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樑左回報,李俠騫給出了簡短乾脆的回覆:“好,我會立刻配合你們那邊時間。你們估算時間,我會在三天內行動,到時候給你們信號。”
樑左稍稍心裡放緩。
神樹突然變得安靜下來,那張之前喋喋不休的嘴閉上,就像是刻在天花板上的浮雕。
樑左揉了揉眼睛,懷疑是看錯,猛拍搭檔韓靖的肩膀:“你看,怎麼嘴多了一張?”
洞窟頂部,就在那張阿樹的嘴巴旁邊有了另一張嘴,只是嘴脣比阿樹要淺色一些,看起來也更加刻薄。
“那裡也有。”韓靖指向往外一點的地方,又一張嘴也從石壁之中凸顯出來,就像是原本就雕鑿了那樣一副嘴脣。
更多的嘴開始在頂上生長。
它們就像是某種突然獲得了滋養催熟的特殊植被,猶如嬌嫩綠芽一般頂開了堅硬石壁,一張張嘴浮現在穹頂,就像是某種象徵意義的宗教罪惡標誌。
“旁邊。”
在韓靖提醒下樑左雙眼看向牆壁。原本雕刻佈滿層層符文的牆此時凸起一個個橢圓狀的東西,這些橢圓約莫有手掌大小,裡頭彷彿有什麼東西要撐裂開,從裡頭鑽出來。
樑左一把把樑曉拉到身後,全身繃緊警戒。
只聽到嘩啦一聲,牆壁上石皮片片剝落,無數隻眼睛陡然睜開,樑左下意識閉上眼睛。
韓靖低聲道:“不用太擔心,沒有異常侵蝕反應。”
“它在重組。”講者語氣之中帶着濃濃憂慮:“它是在篩選出那些曾經的以太人,重新自行組合,製造自己的部曲……”
樑曉突然跳起來:“地上有手!”
地面這時候開始生長胳膊,原本還是一根根就像是擺動的蘿蔔的東西,前端分裂出一根根手指,一隻只男人女人的手直挺挺朝上舉起,看得人頭皮發麻。
韓靖反倒是蹲下觸碰了一隻手臂,半晌後說:“他是在製造零件,要把這些零件組裝成人體形態。”
整個青銅神樹所在空間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自動化裝配流水線,神樹已經是在爲自己復甦之後做打算。
好在外出的通道在講者的出力下打開了,樑左猶豫了一下說:“你們倆暫時在這裡,三天內如果我沒有聯繫樑曉,你們就出去躲得遠遠的。”
韓靖皺眉:“你現在就去?”
“先出去看看情況。”樑左有些煩躁,事情進展遠遠超出了他的可控制範圍。
韓靖搖頭:“你要等到李俠騫通知才行動爲好,在此之前,這裡反而更加安全。況且,你不讓樑曉試一試,怎麼知道是否能夠通道構建成功?”
他的話提醒了樑左。
當即樑左就小小嚐試了一把,讓樑曉觸碰神樹,自己在外部某個區域。只覺得胸口裡頭有什麼東西要涌出來,一股恐怖的氣息讓樑左透不過氣來。他趕緊讓樑曉停止。
回去一看,樑曉也累得夠嗆。
至少能夠得出初步結論,這樣的方式是可以達到目的的。
神樹所在地變成了一處器官地獄,開始有心臟在洞窟內生長,蜿蜒的腸子,纖細得如同水草一般的血管不斷擺動,將整個洞窟牆壁佈滿了一層血色簾子。一些眼睛壞掉了,腐爛,流出膿液,掉落地上,被血管抓住吃掉,一些手臂折斷了,也成了腸子的養分。它們就像是沒有雙目的蛇,大口吞嚥廢掉的肢體,大快朵頤,長勢更加繁茂。
原本天花板緊閉的嘴脣開始說話,一個個人說着細碎低語,有人在笑,有人在罵,還有的在哭,在嗚咽,在高聲吶喊。
這聲音不斷在並不寬闊的空間內來回盪漾,變成一層層交織在一起的奇特雜音,再也無法判斷他們說了什麼。
血管很脆弱,破裂開來后里頭的紫黑色血液流出來,但很快就會被“泥土”吸收,它們是一塊塊肌肉,胸大肌,肱二頭肌,三角肌,腹直肌,比目魚肌……肌肉有時候還會自動哆嗦,就像是過度寒冷或者炎熱刺激。
坐在各種器官叢林之中,樑左三人從最開始的惶恐噁心到第二天的習慣,三人都默默保存體力,等待着最終生死一戰。
坐在樑左旁邊的韓靖仰起頭,看着頂部的萬千嘴脣:“你想過嗎?你這樣做有意義嗎?”
“什麼意思?”
“你和我風格是完全不同,目標也截然不同。”韓靖露出罕有的笑:“我要的是更好生存下去,更多的贏,你的目標我記得一直都只有一個,找到地球被毀的秘密。”
樑左已經找到了,這是他爲什麼加入無麪人的原因。
生命體本能,領地,生存,阻擊和消滅敵人,但凡需要生存就不可避免具有這種天然屬性。崑崙爲了自身安全也在做相應提防,所以他用十二府制衡聯盟,十二府做大他又與阿卡西煉獄交戰,清算和減少壓力。
地球,原本崑崙的誕生之地。也是它的故鄉,卻蘊含着讓它忌憚的力量。那片土地上的人曾經制造了舊日支配者海神,之後又打造了羣體智力計算巔峰的崑崙,用崑崙擊潰海神,重獲主導權。
一個簡單的計算題,人是否還會製造出更新的支配者來取代崑崙?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面臨潛在的滅頂之災,崑崙只有一個辦法,扼殺。所以樑左所處的人類文明時代就在即將進入虛擬現實的跨時代技術年代時遭遇崑崙一手主導的“大災變”,讓地球所有進步毀於一旦,後來樑左發現又出現了幾次滅世。
都是恰好在高速發展羣體智力集合凝聚的關口,遭到滅頂之災。
幕後推手就是崑崙。
只是爲了保持自己的主導權和生存權,這就是崑崙所做的。只要沒有抵達“舊日支配者”可以被醞釀的時代,崑崙就可以以各種方式毀滅文明。
或許這不過是一個循環,繼續海神的老路。
得知十天尊相關信息時,樑左就有些懷疑自己。到底繼續追尋下去,爲地球舊日毀滅而戰是否是明智而有意義的。
整個時代的真相變得撲朔迷離。
到底十天尊和崑崙誰是正誰是邪,崑崙耐心經營建造世界,十天尊卻得不斷破壞……雙方的黑白角色彷彿變成了混亂的灰色,各有立場,都不是所謂正義。
樑左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
機場裡手無寸鐵之力死掉的乘客,坦然赴死的乘務長,周奇的痛哭和掙扎、沉淪,陳又廷的堅韌在戰爭面前毫無意義,佐曉頑強的生命力在混亂之中自絕……
樑左不是韓靖那樣聰明的人,他只知道,地球被毀魁首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未來不知道會怎樣,可是樑左只是貫徹自己的意志,血紅屠殺是無法被“利益”染成白色的,縱使你遮掩歷史,也始終無法欺騙所有人。
“我的目標從來沒變過。”樑左雙目清明:“成與不成,事在人爲。”
韓靖點點頭,彷彿早知道如此。
“如果這次你能狗屎運活下來……”韓靖想到了什麼,又搖搖頭:“看來我也天真起來,你此次必死,知道嗎?我看過你的命格,六壬十二將中屬大白虎,血光之災,無法轉移。此去你必死。”
“是這樣啊。”樑左卻彷彿安下心來:“也不錯。活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爲了做有意義的事情?”
樑左站起來:“李俠騫說一切準備就緒了,我走了。”
韓靖看着這個讓他很難看清楚的搭檔:“你這次是沒有任何僥倖的,我沒有開玩笑。”
“我也沒有開玩笑。”
樑左笑起來,伸出手:“不過我命一直夠硬,如果這次賭贏了我們繼續上路,怎麼樣。”
韓靖和他擊掌:“你還是那麼天真。”
樑左看向樑曉:“這次如果你沒事,好好活,你不欠我,珍惜每一天。”
樑曉用力點頭:“大哥,你一定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