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域南方,一支西晉大軍已經擺開陣勢,軍容嚴整威武,與對面一支僅有自己一半的部隊對峙。
幾名將軍校尉立在中軍,遠望着對面那支衣衫襤褸的部隊,臉上神情各異。一名校尉忍不住道:“徐將軍,這就是擊退巫族數次的青冥守軍?真不是一羣叫花子嗎?”
徐姓將軍雙眼微眯,緩道:“衛淵沒看得起我們啊!”
對壘兩軍,由徐姓將軍率領的西晉軍軍容整齊,足有一萬五千人,步弓俱全,也有幾百遊騎。這支軍隊的主力都是一直跟着他的嫡系,只有五千是從軍壘裡調過來的地方軍。
而對面從界域內開過來的部隊只有八千人,個個穿得破破爛爛,手裡提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許多人拎着的是一端綁着長刀的鋼棍,腰裡也掛着一根鋼棍。
他們隊形列成三排,一側站着一羣紅衣紅甲的弓箭手,看數量大約有七八百名,格外醒目。這羣弓手站得零零散散,雖然是散陣,可是其中許多人站姿都是鬆鬆垮垮,一看軍紀就不怎麼樣。
其它軍隊都是想方設法讓弓手不那麼引人矚目,但青冥卻反其道而行之,也不知道主帥發的什麼瘋。
衛淵站在中軍,對麾下這支部隊的賣相也頗爲無奈。界域中現在最缺少的不是糧食,而是織物。居民們衣服破了根本沒有替換,只能縫補。現在界域內只有由天然麻草、樹皮製成的土麻布,製成的衣服比漁網強不了多少。
其實這支部隊都是界域內的老兵,基本都經歷過幾場大戰。他們絕對實力雖然不行,但是經驗豐富,且鬥志極爲堅定。這些人曾經有過戰損超過六成仍然浴血死戰的先例。現在又全面換裝了新槍新甲,戰力又有提升。
在剎那衆生下,他們就是收割生命的鐮刀。
西晉軍中,徐姓將軍伸手感受了一下週圍的天地,說:“還是人間清域來得舒服啊,站在這裡比曲柳鎮強多了,至少身上乾爽,不會成天跟泡在水裡一樣。我們現在是在對方界域中作戰,不過他們或許忘了,我們也是人,人間清域對我們同樣有加持。
這一仗要是打不贏,我徐離可以解甲歸田了!”
衛淵和崔聿看着西晉大軍,衛淵忽然道:“敢深入我們界域戰鬥,他們看來沒把界域之力放在眼裡啊!”
崔聿道:“人間清域對我們都一樣,他大概是這麼想的。”
衛淵輕呼一口氣,人間清域是一樣,可剎那衆生不一樣,天地狂徒在界域中效果也是倍增。普通界石並無這些功能,但這裡立着的是仙石青冥。
號角聲中,西晉大軍踏步向前,弓箭手彎弓搭箭,數以千計的箭雨劃破長空,飛向前方那一羣極爲醒目的目標。
沒辦法,對方的弓箭手實在是太醒目了,在這方綠色天地中那一片紅,簡直連瞎子都能看得見。
這支西晉軍帶了三千弓手,個個訓練有素,這一波箭雨又準又狠,覆蓋了對方整個弓隊。
青冥弓兵隊中,一名盯着飛來的箭雨,高聲倒數:“三,二,一!”
剎那間,所有弓手都感覺自己燃燒了起來,無數力量從虛空涌入,也從身體內部憑空出現,他們視野更遠,反應更快,飛來的箭雨彷彿都慢了三拍!
這就是剎那衆生迭加天地狂徒的結果,弓隊中一衆崔家子弟已經提前體會過這種力量感覺,不過他們戰場經驗幾乎爲零,此刻都死盯着空中箭雨,準備閃避或是格擋。而隊中那些參加過多次戰鬥的老兵則是異常從容,先向對面還了兩箭,然後才把落下的箭雨撥開或是避開。
弓手隊長連聲下令,弓隊在第二波箭雨到來前就是一輪五連射回擊!
崔家子弟們一陣手忙腳亂,不過這段時間崔聿的嚴格訓練還是起了作用,他們勉強跟上了老兵的節奏,把五支箭都射了出去。
第二波箭雨落下,陣中響起了十幾聲慘叫,一些崔家子弟還是慌亂了,箭雨臨頭時到處亂躲,結果被射中,出現了傷亡。兩個倒黴的傢伙直接被重箭射穿頭盔,當場身亡。
這一戰的弓手老兵和崔家子弟是按一比一的比例配的。兩名崔家子弟戰死絲毫沒有影響老兵,他們意態從容,又是一輪五連急射,然後不慌不忙的應對第三波箭雨。
三波箭雨之後,西晉前鋒步軍已經接近敵軍,但並沒有弓箭掩護。校尉們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家弓隊中一片狼藉,已經倒下了五六百人,連一名道基境的隊長身上都中了數箭,直挺挺的站在那裡死去。
陣前突然響起連綿不斷的雷鳴,大片煙塵不斷飛揚,前排的西晉士兵就如同麥子般被成片割倒。
片刻後,界域之外,徐離有些茫然的看着一個個潰兵重新回到自己的周圍。來時的一萬五千人,現在只剩下六千,可能還有幾千在敗退途中走散了的,差不多能湊個一萬。
慘敗,速敗,並且還不知道是怎麼敗的。
徐離此時只記得最後時刻,他麾下最精銳的戰士們成功突破敵人神秘武器的攔截,衝到了對方陣前。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青冥那些戰士宛如神魔附體,第一排衝上去的戰士幾乎瞬間就被斬殺,也是在那一刻士氣崩潰,大軍敗退。
還好對方並沒有追。
此時衛淵已經來到界域東方,在這裡,三萬少年正嚴陣以待。
他們身披閃耀胸甲,手持形如鋼管的長槍,腰後掛着五根油紙包裹的短棍。
大地震動,遠方地平線上,無數身披淺灰色的戰甲的鐵騎出現,緩緩逼近。騎隊中央,一面大旗迎風飛揚,大旗上那個嶽字如山般重。這就是嶽晉山恃之縱橫北境的鐵騎!
雙方都是軍氣彌天。
聞名天下的北疆鐵騎軍氣如蒼灰山巒,高達數十丈,緩緩推進,其勢如山!
界域一方,則是絲絲黑氣升騰,讓周圍世界都暗淡許多,望之如不在人間。
西南方向上,近千紅衣紅甲的戰士成散戰狀,飛奔而至,正是剛剛在南方打完,又緊急調到東邊的弓箭手。
北疆鐵騎中央,一名面露殺氣的將軍冷眼看着遠方的軍陣,微微點頭,道:“不錯,軍氣還象那麼回事。只是在我洛秉天的面前只擺五排軍陣,是嫌死的不夠快嗎?”
旁邊一位面帶猙獰的將軍也道:“嶽帥給了我們一萬騎,會不會太看得起他們了?要我看,五千都多了,三千也多了。”
衛淵身邊,崔聿也有些不安,道:“五排會不會太少了?我們還有部隊,再補幾排長槍吧!對面可是一萬北疆鐵騎,沒有五萬人擋不住!”
衛淵淡道:“我們這個月所有的鋼鐵和火藥都在這裡了。放心,輸不了。”
崔聿卻怎麼都放不了心,他也看過許文武寫的全部資料。可那樣一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寫的東西也能相信?
軍陣後方,張生、紀流離和鋤禾真人遠遠的看着戰場,老道氣勢全開,充分顯露法相真人的氣勢,但暫時沒有下場一戰的意思。
北疆鐵騎後方空中,同樣立着一羣將軍,氣象森嚴。他們下方還有兩萬鐵騎,但都按兵不動。
一衆將軍中央,嶽晉山憑空而立,雙眼似睜似閉,腰間只有一把長刀。
現在戰場形勢已經明朗,一萬名動天下的北疆重裝騎兵,對陣青冥界域三萬輕步,一千弓手和一千騎士。
只要稍通軍事的人,都知道界域必敗無疑。
烈烈風中,洛秉天緩緩放下面甲,伸手前指,冰冷的聲音在每一名騎士耳邊響起:“一個不留!”
淺灰色的大潮當即開始涌動,大地在鐵蹄下顫抖哀鳴,整整一萬人馬被甲、鑄體大成的鐵騎開始衝鋒。
灰色山巒驟然高漲,軍氣如狂潮怒濤拍向對手,瞬間打得幽深黑氣四散飄搖。軍氣是雙方戰力最直觀的體現,從實力對比來看,界域人數雖多,戰力卻要弱得多。
紅衣弓手們立刻開始射擊,一波波箭雨落向北疆鐵騎。但是騎士們只是伏低身體,加速衝刺,重箭在軍氣中威力被大幅削弱,哪怕射中也有不少被重甲彈開。一輪箭雨下去竟只有十幾騎落馬。
弓手隊長大急,一聲叱喝,所有弓手都是拼了命一樣,開始十二發急射!
軍陣後方,三道長長法陣周圍盤坐着數百名修士,一個個鋼筒被放上法陣,不斷加速,拋向數十里外的戰場。巨大的鋼筒來得恰到好處,正好在鐵騎快要衝到中場時飛臨戰場上方!
騎隊中升起幾道槍芒刀氣,斬在了鋼筒上,瞬間將其中一個切得四分五裂,灑下一片灰白粉末。但其餘兩個鋼筒被刀氣一觸就凌空爆炸,騎隊上方頓時響起驚天動地的兩聲雷鳴,兩團巨大火球憑空出現,無數致命碎片如雨潑落,罡風則是把下方數百鐵騎衝得人仰馬翻!
打擊來得如此突然,隨隊衝鋒的幾名將軍都是措手不及。眼見又有三發鋼筒呼嘯而來,這一次成片的刀氣槍芒迎了上去,在數百丈外將其斬碎。但是此時衝鋒騎隊已經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混亂,且在剛剛兩發爆炸時就倒下了幾百騎,其中一半再也沒有爬起來。
鋼筒不斷飛來,騎隊的將軍們已是全力以赴,再也不敢讓一個爆炸。一個鋼筒中就裝了兩千斤新式炸藥,道基後期修士離近了也要重傷。
儘管有些混亂,但絕大部分鐵騎未受影響,繼續衝鋒,轉眼間已經衝到百丈之內。
這時所有少年身上都燃起了黑火,軍氣驟然高揚,接地連天!剎那衆生下,他們力量暴漲,神思如電,目力成倍提升,如飛而來的鐵騎也變得緩慢。
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會恐懼。
轟鳴聲突然響起,青冥陣前出現一片白煙,連綿成一道煙牆。
衝在最前的一排騎士突然如同撞在無形牆壁上,仰頭落馬。有的直接倒飛出去,身後噴出一道長長血泉。但其餘騎士對此視而不見,眼中只有數十丈外那脆弱得如同蛋殼般的薄薄五層軍陣!
數十丈,對名動天下的北疆鐵騎來說,不過幾息的距離。
第一排少年一輪齊射後即刻飛退,退到了陣後。他們還沒有完全落位,第二排少年已經射完,繼續向後,接下來是第三排、第四排!
少年們行動迅若鬼魅,當第五排戰士重新站到第五排時,原本第一排的少年已經重新開始瞄準。後方的少年們摘下腰間油紙短棍,插入槍管,以道力吸到最底,再開始重新瞄準,整個過程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
一名騎士終於衝到陣前,騎槍的槍尖已經頂到了一名少年的胸膛!
但那少年臉上一片平靜,專心致志的端槍瞄準,在長槍刺穿自己身體的同時一槍轟出,打碎了戰馬馬頭。
騎士從馬背上飛出,長槍上還挑着那少年,如騰雲駕霧般飛出十幾丈,轟然落地,砸死了後排的兩名少年。包裹着沉重鋼甲的身體又在地上滑出快二十丈,這才停下。
他身體已經在巨力撞擊下變形,口鼻中不斷涌出鮮血,眼中第一次有了驚恐。
他還記得,自己落下時那兩名少年只用眼角餘光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就繼續專心裝彈,直到死前剎那手上動作都沒有顫抖,也沒有變形。這是人是鬼?
他死時還不知道,自己是這一戰戰績最多的北疆騎士。
連綿不斷的轟鳴聲中,戰場上煙霧迅速彌散,成片成片的騎士倒下,人和戰馬屍體在慣性下不斷前衝,在地面拖出一道道長長的痕跡。
洛秉天用力蹬開壓在身上的馬屍,入眼處盡是屍體。
他雙眼充血,發出嗬嗬野獸般的號叫,拔出長刀繼續向前衝!對面那些人中甚至都沒有道基,洛秉天要將他們全殺了,爲戰死兄弟們報仇!
他大刀上綻放強烈光芒,一道十丈恐怖刀氣成形,但此時一道柔亮刀光出現,纏住了大刀。
這刀光看似柔弱,實際上每一刀都沉重異常,又無處不在。洛秉天轉眼間陷入苦戰。他近乎瘋狂,可怎麼都奈何不得眼前這個拖着長刀、蹦蹦跳跳的少女。
戰場已經安靜下來,瀰漫的硝煙漸漸被風吹散。在青冥軍陣前,無以計數的人屍馬屍堆迭在一起,宛如地獄。
一萬鐵騎,人馬俱碎。
幾息時間,不知恐懼的少年們打光了攜帶的五發備彈,一共射出十八萬槍。
北境軍中,嶽晉山突然握住了刀柄,一道殺氣扶搖直上,衝散了頭頂的陰雲,落下一片天光!
衛淵心中一凜,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嶽晉山惱羞成怒,要自己下場。
衛淵提槍策馬,從容出陣,槍尖上凝聚了一點如同黃昏的暗淡光芒。
嶽晉山再強,也未必強得過布衣劍士許十七。現在青冥池水積累充足,不管他一刀砍不砍得死自己,這一槍至少要滅他兩百年壽元!此後還要看他法相堅不堅固,能在張生劍陣下留得幾分根基。
此時西南方一道氣機破空而至,相隔數百里鎖定了嶽晉山!他耳邊響起一個甜膩柔和的聲音:“老嶽,以大欺小,有點沒意思了。”
嶽晉山手背青筋跳動,但還是慢慢鬆開了握刀的手。他又向戰場深深望了一眼,轉身就走。
戰場上,三萬少年依然站立,軍陣依然整齊。在他們面前,灰色山巒轟然倒塌,軍氣潰散。
這是兩個時代的碰撞,也是兩個世界的碰撞。
曲柳鎮,許家偏院。
老樹樹身上浮現人臉,望向憑窗端坐的紅衣女子,一張老臉上的笑容說不出的諂媚,道:“前輩,您親自看話本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