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寐宇閣的日子,對琴奏來說,並沒有什麼不習慣,而且她也喜歡身邊有一個小依然陪着。他話總是不多的,但只要遇上同醫有關的事,便是對了誰都能滔滔不絕,只把人說到甘拜下風爲止。
可再回到寐宇閣,琴奏發現,在外頭這幾年,竟讓她對這裡覺得陌生極了。明明這裡到處錦繡華裳,比起那些餐風露宿的日子來,現在這樣不應該是更好嗎?可現在這樣分明熟悉卻又陌生的感覺,叫琴奏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一場是夢而哪一場又是真?
梳妝檯、黃花鏡、胭脂、水粉、桃木梳,一切仿若從前,從未曾變過一樣。琴奏走過去將那把桃花木的梳子拿在手上,如線一般悠長的香味是春天才會有的那種,有些暖,有些涼。順過發間時,也許就像欷華公子撫着琴姑娘的發一樣,或許就是這樣酥麻動人的吧……
欷華公子不在閣裡的時候,從來都是她幫琴姑娘束髮的。琴姑娘的發如緞匹一般,絲滑動人。而那時候的她,發卻是枯黃的。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變成琴姑娘。即便是現在,她依然不留戀成爲另一個人,即便那個人可以在欷華心底刻上永不磨滅的痕跡。
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離開這幾年,她不止學會了怎樣漫不經心的殺人,也學會了擁有自己的心。蕭逸書說,琴奏你要做這世上最真的那個人,爲自己而活,讓自己活得好好的。
她當時聽着只覺得實在太溫暖,但現在想起,琴奏才明白,原來最懂她的人,不是自己,而且蕭逸書。
如果蕭逸書不遇上琴奏,他或許就可以娶個嫺熟溫婉的女子,一輩子安康喜樂。如果蕭逸書不喜歡琴奏,他或許……就不會……死。
握在琴奏手心的桃花木梳子一個不穩,就這麼落在了地上,啪嗒兩下,聲音清脆響亮。琴奏從失神中驚醒,彎下腰想要去撿那把梳子,卻又偏偏碰到一雙柔若無骨的溫潤酥手。琴奏不肖擡頭,只是微微躬身一退,小喬姑娘。
如果說,那幾年的不相見叫一切都改變了的話,那麼獨沒有變的就是她這雙手了。而她的呢?染滿了血,那些血潤到她的指甲縫,順着肌膚的紋理扎進她的骨肉裡,真沒有一天可以叫人安息。只有她,活得好好的。
琴奏初學琴的時候,她知道,欷華公子曾讓她去拜過餚師傅的,但只一眼,他便不肯教她了。對餚師傅來說,權勢功名也不過世浮雲,他肯留在寐宇閣,只是因爲有琴姑娘。即便琴姑娘之後撒潑不肯再彈琴,餚師傅也只肯教她一個人。
她的手,餚師傅一眼便認出不歡喜,她當時不明白,後來才曉得,一雙殺人的手,怎麼可以褻瀆那靈素的琴呢?也正是因爲這樣,欷華公子讓別的人來教她學琴,而餚師傅從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現如今,琴奏更加無地自容了。人啊,總是對美好的事物心生嚮往,但卻害怕將自己的拙劣同她們擺在一處來比拼。餚師傅當年只一眼就分出美玉與頑石的區別,現如今美玉依然是美玉,而她這頑石則愈加羞於見人了。
“小姐,都怪我不好,這種事兒還是我來吧。”琴奏的話,正好叫小喬停下彎腰,而那把桃花木的梳子也沒有一直落在平滑的地上。琴奏將梳子撿起,放回到梳妝檯上。
這些年,小喬姑娘,也或者說是琴姑娘,究竟發生了什麼?她明明是這兒真正的主人!可琴奏發現,無論她怎麼看,小喬似乎真的忘記這兒發生過的一切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琴姑娘離開的這幾年裡,她的身子骨似乎好了,但人卻是真的忘記了。若不然,對她來說,洶涌若潮的情意,怎可能在這兒不露半分?
琴奏一直都明白,也從不妄想自己能取代誰,他所得到的一切疼愛憐惜只是爲了做給老夫人看,他所有的謀劃都是爲了琴姑娘。可琴姑娘究竟是怎麼了?她可以忘記誰,都不可能忘記欷華公子,忘記這兒的。
還是說,琴姑娘有什麼苦衷?
“小喬姑娘,你……真的忘了琴姑娘是誰了嗎?”當年你說再回來時,便應了我心底的打算,可現如今,我求的,只不過求你放手成全,讓我自己做自己就好。我便不會再祈求什麼。寐宇閣裡發生過的一切,於她便是前世今生。
“你不就是琴姑娘嗎?雖然不曾相識,但也算有過一面之緣,琴姑娘這麼問,倒是奇怪了。”小喬喜靜,身邊也只帶了一個丫鬟四季,等身子有些力氣後便自己去了屏風後換洗。這會兒纔剛收拾好,便瞧見琴奏對着一把梳子發呆,而且還管她問了這麼奇怪的問題。
琴奏不就是琴姑娘嗎?小喬想當然的以爲。
她的神情語態,分明就是當初的琴姑娘。可琴奏在她眼底看不出半點矯揉造作。她想,必須見欷華公子一面,不管爲的是什麼。琴奏不再說什麼,笑了笑,“小喬姑娘,那你在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出去。”
琴奏是誰,如果說當初島上繞樑一去醉漁唱晚讓她記住了這個名字,隨後江湖上那個嗜血紅衣女俠便更讓小喬心生嚮往。沒有一個女子可以如她一般活得這樣肆意張揚。小喬雖然得了父母兄長的寵溺,但她卻也沒能如她這樣,火樹銀花地活。
琴奏走出房門,便見到房門口站着的若然。
圓臉粉嫩的小丫頭瞧見琴奏一出來,便皺着眉,面上憤憤不平,“小姐,這兒是您睡的地方!怎麼可以?
若然不服氣。這房在琴姑娘離開的這幾年,一直都由她打掃,她比誰都清楚這兒的意義。可爲什麼,琴姑娘纔回來,便讓個什麼沈門二小姐住進去?寐宇閣裡哪兒會欠一間客房,偏偏塞進琴軒,究竟算是怎麼一回事!!
琴奏纔想開口,勸若然一句,畢竟裡頭那人才是這兒真正的主人,只怕若然心底不服,到時候惹惱了佳人或者是欷華公子,只怕若然也討不到好處,畢竟她們都只是下人罷了。可看見後面來的人,琴奏安靜地閉了嘴,“明月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