚至不能確定眼前這位到底是人是魔。大約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人強過兄長，甚至…魔父……
“擎海潮於明景洞幽所做之事，致使本門地氣被破，天道明火旦夕將滅。吾等雖知閣下武藝高強，但若此事不能得一說法，登道岸恕難就此放人離開，還請閣□□諒。”
“這位道長，若我未記錯，這是我們初次見面，也就是說……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意義上的交情。而我呢，從來都是個幫親不幫理的人。”聞言，凌晚鏡脣角微勾，方纔有些好笑地多看了任雲蹤兩眼。
他都不知道，原來他回了趟大哥家就換了張親切講理平易近人的好人臉了？沒在第一時間被陌生的正道人士打入邪魔歪道一派也就算了，居然還有人想嚴肅正直的跟他打個商量要個體諒。而那唯一一個近似奇葩的“人”，還是個腦子抽風跑去當道士的上古魔族。
哈！這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這事可得記下來，回頭說笑話的時候好歹還能用來證明自己臉上也能被人貼上好人表標籤不是~
“請問，在賣給你…甚至是你們面子卻對我沒有任何利益的情況下，爲什麼我要學會體諒這兩個字怎麼寫？況且，火滅了就該好好想辦法再燃起來，現在跑來抓人，難道他擎海潮還能切了給你們當燈芯點不成？！”
“這……”
“照夜……”唯有當那朝思暮想的身影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時，纔會真正明白心底那份思念早已滲入骨髓流遍血液。
所以，當那抹青藍背影乍然立於眼前時，縱然大大變了模樣，擎海潮亦在第一時間便認出了來人身份。只是此時此地的他，除了輕喚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名字，貪婪地將那身影映入眼底，再無心力去做其他……
“呵，傻站着看我做什麼？臉上又沒雕花。”匆匆打發了登道岸一行道者，凌晚鏡直至回了身，方纔注意到擎海潮那幾乎想要將他拆吞入腹的露骨眼神。微微一愣，伸手拉了那人左手牽了便走，只是那眼中暖暖笑意，卻是無論如何都再難止住了……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