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下
修羅鬼闕廂房
“好吵……”
嘟囔着揉揉眼坐起身, 尚還未完全睡醒的慕容情,直至迷迷糊糊瞥到身側那張淡笑不語的熟悉面容方纔猛地清醒過來。他不是一直都坐在牀邊想着等這人醒來如何開口的麼,什麼時候竟上了牀睡到這人身側來的?!
“你——”
“只是點小傷, 吾沒事了。”其實若真要說, 那傷勢畢竟是在靈魄之上, 雖只是輕傷但總歸還是該修養一陣的。只是如今, 空歸塵尚還記得不久前慕容情那一番極爲難得的坦白言語, 心情愉悅的緊,自也沒必要再提那些讓人擔心。
而後,方又想起似乎一直都未曾告知過慕容情名字, 便又指了指自己,淺笑言道:“空歸塵, 吾的名字。”
“吾——”
“吾看汝趴在牀邊睡得不太安穩, 就抱汝上牀來了。”
其實被送到修羅鬼闕後沒多久空歸塵就醒了, 那時夜央還在,同他聊了不少事後纔出房去的。至於慕容情, 大抵是被夜央施了術法才睡着的,身上還沾了些微夜央的淡淡曇香:“有何想問的便說吧。”
“吾想知道……”縱然已經放下,但有些話慕容情總歸還是想問清楚的,他不想連自己所愛之人是誰都糊里糊塗:“空歸塵與香獨秀,到底是何關係。”
“夜央做的花釀水晶糕, 嚐嚐。”
隔空取了桌上那碟水晶糕遞與慕容情, 空歸塵並非打算避開話題, 可開口所言之事卻有些奇怪:“汝應該見過吾大哥了吧, 可有何感想?”
“………長相漂亮的過火, 看人的時候很有魄力,還有…他說的話吾完全聽不懂。”雖不明問題何意, 但慕容情經了方纔一回,已是再不敢胡亂任性作爲。低頭想了想,還是決定接過糕點,老老實實認真答了。
紫黑衣裳的那位好像氣勢更足些,應該就是大哥沒錯了。至於夜央,是說白衣服的那位……唔?!這水晶糕…好吃的太過分了點吧……
“汝的回答還真老實。”一聲輕笑,空歸塵聽了慕容情之言後卻不做何評論,反又將話題轉到了弟弟身上:“吾家是四兄弟,除了汝剛見過的兩位兄長,下頭還有個小弟。吾小弟汝也見過的,凌晚鏡,還記得麼?”
空歸塵話說得輕巧,慕容情卻險些被話中那‘凌晚鏡’三字噎死當場,好半晌,纔將口中的水晶糕硬吞了下去,再不敢碰剩下的。
想當初香獨秀帶着昏迷的凌晚鏡回薄情館時,他還曾暗自腹誹過,這人連對方什麼來頭都不知就敢認了親戚,小弟來小弟去的也不怕被人當了冤大頭。如今看來,空歸塵的運氣已然不是極好二字便可以輕易表述的了。
這兄弟運,真真是……
“吾家四兄弟感情一直都很好,雖不住在一處卻常會去大哥那兒聚上幾日。只是小弟入過輪迴歸來後,吾卻發現吾常常聽不懂他與大哥說的話了。”
說到這話時,空歸塵莫名有些傷感。
想當初小弟尚未入過輪迴時,兄弟四人無話不談親密至極,如今卻連說的話都有些聽不懂了。夜央雖總說那不過小節,人類那處學的東西聽不懂也無須在意,大哥也不盡然全懂的,可他總還是覺得該去了解了解。
“小弟說這叫代溝,要想通透話裡的意思就得先把自己的心態放年輕些,最好是封印記憶入趟輪迴重來一次學習學習,尤其是當個心態平和毫無煩憂的風流公子效果最佳。吾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結果…你就當真跑去投胎,成了蕪園(奇葩)樓主香獨秀?”
對於這樣近乎有些荒唐的答案,慕容情哭笑不得無語凝咽,心中壓力卻當真小了不少。無論是身爲香獨秀的時候,還是身爲空歸塵的時候,這人果真從始至終都未對他說過半個字的謊言,而方纔亦不過虛驚一場。
他沒事,當真太好了……
“吾覺得這是很好的體驗,也過得頗爲逍遙自在。若非去魔城尋汝遇上他化,屬於空歸塵的那部分記憶,大約還會一直封印下去。”其實,那時慕容情絕決否定的話還是讓空歸塵些微有少許難過的。只是好歹活過那麼長久的歲月了,本身又是極不愛強求的平淡性子,這點滴小事,寬心想想也就釋懷了。
“後來,汝說汝想要的是香獨秀,吾亦覺得那樣無甚不好,所以……”
“所以你就什麼都不解釋,又把自己的記憶塵封起來了?!”
聽到這種答案,慕容情幾乎抓心撓肺的想將手上糕點蓋上空歸塵的臉去,然後再扇自己百遍。這人不覺得自己太過隨緣了麼?不強求也該有個底限!
這種思想,該誇他穩如泰山般大度看得開嗎?!
“你不覺得這麼做很蠢嗎!若是吾不接受,難不成汝就一直封印下去?!”
“吾不喜歡強求,卻有絕對足夠的時間去等。”從始至終他都只是不想太過強迫,而絕非打算遇難則棄,畢竟…他比任何人都更有等待的權利與時間。
“十世也好百世也罷,吾可以等到汝接受,或者…吾放開。”
“…………有件事,吾很在意。”聞言,慕容情沉默了很久,再擡首時,望向空歸塵的眼神堅定中帶了些微尷尬:“你…到底長什麼樣?”
問出這話,絕不是慕容情嫌醜愛美,反倒是因爲適才匆匆一眼的蒼鏡給他的壓力實在過大了。還有那縱然蒙着臉亦能絕俗地讓人自慚形穢的夜央,無論空歸塵與哪個兄弟相似,慕容情覺得自己必都會壓力山大無疑。
“吾沒有大哥那麼好看,只怕汝要失望了。”眨眨眼,空歸塵說出這話的神情極爲誠懇,可那張化回原貌的臉龐卻顯得這話全無分毫說服力。
那的確是一張與三兄弟毫無任何相似,甚至是完全截然相反的面容。
依舊是亞麻金的長髮碧藍的眼,可那張臉上看不到一點豔、分毫媚、點滴柔,有的卻是瀟灑到極致的俊逸。淡然眉目如星如畫,仿若歷盡三千紅塵亦染不到一絲一縷的塵世俗氣。什麼翩翩濁世佳公子,什麼凌雲於世公子隨風。
在這張臉面前,都幼稚地如同一句玩鬧笑話。
看着那張越來越近的臉,慕容情手中的糕點盤子終於哐噹一聲砸到了地上。
………失望你個妹妹雞腿兒的三叔七舅老爺,這樣的臉還怕人失望,你是想讓吾自慚形穢刨坑長埋地底麼!別靠這麼近成不成,看着這張臉吾很有壓力的!
“商量個事。”
“嗯?”
“你還是用回香獨秀的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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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側廂房
“你神魄受損傷得不輕,好好休息。”
看着牀上低頭抱膝的幼小身影許久,夜央方纔攬袖起身,開口說了進屋以來的第一句話。語調依舊冷淡,卻沒了從前那般帶了嘲諷的無視與漠然。
若不曾有過開始的付出與希望,又怎會有後來的恨?
終究真心以待過,會弄到如今這個地步,夜央心頭又何曾不是堵着口怨氣。恨月流景爲何要知道那麼多,更恨他爲何最終還是選了死對頭那處。
那恨夾雜着疼,消不得化不了,卻偏生還下不得手去拔了乾淨,只得這麼磨着自己防着別人。爲的…不過是時刻告誡着自己,別如大哥曾經那般信錯了人,賠淨了一切,就連最疼的小弟都險些魂飛魄散幾無挽回餘地。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的痛和恐怖,他嘗怕了;那樣撕心銼骨日夜不得安寧的恨,他也不想再憶起了。一切的一切,就當是他心胸狹隘,容不得他人吧……
“對不起…對不起……”
怯怯抓住夜央衣角的小手不住顫抖着,稚嫩軟糯的童聲只要稍稍注意便能覺察出其中強忍的濃重哭音。只是,直待到夜央僵硬着身子撥開那隻鬆軟小手,牀上那看着只有嬰孩大小的銀髮孩童都未曾擡起過頭來。
“對不起……”
“你無需道歉,我也…不會接受……”
“二哥——!!!要死魚了!救命啊啊啊啊啊!”
壓抑無比的氣氛是被急急闖進房來的凌晚鏡打破的,只是那素來豔麗無比的面容上竟清楚透着些許難以忽視的黯淡倦意,想來大抵是因爲閉關傳功的緣故。
不過,縱然着急,卻也察覺到了房內詭異氛圍。凌晚鏡低頭看了看牀上那不知何處而來抱膝坐着的陌生孩童,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再細看那長相,除卻額心淺銀印記之上隱約現着一隻錐形透明小角,那幼童烏眉靈目雪發披肩,乾淨地甚至透出些許妖異來,竟是很有幾分肖似夜央面紗後的真容。好半晌,凌晚鏡方纔反應過來孩童是誰,只是卻險些膛目結舌。
“…………瞬、瞬華?!!你怎麼變回真身了!!!!”
“他神魄傷的不輕,肉體承受不住,真身就被撞出來了。”淡淡開口作了解釋,夜央側身朝門外瞧了瞧,卻未曾感受到前去尋人的蒼鏡歸來的氣息。
“大哥不是去魔皇陵那處等你了麼,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軟綿綿好可愛,小哥給你變兔爪糖吃好不好~~誒誒誒?!瞬華你別哭啊! ………不是吧,難道被撞回真身,思維也會幼齡化?”相識兩千餘年,凌晚鏡卻也是頭回見着月流景這軟綿綿的小真身,看了兩眼便禁不住一臉癡漢狀的抱起來用力蹭了蹭,直待到那水靈大眼中含着的淚啪嗒落下時才慌了手腳。
只是方安慰了兩句,便又想起擎海潮那頭若再不去救,便真要死無全屍了。
“不對不對,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二哥救命啊,大哥把我一個人趕回來了,擎海潮那隻蠢魚死定了啦……”
“大哥那股子心火都燒多久了,哪裡是我能勸得下的。”微嘆了口氣,夜央也算是被這接二連三的糟心事引得有些頭疼了。扶額揉着眉,眼角餘光卻無意瞄到了凌晚鏡懷中的小瞬華,頓時心生一念:“除非……”
“不是吧……”順着夜央的視線看向懷中,凌晚鏡抽了抽嘴角,滿臉黑線。
“你若當真不願,那擎海潮那頭死了我再救便是,也不是多麻煩的事。”
嘴上雖說着隨意,夜央心底其實還是頗爲期待的。
自打小弟入了輪迴後,他也很久都未曾見過照夜那極爲可愛的小小真身了。莫說是大哥招架不住,就連他與歸塵,也都甚是想念哪。
“…………那二哥你力道輕點兒。”家和萬事興,如果自家大哥能開心,這一點小小犧牲又算得了什麼。何況事已至此,凌晚鏡也只好認命了。
“苦着臉做什麼,又不是要打你,不痛的。”
脣角淺淺一抹輕莞,夜央掌心凝起耀眼金芒說着話,眼見着小弟那緊閉着眼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語調卻是越發溫軟如水起來。
而後,對準凌晚鏡額心便是一拍。
力道分毫不重,卻有團墨黑影子當真自凌晚鏡後背脫離了出去。
小小的,在軟被上滾了兩圈方纔‘嘭’地一下在牀上攤平了。尖尖的三角貓耳藏在尚未及肩的深黑藍柔軟短髮之中,細細的尾巴一晃一晃,還有四肢那帶着軟乎乎肉墊的小小絨爪,竟是一隻黑貓幼崽模樣的小嬰兒。
【喵!威神馬會木有衣乎?!二鍋窩滴衣乎吶喵——!!】
也不知是真身當真沒衣服穿還是因爲別的什麼,但這三頭身包子款的真身上只有一條大大的黑色南瓜褲的狀況,還是讓凌晚鏡氣得急吼吼亂叫。只是他嘴中獠牙雖還小,說起話來卻還是難免有些漏風,急起來時就漏的更厲害了。
那明顯能看出些野性之感的吊眼角小臉黑得一塌糊塗,尾巴更是險些乍起毛來。只是凌晚鏡雖清楚知曉自己在說什麼,可化回真身後直接導致性格幼童化的後遺症卻無法去改,那喵來喵去的尾音亦是怎麼都去不了的了。
【跨點跨點!大鍋肥來了!二鍋跨把衣乎給窩,順乏呂不準揪窩微吧玩!喵!!!!】
【小四你慢點兒,當心摔了。】
不等夜央幫他將那墨藍小裳完全扣好,小照夜便急急撐着高高的牀面跳下地去,只不過他原就是隻小黑豹自然沒什麼,可憐後頭還有個揪着他尾巴不鬆手的小瞬華。這毫無預警的一跳,緊拖着後頭狠狠一頓,若非夜央反應及時攤手去接,只怕是兩隻包子這回就要妥妥的來次臉着地的疊羅漢了。
【喵嗷——!順乏呂不準咬窩微吧!!】
【……大鍋?】炸毛般地拽回自己的尾巴,待到小照夜再擡頭,卻發現他家大哥竟已然站在了房門口,單手拖抓着似乎已然昏死過去的擎海潮沒有說話。
其實蒼鏡走路的時候向來都沒什麼聲音的,但那並不妨礙他在習慣性踹門的時候弄出些聲響來。只是,這次會在房中出現的如此悄無聲息卻不是因爲什麼特別的顧忌,而是凌晚鏡方纔闖進來時…忘了關門。
仰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自家大哥,又偷偷瞄了眼似乎還剩口氣在的擎海潮,小照夜抓着尾巴眨眨眼,一下撲上了自家大哥的小腿,拽了拽衣襬:【大鍋抱。】
對着那本該熟悉至極卻已過萬年未再見過的幼小身影,蒼鏡眼睛有些酸澀久久忘了迴應,就連手中抓着的擎海潮何時砸落在地的都未曾注意。許久,方纔緩緩蹲下身子,將那幼小孩童攬入懷中,語調…有些哽咽:【子夜……】
【大鍋別森氣,子夜惜惜。】短短的小手摟着脖子貼着臉頰蹭了蹭,這種極爲親暱的動作是以前他大哥生氣或是不開心的時候凌晚鏡都會去做的。但變回真身去做,卻是他入過輪迴恢復記憶後的第一次。
可這樣做,卻並不只是單單爲了擎海潮。
大哥的確是喜歡用拳頭解決事情更多些,但大哥其實更討厭麻煩。
若不是當真讓大哥上了心,在了意,不相干的陌生人怕是還沒近身就已化成飛灰了,哪還會真用得上拳頭去打,好像當真有多凶神惡煞似的。
他知道大哥一直都很珍惜從前他們一家歡聚的那些記憶,喜歡叫他曾經的名字。所以,縱然他一直都不喜歡自己曾經這幅長不大的模樣,但如果可以讓大哥開心一點,大家可以過的融洽一點,他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
【大鍋陪窩粗去玩好不好?】
【好……子夜想去哪裡大哥都陪你……】
“替他接完骨我就走,你可以繼續休息。”
待到蒼鏡抱着小照夜離開房間,夜央方纔蹲下查看擎海潮的傷勢,手下施法接骨的動作一刻未停,話卻是對着身後的小瞬華說的。
淡淡的,幾乎沒有絲毫情緒可聞。
除了頭部,脖子以下所有的骨頭幾乎都碎了,只是筋脈和五臟六腑卻奇蹟般的一點損傷都沒有,甚至連滴血都沒流。打碎骨頭卻還要連着筋,這樣一寸一寸碎裂的痛,擎海潮只怕不是因爲傷而是痛昏過去的吧……
默默看了兩眼這樣的擎海潮,小瞬華沒有去應夜央的話,靜靜推開門走了出去。他想一個人靜一靜,但…不是在這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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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離天閻魔城不遠的外圍,南風不競躊躇着不願前行,他還沒想好是否應該跟着千語鶴的行蹤進入天閻的那扇大門去找月流景。畢竟他實在沒那厚臉皮進去跟瞬華說:呵呵,吾因爲搶進度被謄蕪真君掃地出門,所以吾回來了~
這種話……
老古板!簡直就是老古板!
固執!孤僻!不可理喻!!!
唉……
他不就是多要求了兩次時間的拉長加強度麼?是有點痛,可他受得住的嘛!幹嘛那麼生氣,還說再想過去必須讓瞬華陪着,否則不準白老給他開門……
見過固執的,沒見過這麼固執的,這讓他怎麼開口跟瞬華解釋……
“老天爺,來道雷給吾個痛快吧——!”
也不知是這話當真被聽到了還是怎的,話音方落,便見天邊好大一片驚雷閃電,而後兩道操着異族語言的聲音在南風不競身後響起。那種語言南風曾聽過,雖然他不懂話中之意,但似乎就是上回瞬華在謄蕪真人那處說的古語。
【吾還是不去了。】
最先響起的男聲清冷而沉穩,遠遠聽着竟還頗能感覺到幾分威儀。南風回了身去看,便見那是一名藍裳白袍的冷峻男子,發冠整束手持摺扇側身而立,說話時,微微有些蹙眉。明明從未見過,卻不知爲何,讓他有些莫名的眼熟。
而那白袍男子身旁的男人,卻有着一頭極爲耀眼的金髮,穿着身火紅描金的袍子,狹長鳳眼一笑起來便是滿滿的勾人桃花,最是風流不過。
【哎呀,都到門口了進去看看又何妨,伏羲你不是考慮了很久才決定過來和小蒼談談的麼,好歹見了面再走。況且那時候的誤會早解開了,你們倆何必還一直鬥着氣讓小輩難做。】一手搭上身旁男子的肩,笑得滿臉輕鬆。相比起伏羲,帝俊這個當年大戰的當事人之一倒是對這次見面毫無壓力。
不過就某些方面來說,厚臉皮的前天帝閣下與蒼鏡這個巫妖王的關係,的確是要比嚴肅彆扭的神皇陛下好上太多了。或者該說,在三者的關係沒因誤會鬧僵之前,他們甚至還曾有段時間相處得‘非常’‘融洽’。
【這樣,要是真不知道該和小蒼說什麼,就當是過來看看瞬華和照夜?】
【汝倒叫得親熱,莫忘了他如今見到汝可沒好臉色給,這回再被揍得沒臉見人,可別又躲到吾那死活不出去。】無甚好氣地拍開帝俊的手,伏羲口裡雖說着不冷不淡,步子倒真是往天閻方向去的,想來大約是想開了。
只是一轉身,卻見到了緊盯着他一臉莫名激動的南風不競。
“吾想起來了!冰雕大哥!啊不是,吾是說那座冰雕!不對不對!吾是說!”頭回見着傳說中那極得瞬華尊敬的大哥,南風不競心中激動確是可以理解,只是越激動越錯就讓他未免有些沮喪了。何況他剛剛纔想起,瞬華的大哥似乎就是教出那位古板到極點的謄蕪真君的師尊大人,最近他果然是諸事不順麼……
“瞬華的大哥您好……”
“南風不競?”
微微一愣,伏羲倒是未因此有何不悅,只是稍稍想了想方纔憶起那從水鏡之中聽到過幾回的名字。其實,他雖不愛與人玩笑,耐性卻一直都還不錯,若非碰上蒼鏡和凌晚鏡那哥倆倒了毛,他其實是很少生氣的。
“是!大哥有何吩咐!”挺胸,收腹,兩腿筆直,此刻南風不競的動作標準地只差一個敬禮便足夠參加閱兵儀式了。只不過,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因爲太過緊張,所以他已經極爲順口並且毫無心理障礙的連大哥都叫上了。
“隨吾一同進去。”不是沒聽到那聲大哥,只是伏羲對於瞬華這個弟弟一向都放心過照夜,對南風不競也算是略有所知,是以倒沒覺得有何特別彆扭的地方。
“遵命!”見冰山大哥沒有反駁,南風不競心中小花朵朵開,極爲乾脆的就隨伏羲進了天閻魔城。大哥在的話,瞬華應該不會罵他吧?
“大哥是特地來苦境看瞬華的?”
“………不全是。”雖說已然做了不少的心理準備,但是伏羲卻當真沒想到竟會剛進天閻大門,便直直對上了正抱着小照夜朝外走的蒼鏡。
微微僵了僵,準備了許久的說辭在見到本尊的那一刻,莫名的就說不出口了。
【吾是來看瞬華,不是來找汝打架的。】
半晌,話終於在兩廂沉默中出了口,說的,卻全然不是先前所想的了。
【他在房裡休息,你自便。】
輕拍着安撫懷中微微有些炸毛的小弟,蒼鏡面無表情地側開身去,留下的冷淡回答是少有的平心靜氣,卻比以往的暴跳如雷更讓伏羲焦慮煩躁。
未幾,卻感覺到下方的衣襬微微有了些許動靜,低了頭去看,卻是仰頭望着他一臉擔心的小瞬華。那清澈的眼裡,分明還能看出些許強忍的難過。
【大哥……】
那樣的眼神,看得伏羲心底生疼。
就算是爲了瞬華也好,他或許真的該將那些固執的堅持放一放了。
【大哥!】他其實,一直都只是想好好道個歉而已:【對不起……】
欠了近萬年的一句道歉,終於在這稍嫌混亂的場面中說出口來。
一片死寂之中,蒼鏡一個失手摔了懷中的寶貝弟弟,驚醒過來後才緊張地抱起顯然同樣陷入死機狀態的小弟仔細查看,低着頭不知是何表情。
眨着眼睛的小瞬華鬆開滿臉通紅的伏羲的衣角,轉身去拉了一臉迷茫不在狀態的南風不競,只有靠着門邊的天帝大人笑得像只欠揍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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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不遠,還剩不到半條命的端木燹龍,終於拖着那又被廢了隻手的半殘身子回到了天閻魔城,只是還不到門口便聽到裡頭好大一聲悶響。
一把抹去額角那些阻了視線卻仍不停流下的血,在大樹旁靠坐下來。
端木燹龍沒有擡頭去看,問的卻是靠坐在樹上假寐,似乎是在奉命等他的鬼如來:“怎麼,吾不過離開兩天,魔城就被明巒佔去開慶功宴了?”
真是見鬼了。
先前碰到的海蟾尊稀奇古怪也就罷了,魔城什麼時候都變這麼熱鬧了。
“魔主與少君去魋山整軍前有令,裡頭就算翻天了也不準管,汝最好少理。”負手跳下樹,鬼如來卻沒回答端木燹龍之問。儘管這隻噴火龍也不知是被打傻了還是腦子抽了居然開始學會說冷笑話了,他卻沒什麼賞臉的打算。
他沒有心情。
真假海蟾尊的事,他其實在那片林子從頭看到了尾。
他覺得那個真的海蟾尊應該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只是卻什麼都沒說。而他,也的確在那之後考慮了很久,纔有了那次遲到的救場。
他選了天閻魔城,所以…他化闡提決定整軍離開,對他而言未嘗不是件好事。
“天閻一脈不日便要離開苦境,汝最好快將自己收拾齊全些。”
“什麼?那汝去哪?”
“血杏高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