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越、昭沅、琳箐都目瞪口呆。
樂越道:“咳,這應該還算是個教化世人的故事……但是……”
昭沅擡爪撓撓頭,它不敢再亂說話了,但是……爲什麼,它覺得,杜如淵的爹好可憐,他被玩弄了。呃,玩弄這個詞用在凡人的雄性身上是不是不太恰當?
琳箐脫口道:“這叫個鬼的點化呀,這叫耍人這叫騙婚好吧!”她立刻又向杜如淵道,“對不起哈,我沒有對誰不尊敬的意思,我只是針對故事而已。”
樂越感慨道:“曾經,我還幻想過,有個溫柔、美麗的仙女愛上我,現在看來,仙女真不是好娶的。”他也向杜如淵道,“我也只是對這個故事發點感嘆。”
杜如淵沒說什麼,反而是琳箐接上了他的話:“仙族的女孩子並非都是這樣的,她是特例。像我就……”
樂越注視着她,琳箐忽然有點慌亂地結巴起來:“像我就、就不會做這種事!”
樂越嗯了一聲,在心裡道,你彪悍在另外的地方。
昭沅小聲道:“澤覃表姐也不會。”
琳箐眨眨眼看它:“澤覃表姐是誰?”
昭沅臉有點熱,期期艾艾地低下頭。樂越摸着下巴奸笑瞧它,原來傻龍心裡還一直惦記着它的表姐。
琳箐戳戳它:“不要像個小媳婦一樣吞吞吐吐的,說嘛說嘛,這位澤覃表姐是不是你喜歡的雌龍啊?喔,四海龍王是你的表舅公,那麼這位表姐是不是龍王家的龍公主?眼光不錯嘛!”
昭沅的臉越來越熱,像火燒一樣,結結巴巴辯解:“不,不是的……”
樂越仗義地及時出手,替它擋下琳箐:“算了,不要跑題,總之,不管是凡人還是神仙,都有一兩個這種……”畢竟是杜如淵的生母,不能多說什麼,樂越把這種後面的詞省略掉,“這種存在。”
琳箐笑盈盈地去看樂越,連聲贊同,不再追問昭沅了。它感激地望着樂越,用前爪抓住他的袖角。
帳篷的角落裡突然陰森森地冒出一個聲音:“說的很是。”衆人一起看去,只見應澤不知什麼時候從被窩裡爬了起來,端坐在地鋪上,渾身散發着料峭的寒意,“人也罷,仙也罷,總有一兩個爲了自己向上爬便不知羞恥地欺騙他人的傢伙,實在可惡至極!”他的頭頂聚起一朵黑雲,喀拉打了一道雪亮的小閃電,“欺騙感情者,罪不可恕!”
衆人都巴巴地看着他,靜候下文,以爲會接着再聽一段感情八卦。沒想到應澤冷冷地說完這句話,再躺回被中,接着睡了。
琳箐嘀咕:“什麼嘛,每次一點真相都不說,空發牢騷。”
樂越再次將話題正回去:“杜兄,你說的故事還沒有完,仙娥化鶴飛走之後,郡王怎麼樣了?”
杜如淵繼續道,仙鶴飛走之後,郡王大病數日,他在病中下令,誰也不能靠近那間屋子。王府中的人都很奇怪,王妃生產之後,她的房門一直被緊鎖,婢女們只敢把飯菜放在門前,過幾個時辰再將根本無人動過的飯菜收走。王府中的下人都在傳說王妃難產死了,連外面也謠言紛紛,十天後,下人們忽然聽到王妃的房中傳來嬰兒的啼哭聲。他們立刻前去稟報郡王。
郡王強撐病體掙扎着進了王妃的房間,沒人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約半個時辰之後,郡王走了出來,懷中抱着一個哇哇啼哭的嬰兒,他對下人們說,王妃已經死了。王妃下葬時,由郡王獨自把遺體放入棺木,立刻命人釘棺。直到如今,關於王妃依然有種種謠傳,有人說王妃離奇暴斃,有人說王妃生的孩子不是郡王的,所以郡王殺妻。
從那之後,郡王開始痛恨鬼神之說,他說鬼神都是杜撰哄騙世人之物,他堅持認爲神仙、玄法都不存在。
帳篷中再次寂靜良久。昭沅有種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感覺。杜如淵用好像講故事一樣的口氣述說這段往事,其實他心裡也很不好受吧。
樂越道:“杜兄,我有件事想問你,這個故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杜如淵對這段舊事知之甚詳,必定是有人告訴他,定南王強迫自己相信那都是不存在的一場夢,他一定不是告訴杜如淵這件事情的人,那麼會是誰呢?
杜如淵道:“告訴我的人正是我的生母。只有最後一段,是我從王府的下人閒談中聽來的。”
樂越再次有點被震驚住。
杜如淵道:“每年八月十五,我的生母都會回來看我一次,她自己告訴了這段往事,她問我,能不能體諒她。”他再笑了笑,“所以,你們也應該明白,爲什麼我能看見一般凡人看不見的東西了吧。”
樂越點頭,杜如淵這樣,其實算是半人半仙,或是半仙半人?“那麼你現在的娘……”
杜如淵道:“我現在的娘是太傅之女,本就從小和我爹定了親事。”
後來定南王娶了荷仙,把這件定下的親事拋到一邊。太傅家也沒說什麼,定南王殺妻謠言傳出後,沒有人敢做他的續絃,沒想到還是這位一直沒嫁的太傅千金成了他的第二任王妃。
琳箐道:“怪不得我一直覺得你和一般凡人不大一樣。書呆子,其實你也蠻強的,居然自己從蛋裡出來了,幸虧你生在冬天耶,要是夏天,可能沒等你爬出殼,蛋就臭掉了。”
杜如淵搖頭晃腦道:“這就叫天賦異稟。我小時候也是因爲無意間看到了龜兄,才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
小時候,他經常遭人指指戳戳,說他並不是王妃親生的。有一天,他看見魚池邊站了一個人,遙遙地看着自己,便問旁邊的僕人那人是誰,僕人卻大驚失色地說,魚池邊並沒有人。
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郡王,郡王請出一根大棍子打了他一頓,說他如果再敢裝神弄鬼就打斷他的腿。他被打得出氣多入氣少,幸虧娘攔住了爹的大棍,把他送回房中。
傷好不多久,他又發現一隻烏龜趴在魚池邊,好像在曬太陽。他年幼淘氣,跑去抓龜,烏龜很老實,任憑他抓住,他把烏龜翻過來翻過去玩了半天,最後端了一隻空盆,裝滿水,把烏龜放進去,帶回自己房中養。
下人卻問他,小世子你爲什麼要把一盆水放在自己的房裡?他發現,別人看不見盆裡的烏龜。
他很害怕,烏龜從盆裡爬出來,突然開口說出人話,讓他不要怕。結果更把他嚇得直哭,淚眼模糊中,他看見烏龜變成了一個人,走到他面前,摸着他的頭,替他擦乾眼淚,竟然就是他曾在水池邊看到的人。
樂越越來越佩服杜如淵了,他的這段童年往事簡直是個鬼故事,杜如淵小時候挺強的,居然沒被嚇傻了。
琳箐指着被窩裡的商景道:“哎呀,虧你還是輩分很老的龜族大長老,居然用這種現身的方法嚇小孩子。還成天說別人膚淺。”
杜如淵道:“之前我生母每年來看我一次,我每次說起這件事就會被我爹打一頓,後來才知道別人都看不見她,所以早已習慣這種事了。”商景趴在他的手邊睡,杜如淵接着道,“後來,龜兄就一直陪着我,我懂的不少東西,都是他教的,龜兄於我算是半師半友。”
昭沅景仰地望着商景,越發覺得自己很不夠格。琳箐可以保護樂越,商景教過杜如淵很多東西,而他,幫不了樂越不說,反而要樂越時時教導幫助它。
它低頭嘆了口氣。
杜如淵又道:“我之所以今天說這段舊事,也是告訴樂越師兄,我爹看起來厭惡鬼神之說,古板不化都有緣故,實際上,他心裡還是明白,只是不願承認。因此只要能找到合適的方法,讓他相信你是和氏後人,他就會幫忙。”
樂越思索,定南王的過去實在太慘痛,如果爲了拉他幫忙就挖開這個大傷疤,有點不人道,於是他道:“到時候再說。眼下先把太子和迎春花的事情擺平了。”
太子事件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笑話,實在激不起衆人的熱情。
琳箐打了個呵欠:“要不是想看看洛凌之到底隱瞞了什麼沒說,我根本就懶得過來。”
樂越道:“說不定能看到太子跳大神的現場,很難得嘛。”
一般做什麼祭典儀式,都要在地上畫個陣,擺上長桌,插香燭,燒黃紙,披頭散髮按照步法揮舞桃木劍,樂越把太子代入這個場景想象了一下,覺得很值得期待。
天色已晚,幾個人各歸各位,倒頭睡了。樂越快沉入夢鄉時,感到身邊的昭沅拉了拉他的衣角:“我不會一直這麼差。”樂越含糊地唔了一聲,繼續睡了。
昭沅趴在枕邊,將臉埋進被角,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快點變成強大的護脈神。
帳外夜色深重,明月高懸,照着此處,也照着彼方。
雲蹤山腳下,太子的大帳已經駐紮,只待明日午時,佈陣做法。
看守大帳的親兵們走來走去巡視,一頂小帳篷中,幾個清玄派弟子將一隻鐵籠團團守住。
鐵籠裡蜷縮着一隻小小的虎崽,它已經知道了明天等着它的結果,它的妖筋已經被鳳桐打斷,再使不了法術,變不成龐大的模樣。它憂傷地趴着,偶爾舔舔傷口還未痊癒的右前爪。
夜已近三更,加之連日趕路奔波,清玄派中年紀較小的弟子已經有些睏倦。
一個小弟子偷偷打了個呵欠,向他身邊的師兄道:“假如明日的事情成功,師父是不是真的就能做國師?”
那位師兄瞪他一眼:“小聲點說話,別被外面的親兵聽見。他們都是王府的人,說不定會去報告那個鳳桐。”
小弟子縮縮脖子:“可我覺得,太子對鳳桐十分倚重,而且那人很厲害。據說他一個人,就放火燒了整個青山派,這隻噬骨獸也是他降伏的。”
師兄哼道:“再厲害,厲害得過師父?鳳桐是安順王爺的幕僚,太子自然會看在親爹的面子上尊重他,可他是師父的徒弟,青山派的寶物,以及明天的這件事,都是師父教給他的。依我看,那鳳桐根本無法和師父比。”
其餘的弟子們都連連稱是,又有一個弟子道:“那天,大師兄和太子說完話就辭行回去,連招呼都沒和我們打,應該是趕着回去向師父報告或商量對策吧。不知道明天師父和大師兄會不會趕過來。”
迎春花縮在籠中,這些人說的話它都聽不懂,它知道自己明天會死掉,他們要殺了它,把它的血抹在一個罈子上。
迎春花很害怕,它非常非常想念主人。
噬骨獸的幼仔出生後不久就會被母親丟掉,任它們自生自滅。它們是妖獸,長相醜陋,凡人都害怕它們。但是它們有一種天生的自保方法,會變化成別的長相可愛的年幼靈獸模樣,讓其他的母獸餵養自己。
迎春花在初春的某天被丟棄在一個山坡上,它被雨水淋了一天一夜,奄奄一息,到了早上,雨漸漸停了,有一隻母虎帶着自己的虎崽到附近覓食,迎春花看見虎崽們在母虎身邊撲來撲去,愜意地滾動玩耍,它把自己也變成了一隻虎崽,想讓母虎收養自己。可惜它已經爬不動了,母虎沒注意它,帶着虎崽們走了。
迎春花很絕望,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在它頭頂上說:“師兄師兄,這裡有只幼虎,好像有靈氣,是靈獸。”跟着它被一雙溫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燦爛的陽光下,它第一看到主人的笑臉。
主人說:“我從迎春花叢邊撿到你,就叫你迎春花吧。”
主人給它洗澡梳毛,餵它好吃的東西,抱着它睡覺。
主人說:“你要變成最厲害的靈獸,給我長臉!”
所以它要保護主人,誰敢欺負主人它就咬誰。
迎春花要和主人永遠在一起。
主人……
迎春花閉着眼,眼角滲出的水珠滴到它的前爪上,浸得傷口絲絲的疼。
小弟子指了指籠子:“師兄,它在哭。”
師兄哼道:“大師兄可差點被它咬死。哭得再可憐也是隻妖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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