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八兒情史
敖峻做了個挺美的夢,夢裡他牽着龍八的手,要一道回自己的府宅去。龍八回過頭來,含情脈脈地對着他笑,笑容燦爛明媚,像朵朝陽盛放的喇叭花似的。
而他醒來的時候龍八背對着他而坐,在小聲地吸着鼻子,敖峻吃了一驚,忙把他掰過來問怎麼了。卻見龍八一張臉被眼淚糕點糊成了麻花,乍一看都要不認識了。
這嘴臉和夢中的反差實在太大,敖峻愣了愣,不由得莞爾,一邊拿帕子沾了湖水給龍八擦臉,一邊輕聲問道:“小八,你哭什麼呢?做惡夢了?”
龍八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因此他也不擔心龍八這是遇到什麼了不得的事,問得甚是輕鬆。
龍八拉住了他的袖子,小聲嗚咽着道:“峻,峻哥哥,我醒過來就都,都已經傍晚了,你就要回去了吧?”
敖峻聽他這麼一說,這才留意到天上金烏西沉,天際已是彩霞滿天,竟是不知不覺間一日已經過去。
敖峻看着此情此景,想起分離在即,心下惆悵起來,難免也頗感到幾分失落,一時沉吟着說不出話來。
龍八一直在偷偷地瞅敖峻的表情,見他臉上露出頗爲掙扎的神色,索性湊過去拽着敖峻的衣袖搖晃,撒嬌央求道:“峻哥哥不走,不走嘛!”
敖峻幾乎忍不住就要答應他,可想到北方的情勢,只有硬下心腸道:“小八聽話,峻哥哥真的有事走不開,我下次一定再來看你。”
說着生怕龍八再就此糾纏下去,急道:“時辰不早,我們先去找地方吃飯,你喜歡吃什麼都可以。吃過飯琮可以順道散步,我送你回宮。”
龍八並沒有因爲聽到吃而顯得格外高興,他顯得有些失望,低下頭去輕輕哦了一聲,突然又對敖峻道:“你不用送我回宮,吃過飯我送送你。”
“送我?”敖峻不禁微笑:“我那裡需要你送,別送我出了城門,你自己卻找不到回宮的路。”
龍八咬着嘴脣不服氣地道:“找得到的。”他又偷偷看了看敖峻,輕輕道:“我不光要送你出城門,我還要送你更遠。你從這兒到北海飛一夜就到了,我陪你飛半夜,下半夜我再自己飛回來,這樣我還可以和你多待半天。”
他如此的黏着自己,敖悛雖然心裡頗爲感動受用,但第一反應卻是拒絕:“不行!”
龍八癟了癟嘴,他好不容易想出這個能和敖峻多相處一陣的主意,正滿心興奮,突然被潑了一頭的冷水。烏溜溜的賀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失望和委屈,他不甘地問道:“爲什麼呀?爲什麼不行?”
敖峻回想起龍八駕着他的小趴雲的模樣。敖峻可是用風馳電掣的速度狂飆回來的,以龍八小趴雲的速度,大半夜晃悠過去,只怕剛剛出了京城所轄地境。
而且之後龍八還要連夜獨自飛回來,這叫他如何放心。須知本朝氣數將盡,庇護京城的紫氣頻頻動搖,各地妖魔都有些蠢蠢欲動起來。雖然京城有常洙坐鎮,目前還沒有那個不開眼的敢上門找不痛快,不過出了京城的地界可就有點難說了。
他再想想小小云朵上拼命拍打着尾巴仍舊飛不太快的小龍,這要放在大妖魔眼裡,這何止是一條胖龍,這簡直就是送到口國的肥羊一頭肉鳥一隻。要是這回程的路上出點什麼意外,自己哭都沒有地方哭去。
當然敖峻不能直說我怕你老實好騙又本事不濟,怕你被妖魔騙走捉去下油鍋,這有點削龍八的顏面,雖然龍八似乎也沒有多少顏面可言,但敖峻把龍八視作自家人,自家人的臉面,當然是要顧的。
因此他避開本質只說現象,對龍八道:“最近外邊不安全,有很多大妖怪,看見你落了單,會把你捉去片成生龍片,然後沾醬吃。”
“我的肉一點都不好吃!”龍八顯然還是被嚇了一跳,隨即又不服氣道:“我在京城裡連妖怪都沒怎麼見過,那裡來那麼多的大妖怪,峻哥哥你騙人。”
敖峻正色道:“京城裡是常洙的地盤,所以沒有大妖怪。但常洙總不能管着全天下都沒有大妖怪,敢在常洙的地盤附近活動的,那都是有點本事的妖魔。”
龍八信了,卻還有點不甘心,他嘀咕着道:“我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不也是隻有我自己,不是好端端的……”龍八越說聲音越小,因爲他想起來自己是怎麼栽在人手裡然後遇到小莊的。
他低下頭去不說話了,時不時的拿眼梢瞄了瞄敖峻,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滴溜溜地轉。
敖峻知道他還沒有死心,也怕自己一轉身他就悄悄地跟在身後,想了想道:“我等夜裡你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龍八抹着眼淚不作聲。敖峻看得心疼,在這事上卻也沒有辦法遷就他。只好默默拿起船蒿划船回去。
兩人一上了岸,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不多時烏龜就綴在了身後,從這棵樹後躲到另一棵樹後,鬼頭鬼腦地一路跟着。
敖峻雖然立即就發現了他,但這時那裡還有心思理會他,他愛跟着就任由他跟着夠。
如此走了一段路,卻聽得後面玄青啊呀的叫了一聲,接着怒道:“你幹什麼,放開我!”
一個男子聲音道:“你行跡鬼祟,一看就不是好人。”
龍八忍不住回過頭去好奇地看了一眼,忙拉拉敖峻的袖子:“峻哥哥,玄青在後面,被人捉住了。”
敖峻有心不理,身後那人卻揚聲道:“前面兩位兄臺,此人鬼鬼祟祟跟在你倆身後,只怕意圖不軌,可是與你們有過節?”
龍八又拉了拉敖峻的袖子,小聲道:“峻哥哥,不管烏龜麼?天就快黑了,他過會要是變成烏龜的話,會被人當作妖怪的。”
只聽玄青恨恨道:“你才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後,你才捉着我意圖不軌。我跟你纔有過節,你給我等着!”說吧又朝着龍八叫道:“小八,小八快來!”
都到這份上,再要裝作不認識沒聽到有些太過,敖峻也只好轉過身去,作恍然大悟狀道:“這不是玄青麼,你怎麼在這兒?”
龍八已經跑過去掰那人捉着玄青的手。那人手勁極大,他夥同着玄青較了半天勁也沒有撼動,他只好擡起頭來央求道:“這位哥哥,我們是認識的,玄青不是壞人,你放了他吧。”
他方纔還哭過,眼睛裡水汪汪的,睫毛上還掛着未乾的眼淚,那人微微訝然,深深看了龍八一眼,隨即鬆開了手笑道:“如此,原是我多事了。”一面對玄青道:“既然是都是故人,爲何你要跟做賊似的?”
玄青大怒,揉着被捏疼的手腕恨恨:“你纔跟做賊似的!”要依烏龜的王八脾氣,那裡受得了這般的吃虧,但他這時揉着手腕卻是不敢再上前去。
這人笑了笑也不惱,他見玄青揉着手腕子,只歉聲道:“可是捏疼了你?”玄青翻了個白眼不理他。
龍八在旁邊看了片刻,他只覺得這個人十分十分的面熟,偏着頭打量了幾眼,試探着道:“……大大莊?”
大大莊這個叫法十分的新奇,想來這位還從來沒有誰這樣叫過,對面的大大莊明顯地呆滯了一下。
龍八也覺得這個叫法不妥,一轉念又道:“老莊?”
這人面上尷尬起來,越發的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不覺乾咳了兩聲:“在下是姓莊沒有錯,請問這位小兄弟認識我?”
龍八一聽也姓莊,長得又和莊停雲莊停雨這樣相像,定然是大莊小莊一家的沒有錯。能在這兒遇上也實在是巧,他不由得有些高興,破涕爲笑道:“我不認識你,不過我認識大莊小莊,你們長得挺像……”
敖峻一伸手把還想要上前套交情的龍八撈了回來。朝這人微微頷首:“舍弟不懂事,言語無狀了,還望見諒。兄臺是今日剛回京城?想來旅途勞頓,我們也不多打擾了。就此別過。”他把話客客氣氣地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拉住還想邀對方同路的龍八,招呼了玄青,往前就走。
龍八頻頻回頭去看,這時才見老莊牽着馬,一付風塵樸樸的神色,顯然是剛從外地返京。他見龍八回頭張望,便對着龍八笑上一笑,一口牙齒倒是雪白得很。
敖峻待甩開那人,這才低聲對龍八道:“這人的造化,將來只怕還在莊停雨之上……”
龍八不怎麼精通相術,聞言愣了一下,反正現在這個假太子已經由不得他自己說不做就不做,當初那種一心想要爲大莊做點什麼的心情反而淡了下去,對於未來皇帝是大莊還是別人他倒也沒有什麼執念了,對此只是‘嗯’了一聲。
敖峻覺得這雖然算得上是很大的變故,但不論誰做皇帝都是人世間的俗事,與他其實沒有太大的相干,而且他見此人目光清澈磊落,反而比那惺惺作態的莊停雨強得多。
眼下還是北方的情勢更讓人頭疼一些。也就沒怎麼把遇到老莊的事情放在心上。晚上給常洙留了書信隨便提了提此事,當夜趁龍八睡熟之後便悄悄離去。
但龍八很快便又見到了這位老莊。
幾日都不曾露面的皇帝伯伯那天把他叫去,爲他引見莊霖。
莊霖站在書案一旁,見到龍八進來,面上微微有些吃驚,不過也並未失態。龍八起先也沒有注意到他。
皇帝大約對自己的身體心裡也有數,近來常爲龍八引見不少人臣子,如今將莊霖招回來。莊家本是書香世家,卻接連二子棄文從武,莊霖幾年下來在軍中混得也有模有樣,已官至宣武將軍。只是他一來年輕,二來家族世代文官,武官早已自成派系,倒隱隱把這後起之秀排斥獨立起來,莊霖本人對此也不在意,反而也不去招惹別人,皇帝用他卻也放心。此時背後的用意,無非是要龍八多加親近拉攏,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勢力,以爲將來打算。
龍八自那日常洙醉酒之後,好幾天沒有見着常洙老龍和皇帝伯伯了,雖然敖峻讓他不要管這一人一龍之間的那點破事。龍八嘴上好好答應了,可是心裡到底是好奇着。他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以免禍從口出,卻拿一雙賊眼滴溜溜地在皇帝身上上下打量,想要發掘出點和以往不同的地方來。
但皇帝似乎還是那個皇帝,威嚴沉靜而不動聲色,氣色如常的不太好,但人倒還有些精神,龍八進來時他正和人說話,臉上還微微帶着笑。實在令龍八百思而不得其解,轉念擔憂起常洙老龍的死活來。
龍八正走神走得不知東南西北,一旁的小太監接連喚了他幾聲‘太子殿下’,這纔回過神來。
皇帝微微不悅地看着龍八,卻沒有惱怒,只是問道:“朕方纔和你說的話,可都記住了?”
“啊?”龍八一驚,看了看皇帝,不敢說自己根本什麼都沒有聽進去,只好訕訕地答應:“哦……”
皇帝看着他,突然淡淡地笑了笑,輕輕道:“那你說一說,你都記住了些什麼?”
“啊?”龍八這下汗都下來了,使勁地撓着腦袋繼續道:“哦……”
正不知道該什麼回答好,莊霖在這個時候出聲替他解了圍。
他聲音朗朗,微帶笑意:“皇上令末將從今日起負責教習太子的騎射功夫,末將才疏,承蒙陛下擡愛,日後還要請太子殿下多多包涵。”
龍八連忙對皇帝道:“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跟着師傅學的。”
皇帝看了看他一會,最後決定不予計較。只是向莊霖道:“莊愛卿過謙了,太子性子憊怠,若是偷奸耍滑,你只管狠狠地收拾,不必有所顧忌。這是朕的口諭。……太子,可記住了?”
龍八雖然不樂意皇帝放話讓人狠狠收拾自己,但這時只有乖乖地點頭:“哦,我知道了,”
龍八恭送皇帝出門,這纔回過頭來仔細打量皇帝伯伯給自己新找的這位師傅。看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認出這人是當天在路上見過的老莊。
那天莊霖身上穿的只是尋常布衣,但今日面聖,一身軟甲穿戴得十分整齊,襯得人也精神俊朗。當日灰頭土面疲倦滄桑頗有幾分大叔氣質,今日收拾整齊了瞧着也不老,還是棱角分明有模有樣的帥哥一頭。
他比龍八要高出很多,微微低下頭來對着龍八露齒而笑。他眼睛清亮,笑容明亮磊落。和他兩個弟弟的感覺都不大一樣。
不知爲什麼龍八對這個莊霖也挺有好感,此時殿裡只剩下龍八和莊霖兩人,龍八便笑嘻嘻地上前去扯袖子:“老莊哥哥?”
莊霖笑道:“臣今年才二十八歲。應該……還不能算老吧?”卻也不提那天在宮外見過他的事,也不曾問龍八那天爲什麼哭。
龍八一想比起自己的二百五十歲,莊霖的二八年華當真不能稱老,頗有點不好意思的撓頭笑了笑。
此後莊霖便每日進宮,接替了原先教習龍八的校尉。老莊和他下頭兩個弟弟很是不同,難得倒也誠心誠意對待龍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