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清”號的改造工程,已經接近尾聲,但他知道,哪怕是這艘經過改造加強了武備的“中華第一艦”,和法國海軍的鐵甲艦相比,也是萬萬不能匹敵的。
由於法國海軍奇襲基爾全殲普魯士海軍的勝利一舉扭轉了普法戰爭的戰局,基爾之戰引起了全世界各國的廣泛關注。鐵甲艦在這次海戰中表現出了巨大的威力,更是成爲了萬衆矚目的對象。世界各海軍強國已經開始重新研究鐵甲艦戰術,很明顯將掀起一輪建造鐵甲艦的高氵朝,而現在的中國,卻還在炮艦這裡踟躕不前!
“……此次天津會晤法主專使,見其所乘鐵甲艦,船大炮多,甲堅速疾,發炮齊射,勢若飛龍,餘心驚之餘,亦頗感中國海防之不足,語之雪琴(彭玉麟),雪琴答以多設炮臺,水師退守江口應之,當可無虞……以雪琴水師宿將,尚見識若此,餘皆不問矣……”
此時的林義哲,又想起了曾國藩來信當中的話。
怎麼樣才能儘快的改變這個老大帝國的命運呢?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不知不覺的現出了魚肚白。在確定自己不可能入睡之後,林義哲悄悄的脫出彩玥的懷抱,穿上了衣服,來到了窗前。
林義哲向窗外望去,透過薄薄的霧靄,可以看到遠處的馬江江面。
想到普法戰爭的結局已然改寫,元氣大傷的法國在一段時間裡將專注於普魯士的威脅,沒有力量在東方擴張,歷史上的馬江之戰爆發的可能性也變得微乎其微,林義哲稍感欣慰,沖淡了那場夢魘給自己帶來的抑鬱。
“老爺!老爺!不好了!”門房的身影急匆匆的出現在了不遠處的迴廊,他看到林義哲站在窗前,立刻喊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林義哲心裡一驚,立刻問道。
“廠子那邊來報,周大人……在碼頭……不行了……”門房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什麼?!”
船政廠區,“萬年清”艦改造碼頭。
周開錫坐在輪椅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正在改造中的“萬年清”號炮艦。馬江上吹來的風吹開了蓋在他膝蓋上的毯子的一角,而他彷彿毫無察覺。
剛纔還透過望遠鏡細細端詳着“萬年清”的周開錫喉嚨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望遠鏡無力的放了下來,遺憾和不甘寫在了周開錫早就瘦脫了形的臉龐上。
“老爺,這裡風大,還是回去吧。”兩個隨從在一旁提醒道。
周開錫並沒有回答,依然癡癡着望着搭滿腳手架的“萬年清”號,這條船凝聚了他太多的心血和期許,他多麼想再次看到新生的“萬年清”馳騁於大海之上。
不過現在,他註定是無法看到這一天了。
“啪嗒!”
手一鬆,望遠鏡掉在了地上,轉了半圈停了下來。
兩個隨從嚇了一跳,“老爺,老爺?”
沒有任何的迴音。
隨從們怔住了,臉上的肌肉開始微微抽搐,爲了證實他們的判斷,一人將手指伸到周開錫的鼻下——
他慢慢的縮回了顫抖的手,望着依然如同雕塑一般望着“萬年清”號,卻已毫無生命跡象的老主人,“老爺——”兩個隨從當即哭伏在地,泣不成聲。
哭了半晌後,隨從們並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其中一人留在原地看護周開錫的遺體,另一個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向船政衙署飛奔而去。
當沈葆楨帶着全體船政官員匆匆趕到萬年清的改造碼頭時,周開錫依舊端坐在輪椅上。周夫人帶着子女們在旁邊早就哭得死去活來。
“綬珊!綬珊!”剛剛聞訊趕來的沈葆楨看到周開錫死不瞑目的樣子,禁不住掉下淚來。
此時的周開錫,躺坐在躺椅上,眼睛仍然直勾勾的看着碼頭上的“萬年清”號,目光炯炯,那充滿企盼的眼神,此時已然定格在了他的臉上。
沈葆楨上前,看着周開錫的遺容,一邊流着淚,一邊伸出了手,想要覆合周開錫的眼睛,但他連覆數次,周開錫的眼睛始終沒有合上。
林義哲強忍悲痛上前,握住了周開錫的手,在他耳邊輕聲的說了幾句。林義哲說完,站起身來,沈葆楨用手再次輕輕覆了一下週開錫的眼皮,這一次,周開錫的雙眼合上了。
“你和他說的什麼?”沈葆楨垂淚問道。
“公未竟之心願,我輩自會了卻,公且安心的去吧!待‘萬年清’再航之日,定當焚書已告!”
1870年12月5日,船政提調周開錫積勞成疾,歿於任上,時年62歲。
遠在西北行轅的左宗棠得知了周開錫去世的消息,並沒有表現出悲痛的樣子,只是在他給友人的一封信中,略略的提了一下:
“酒泉途次,得驛報聞綬珊之喪,深爲愴然。蓋綬珊在船政,氣志難申,久病不痊,臨危神志溢然,可爲得大解脫。綬珊天性樸誠,任事極毅,自餘督師西北後,不復相見,僅書信相通。豈知竟成永訣。……聞閩中大吏有爲請旌之說,此亦不過虛名,究於死者何補!”
而遠在杭州的胡雪巖,差不多也是同時得知了周開錫去世的消息,這一次,他又是心情舒暢的寫了幾對輓聯,挑出了他最爲滿意的一幅,託人帶往福州。
1871年1月12日,改造後的“萬年清”號航試成功。改裝後的“萬年清”號擁有120毫米主炮兩門(首尾佈置),75毫米副炮6門(舷側佈置,一舷3門),成爲了一艘真正的炮艦。改造成功後,“萬年清”號又進行了多次試航,取得了令人滿意的測試成績。林義哲隨即向朝廷做了詳細的彙報,達士博等相關人員均得到了朝廷的明令嘉獎。沈葆楨隨後上奏朝廷,請求將“萬年清”號作爲船政的練習艦留用,用來培訓中國海軍軍官。但此時由於浙江一帶海盜猖獗,浙江方面看中了改造後的“萬年清”號,請求將“萬年清”號調往浙江留用,剿除海盜,朝廷經過權衡,同意了浙江方面的要求,
得到清政府大加讚賞肯定的“萬年清”號炮艦於1870年2月2日到達浙江。此後不久,“萬年清”號首次執行了與其軍艦身份相符的使命,率領原來撥入浙江省的船政軍艦“湄雲”、“鎮海”開赴浙江洋麪,痛剿海盜,頗爲奏效。此後“萬年清”號一直作爲這支小艦隊的旗艦,在寧波、溫州一帶洋麪航行護商,炮擊海盜,綏靖海面,可以說八面威風。
這一日,林義哲早早的來到了後山的船政墓園,祭拜埋葬在這裡的周開錫。
周開錫去世後,家人本打算將其靈柩運回故鄉安葬,但周開錫臨終前卻留下了遺囑,希望自己死後“得借船政一抔土,守望於此”。遵照周開錫的遺願,林義哲在船政後山處選擇了一塊地,修建了一座墓園,使周開錫得償所願,長眠於此,守望着船政工地。
在祭拜完畢,焚書告知了“萬年清”號炮艦留用浙江剿盜的消息,併爲周開錫的墓灑掃一番後,林義哲才離開了墓園,來到了成立不久的船政槍炮所。
現在的船政槍炮所,正在熱火朝天的生產“林氏機槍”。
自從林義哲將“林氏機槍”的樣槍和圖紙交給曾國藩後,曾國藩隨即將它們轉送給了李鴻章,李鴻章在觀看並親手試射之後,對這種機槍十分滿意。當即和林義哲商議如何大量生產並裝備。在瞭解到槍管的來源困難之後,財大氣粗的李鴻章當即做了一件讓林義哲讚歎不已的事情。
1865年美國南北戰爭結束後,如何處理數量龐大的剩餘軍火成了重新歸於一統的美利堅合衆國政府頗爲頭疼的問題。而此時恰逢洋務運動在中國如火如荼的展開,數量龐大的中國軍隊軍械更新換裝行動毫無懸念的吸引了衆多美國軍火商的眼球,美製武器趁機擴大了他們自太平天國運動起就佔有的中國軍火市場的份額。
但是此時中國的洋務大佬們對槍支火炮的選擇眼光越來越刁,口味越來越難伺候,過時的積壓貨已經不能忽悠他們掏荷包了,必須用新的玩意來打動他們。因此,“雷明頓”1866型後膛單發一號步槍粉墨登場了。“一號槍”是整個龐大的“雷明頓”家族中產量最大、裝備最廣的一款(“雷明頓”家族從“一號槍”一直髮展到“六號槍”),當美國人通過瑞生洋行送上樣槍的時候,李鴻章對這對於西方而言都是新鮮的玩意開明地表示了接受。但他同時也很爲難的表示,這些槍都是發射過的“舊貨”,槍管壽命肯定是要打折扣的,要他同意美國人的出價也不是不可以,但每枝槍得附帶槍管和擊針之類的配件才,也就是要求每枝槍送一套配件,而急於甩貨的美國人爲了促成生意,竟然表示願意每兩支槍贈送三根槍管和三套擊針。生意達成後,那些贈送的槍管和配件,便被李鴻章打包如數的送到了船政,成爲了船政槍炮所製造“林氏機槍”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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