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天寶此很不滿,不過他知道,父親不打算做的事情,那麼就不要再去想了,其實鄧天寶知道在上次收穫了一張鹿皮和一枚蛇膽之後父親也是很高興的,雖然父親沒添置任何東西,但鄧天寶在父親爲他鞋子上釘松木板的時候可以看出父親的喜悅來,那是平時見不到的東西,鄧天寶極力想回憶起當時父親的表情,可是卻想不起了,當時的鄧天寶太困了,他只記得再次醒來時對着新鞋子的喜悅以及後來那鞋子再也沒法維持在腳上時的悲傷了。
算了,今天是非常時刻,饒過它吧!鄧天寶想,沒有去碰背上的土火銃。
對於長期生活在“土牛紅線”旁的番民和漢民獵戶來說,火銃可是威力最大的武器了。
以前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無論是漢民還是番民,狩獵都是重要的生活物資來源。加上番民部落和漢民村落之間以及番民部落相互之間的戰爭,使這裡的人們普遍把武器視爲第二生命。最早的時候,漢民和番民使用的獵具或武器都差不多,基本都是刀矛弓箭之類。聽老輩人講,火銃最早是乾隆爺那會兒傳入臺灣的。當然這些火銃都是偷偷帶進來的,很多還是當地駐軍賣給他們的。在道光末年和洋人開仗之後,爲了防止洋人奪取臺灣,朝廷才放鬆了對臺灣輸入武器的管制,並暗中提供了大量軍隊裝備的火器給臺灣的居民。
漢民手中的火器多了之後,番民的裝備也相應的得到了改善。番民自己當然不會製造火銃和火藥,他們的火器都是高價從漢民那裡買來或者用物品交換來的。再就是在和漢民的衝突當中,從被殺的漢民手中搶奪來的。而且番民似乎很容易接受火器這種新鮮事物,他們不但能夠熟練的使用火銃,而且作爲獵手,他們的準頭普遍要好於漢民。
就象眼前的這頭野豬,在沒有火銃之前。漢民除非佈設陷阱,否則是不會輕易去捕獵這種兇猛的野獸的。而且即使是有了火銃,漢民獵手也不敢輕易招惹。但番民的獵手卻常常揹着火銃在逢年過節的時候主動去捕獵野豬,並且槍法厲害的常常能夠做到對野豬一擊斃命。
鄧天寶又回頭看了父親一眼,父親的目光好象漸漸亮了起來,又或者是因爲太陽的光芒滲進了林間的緣故,不過鄧天寶總覺得那是父親的眼睛亮了起來,不是看上去亮,而是父親的眼睛在發光。
鄧天寶注意到幾名大官兒的護衛將肩上的洋槍取了下來,他看着這些閃着青光的的槍管。既感到畏懼,又有一絲羨慕。
那些高鼻子深眼窩的大個子洋人當初不就是憑着這些洋槍,深入到山裡胡作非爲的麼?
雖然他們在兇悍善戰的番民面前鎩羽而歸,但那些洋槍的威力,卻給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留下了難以忘卻的可怖景象。
而現在,這個大官兒的隨從,竟然都帶着這樣一支洋槍!
野豬本能的覺察出了危險,剛要轉身逃跑,護衛們的槍響了。
伴隨着一陣刺耳的槍響。鄧天寶看到幾支洋槍的槍口噴出道道白煙,那頭野豬的身上頓時血花飛濺,它掙扎着向前躥了幾下,便倒在了草叢中。不動了。
“大人今天有現成的禮可送了。”楊在元看着這頭肥大的野獵,抹了把額頭的汗,笑着對林義哲說道,“番民難得獵到如此大的野獵。大人若是以此贈之,他們是會樂顛餡的。”
“那就帶上。”林義哲點了點頭,擡頭看了看從林間枝葉間射入的陽光。
象是知道林義哲在想什麼。鄧天保的父親鄧福和笑着說着,遞上了一方白巾:“大人勿憂,過了這片林子,便是牡丹社了。咱們哪怕走得慢一點兒,中午怎麼也到地方了。”
林義哲謝過老人,接過白巾,擦了擦臉上的汗,“鄧先生要是累了,咱們便在這裡歇歇。”
“不用不用,到地方再歇着好了。”鄧福和笑着擺了擺手,又看了一眼正在捆紮野豬的撫標衛士們,“出門獵到肥豬,乃是吉兆,大人此行當一切順遂。”
“但願如先生吉言。”林義哲笑了笑。他突然感到脖子上一癢,立刻伸手拍了一下,感覺到手掌似乎粘上了什麼東西。
他撫摸了一下癢處,看到手掌中心的一個血點,血點中是一隻已經被打死的大花蚊子。
“好大的蚊子。”林義哲將蚊子從掌心揩掉,這時脖中一陣奇癢,他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撓,卻被鄧福和止住了。
“大人切莫去撓,此間蚊蟲皆有毒性,釘咬之處一旦撓破了,便會生疹潰爛。”鄧福和說着,取出了一個小瓷瓶,打開蓋子,倒了幾滴紅色的油液在手上,上前輕輕的搽在林義哲剛剛被蚊子叮咬的地方,林義哲感到一陣火辣,但經微風一吹,又有些發涼,剛纔難忍的癢意便消失了。
“這裡的蚊子果然厲害。我爲了防止蚊蟲叮咬,還現準備了驅風油,讓大家夥兒都搽上,沒曾想還是捱了咬。”林義哲嘆道,“這番地果然難進的很。”
“是啊!此間蚊蟲極是厲害,夏秋之季最烈,往往有被叮咬而死者。”鄧福和道,“外間人初到此地,不可不防。”
老人說着,將手中的藥瓶塞到了林義哲的手中,“這瓶百草油,是老朽自已配製的,防蚊蟲叮咬最是好用,便贈與大人吧。大人進山撫番,一路上少不了這蚊蟲侵擾,這百草油剛好用上。”
“那便多謝鄧先生了。”林義哲感激稱謝,接過藥瓶,又道,“敢問鄧先生,可否願意惠賜此百草油之配方與我?”
“區區土方而已,名爲百草,實則僅十餘味藥材,都是常見的東西,並非珍物。就是熬製起來,稍有些麻煩。”鄧福和笑問道,“不知大人要此方何用?”
“這臺灣蚊蟲如此之毒,百姓多受其害,若是此百草油能大行於世,則臺地便不會再有爲蚊蟲叮咬致死者。”林義哲道,“我向先生討要配方,即爲此也。”
“大人心懷百姓,時時存濟世之念,老朽感佩萬分。”鄧福和正色向林義哲揖了一揖。
“回頭老朽便將這方兒寫給大人,也算了卻了當年懸壺濟世之願。”鄧福和道,“老朽在這裡先替臺灣百姓謝過大人了。”
“鄧先生客氣了。”林義哲急忙還禮道,“我在這裡也先謝過鄧先生嘉惠了。”
鄧天寶並沒有聽到父親和林義哲在說什麼,但看到父親和林義哲互相行禮,知道肯定是好事情,本來有些懸着的心又放了下來。
在捆紮好了打到的野豬之後,隊伍繼續前進。很快,密林中,鄧天寶透過濃密而繁茂的枝葉,倔強的投向地面的零碎的光芒中看到了遠處的一間間小小的木屋和升起的炊煙,以及聚集在村落廣場中間的人們。
牡丹社到了。
但讓鄧天寶感到不安的是,牡丹社人似乎在舉行什麼慶賀的聚會。
難道是在慶賀“出草”?
鄧天寶看了看父親,父親顯然是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因爲他看到父親的臉色平和,是以鄧天寶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他知道父親如果知道將遇到什麼,那麼那裡絕對沒有危險,即使有,也不會傷到他們父子倆個,至少,這兩年間是這樣的,兩年前……鄧天寶搖了搖頭,每當鄧天寶想到兩年前就會搖頭,鄧天寶一直覺得那並不真實,因爲有父親的存在那樣是事情是不應該發生的。
鄧天寶驚訝的聽到父親用番人的語言喊了起來,在鄧天寶的眼中,父親從來都是安靜的,即使說話也是相當小聲的,只有在歌唱的時候纔會放開一些嗓音,而自己又很少能聽得到。
只一聲,父親的聲音便驟然消失了,就好像父親從來沒張口出聲一樣,鄧天寶有些迷茫,看着父親,父親顯然是在等着什麼,這時,另一個聲音傳了出來,這是一個優雅而又有力的聲音,要不親耳聽到,鄧天寶會覺得這麼優雅的聲音絕不可能是如此的雄壯,竟震得鄧天寶兩耳嗡嗡作響。
也是一聲,再沒有其他是聲響了,又似是沒人說過話一般。父親再次開口了,不過這次卻是恢復到了鄧天寶熟悉的聲音,謙卑而柔和。
“在下鄧福和,敢問可是阿祿古兄弟?”鄧天寶要是知道阿祿古代表着什麼一定會跳起來的,可鄧天寶不知道,所以鄧天寶只是迷惑的看着父親。
幾個矯健的身影一陣風似的快步迎了上來。
一個少女的身影出現在林義哲的視線之中。
這是一個穿着黑紅黃三色彩衣的女孩兒,那雙眸子是晶亮晶亮的,儘管她只是遠遠的跟在那幾個人的後面,但這時林義哲的目光是情不自禁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因爲那雙眼睛竟是如此的吸引他的目光。
“是鄧兄弟啊!”牡丹社頭人笑吟吟的跑了過來,目光落到隊伍最前在的鄧天寶身上,“這位可是令公子了?呵呵,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