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待九夜開口, 他卻不再言語，只是遙遙望着井口的方向。片刻之後，他擡眼微笑：“凌, 幫我掙脫詛咒好嗎？”
我愣了一愣, 疑惑的追問道：“詛咒？什麼詛咒？”
“不夜城在夜晚成立, 一夜之間如同神話般憑空出現。第一個城主的名字就以夜爲名, 叫做一夜。往後的每個城主自然承襲這個名字, 如同無盡的夜晚一樣，不斷輪迴，周而復始, 永遠也無法掙脫這個名字的魔咒。我們等待的只是一個能夠將夜和不夜城終結的人。三百年前唯一沒有做到，但你可以。”九夜的笑容緩緩綻放, “凌, 幫助我將夜終結吧。”
“你……想要背叛不夜城和十六夜？”十六夜也許真的不是什麼好鳥, 但我實在不理解九夜爲什麼想要消滅自己賴以生存不夜城。
“凌，我累了。”九夜緩緩說道, “天殺城下有一道沸泉，藏月天工發現它之後便將它的噴口封在水晶塔下面，一旦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只要開啓機關，那道沸泉便會從地底噴涌而出, 瞬間淹沒天殺穹廬。沸泉漲滿之後地層將會被衝破, 整個不夜城都會被毀滅。”
“可是……”
“開啓沸泉的機關就在藏月屍身下面。”九夜沒等我說完, 已經淡笑着接了下去, “相信我, 做完這件事，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爲什麼？”他說話真是越來越懸乎了。
“水晶塔所鎮壓的不止是沸泉。”九夜低沉曼妙的聲音含着蠱惑的意味, “下面還藏着一道名叫全視之眼的裂縫，聯接着我們之外的世界。”
“聯接着我們之外的……世界？”我微微一愣，全視之眼……難道就是所謂的時空裂縫？那麼……我可以利用它回到我原來所在的世界嗎？
“凌，”九夜慢慢靠近，清冷的香氣瀰漫開來，“你不會後悔的。”
我望着他的雙眸思索了片刻，終於慢慢點頭：“好。”
唯一併沒有回到天殺城，因此潛入那所謂的天之井和水晶塔便異常的輕鬆。藏月安靜的躺在水晶塔頂層中央的水晶地穴裡，他的容顏永遠停留在二十來歲，面色煞白氣息全無，卻有一絲淡淡的笑容穿越無盡時光停駐在嘴角，溫和而愉悅。水晶凝聚着無數虛迷變幻的光暈，令他的臉龐朦朧得像一朵正在緩緩開放的花朵，隱隱蘊涵着獨特的驕傲和自信。
再次站在水晶塔星空光幕中央凝視藏月的面容，已經有了與以前完全不同的感覺。
他是藏月，是唯一竭盡生命去愛的人。
心頭膨脹起來的酸楚，是嫉妒還是哀傷？唯一至少還可以守着對愛人的思念，可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最後都變成了一場幻夢。
我將手掌放在那塊水晶上面慢慢運力，水晶的表面立刻出現了一道道縱橫的裂紋。那些裂紋瀰漫過藏月的臉，就像是將他的笑容也跟着無情的撕裂。
“是誰？啊！你怎麼敢破壞天工大人的陵寢！”居然是翡翠的聲音，她大概是聽到了水晶破碎的聲音才急急忙忙衝進來的，剛看見我的背影便急急忙忙提氣直接撲了上來。
我一回身，重重的揮開一道氣幕硬將她彈了開來。她小小的身體重重的撞上了被光幕遮蔽的牆，立刻爆出幾聲骨頭斷裂的脆響，口中頓時迸出鮮血。
“翡翠，好久不見。”我望着她微笑，“很好，就由你來見證這一切吧。”
“咳咳……你要做什麼？”翡翠驚慌的叫着，口中不斷咳出鮮血，“啊！你不能……不能打開那水晶棺！不能毀了天工大人的遺骨！”
“哦？爲什麼？”我撫摸着水晶上面細小的裂紋，只是輕輕一按。嘭！一聲清脆的輕響，那塊巨大的水晶立刻碎成無數細小的碎片零落崩塌，藏月屍身上完好的肌膚就在接觸到空氣的一瞬間忽然枯槁，須臾便碎成了黑色的粉末。
翡翠完全愣了，半晌才喊出聲：“不要！”
“藏月是唯一的所有，可對於我……不過就是這指間砂罷了。”我抓起一把混合着水晶碎片的黑色細末，微微鬆手，那些細末便飛逸而去，只餘下了水晶叮叮咚咚的落回原處，砸出一片細雨般的低吟。微笑，瞬間痛徹心扉。
如果這世上沒有人愛我，那至少有一個人能永遠恨我吧？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呀！”翡翠哭喊着拼命爬向那破碎的水晶棺材，像是試圖將那些散落的黑色細末收集回來。
“需要理由嗎？好，那你就告訴唯一……”我的眼光掃過棺底那塊明顯凸起的紅色石塊，毫不猶豫的按了下去，“我要全視之眼。”
轟隆隆，整個天殺城都在震顫，如同地底有一頭猛獸正從沉睡中緩緩甦醒，又如一陣悶雷自腳下滾過。那令人心驚的聲音只是響了短短的一陣，即便進入了絕對的平靜。我知道，這正是災難到來之前最後的平靜。
“你瘋了嗎！你知道下面藏着全視之眼，那就應該知道下面還有地獄血池啊！”翡翠面如死灰，全身不住的顫抖，“血池噴決而出，天殺和不夜城上下所有的生靈都會淪爲火魔的祭品！”
地獄血池？我微微皺眉，對，這裡既然是個藉由暫時休眠的火山噴發口而建的城市，下面既然有沸泉，當然也會有岩漿。輕提嘴角，一笑：“看來你的確不懂，麒麟嗜血，我愛的就是大地被血和火淹沒的模樣。”
“這麼多生靈因你而隕滅，你怎麼還能說出這樣的話！”翡翠驚恐的吼着，“你這樣殘忍無情的怪物怎麼可能是藏月天工的轉世！”
“什麼？”我愣了一愣，飛躍過去狠狠的抓住她的肩頭，厲聲追問道，“你說什麼？”
“呵呵……你不懂，你不明白！三百年來聖尊一直守望着你的靈魂！即使你已經不再溫柔善良，即使你沉湎於美色當中無法自拔，即使你已經變成了註定要殺死他的麒麟！”翡翠淒厲的哭喊着，“他愛你，一直都愛你！”
“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我嘶吼一聲，赤眸青鱗跟着顯現出來。沒等我再問話，地底忽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嘯，城內劇烈搖晃起來，爆炸聲四起，熾熱的蒸汽突破地表從各處噴薄而出，將地面上的建築直接噴到了半空，硫磺的味道瞬間瀰漫了整個天殺城，無形的一氧化碳更是迅速沉積下來，很多人瞬間便窒息了。龜裂的地面搖搖欲墜，從裂縫中間望下去，流動着紅色凝滯的液體纏着奔騰的火焰，活像是傳說中鎖着百萬冤魂的血池炎獄。水晶塔比其餘的小房子重了很多，沉降的速度也最快。它很快慢慢傾斜，慢慢向那着火的深淵裡滑落。無數居住在天殺城內的居民恐慌的四散奔逃，但可以逃生的木籠升降梯實在有限，人們相互踩踏着搶奪着最後的生命線，但火焰、蒸汽和毒氣的侵襲加上他們的相互搶奪踐踏，最終能活着走出天之井的大概寥寥無幾。而當岩漿真的潰決，地面上的人們又能存活多少？
天殺城，跳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而現在，這個星野上最神秘最宏偉的奇蹟正在浩劫之中脆弱的崩塌。
“你看看自己做了什麼吧！這是你爲了守護聖尊而建立的奇蹟，現在又是你親手毀滅了一切！你以爲你墜下骷髏嶺的時候真是這麼幸運才活下來的嗎？你以爲你被聖尊救回天殺城之後只是在昏睡嗎？你知道你自己做了多麼無恥的事情嗎？”翡翠絕望的笑聲忽然遮蔽了震耳欲聾的尖嘯聲和哭喊聲，喉嚨裡嘶啞的迸濺出一句話，“小彩是你的親生兒子，是聖尊爲你生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