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東去包間內。
一張雕花圓桌前,幾個人沉默的喝着茶。
荀鬆是個社恐,荀春也不是那種特喜歡說話的,高顧興固然是有些話癆,但抵不過幾人根本不熟。至於站在一旁的荀墨,他一個侍衛也不會主動找客人說話。
這種尷尬的處境直到荀文卿進門,纔有所好轉。
“諸位久等了。”荀文卿進來和衆人打了招呼之後也不囉嗦,坐下就直切主題:“幾位都是文卿信任的親友,今日請各位過來,是有要事相商。”
看到荀文卿如此嚴肅的樣子,荀鬆又暗暗地緊張起來,就連一向沒有正經的荀春也難得地坐直了身子。
“當今天下,已然不太平。我晉朝自建國起,就混亂不堪,統治昏庸,外憂內患。江南經過八王之亂、永嘉之亂、十六國大混戰等已經動亂不堪。晉朝早已是一片風雨飄搖的慘敗景象。如今的建康尚能勉強維持統治,在文卿看來已經是個奇蹟了,但這種狀況絕不會再持續多久。如今許多地方,多處鬧饑荒、瘟疫,加上北方連年與外族戰事不斷徵兵,除了建康以外的地方早已是民不聊生。“
“如此情況,晉朝統治必然岌岌可危。不過你的意思是,當今天下很可能像東漢末年那般分崩離析,各方勢力各自爲政?” 高顧興問道。
“這是必然結果。當今統治者無道昏庸,社會風氣也不好,這種朝代很難長治久安。”荀春接道。
“你怎麼知道?”荀鬆又犯了楞,覺得眼前的荀春似乎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感情他們一個個都心裡清楚形勢,只有自己傻傻搞不清狀況。
事實證明荀春還是那個熟悉的荀春,當他又露出那種從小到大看他像看傻子一樣的眼神時,荀鬆悟了。他之前還在想怎麼把荀春從荀茂的洗腦宣傳從拖出來,沒想到荀春早就先他一步,甚至比他看得更加長遠。
荀鬆不再開口,荀春卻破天荒地跟他解釋:“你看現在街上那些世家子弟,一個個嗑藥談玄,不務實事。不以爲恥,反以爲榮。不然你以爲荀家那麼多空地爲什麼會被荒廢?那些二世祖只知道磕五石散,一天天在外頭閒逛,蜀郡尚且如此,都城豈不更盛?這樣的士人階層統治,遲早完蛋。”
“話糙理不糙。”高顧興贊同道:“大晉王朝的弊病太多了,從我和文卿的老師李雲光那一輩開始,就不斷有士人開始清醒,努力想要改變這種風氣,進而改造這個社會。李雲光先生曾經在都城建康任太學博士,他想要遵從三曹,以建安風骨爲旗幟,以孔孟之道爲宗旨,從文學、教育這兩處着手改變文人風氣......到底還是不能成功,可見如今的晉朝已經病入膏肓。即使是商鞅再世,也難以通過變法來改變這個國家了。“
“莫非我們只能造反?”荀鬆總算反應過來,卻依然詞不達意,於是又改口道:“莫非要效仿陳勝、吳廣,揭竿而起?”
“揭竿而起是遲早的事。”荀文卿這時開口道:“如今建康盛家,一家獨大且手握兵權,難保他們不會效仿魏武帝”挾天子以令諸侯“。琅琊王氏,是和司馬氏一同建立晉朝的大家族,如今朝堂上王家和盛家各自爲政,盛家掌握兵權,王家掌握鹽鐵財礦,兩家共同把持朝政。但是畢竟利益不相同,他們之間微妙的平衡維持不了多久。和王家齊名的謝家,近年被王家和盛家聯手擠出了朝堂,迅速衰敗,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世家大族百年根基在,謝家又是晉朝建國以來人才最盛的大家族。文卿以爲,將來,必然還是會有謝氏的一席之地。還有北方楚氏,是昔日西楚霸王項羽的後裔,因高祖建立漢朝故更名姓'楚’。楚氏一族驍勇善戰,原是晉朝皇帝派去北方對抗狄族入侵的軍隊,但是這些年來朝廷漸漸供給不上戰事所需,對這支軍隊的控制力逐漸減少。可以說,楚氏一族現在已經成爲了割據一方的勢力。只是明面上還維持着大一統的局面,需要一個更合適的契機來打破。一旦時機成熟,各方勢力皆會揭竿而起,天下就會大亂。“
“嗯----”幾人聽了都是低頭沉思,高顧興看向荀文卿:“那依你看,在這亂世之中,我蜀郡當如何?千年來,不管時局多麼動亂,即使是羣雄並起的東漢末年,我蜀郡也依然安居樂業。我們是否對時政過於敏感?“
“敏感個頭!安居樂業個屁!”荀春說話確實非常不好聽,但是卻總是能一針見血:“安居樂業那麼久,是因爲當年諸葛先生英明,蜀郡才得以休養生息。後來蜀後主這個紈絝總算做了件人事,不戰而降,這才讓蜀郡免於戰亂。但是這次明顯和之前很不一樣了,又是湘西苗疆人,又是楚城陽,你何時見過蜀郡有這樣多的外來勢力?這次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關中王司馬啓那個廢物東西是不可能指望得上的。“
他這話聽得高顧興眼皮一跳,雖然事實如此,但是你未免也太反動了吧?蜀後主,紈絝?關中王,廢物東西?高顧興毫不懷疑,即使是面對皇帝,這個人也照罵不誤。荀鬆也覺得聽他說話有點過於刺激,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不過荀文卿顯然已經習慣荀春的風格,只是接過荀春的話:”這正是此番文卿請各位前來的目的,在亂世來臨之前,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你可有什麼想法?”高顧興問道。
“我一直在等一個能拯救蜀郡於危難之中的人出現。”荀文卿道:“但是這個人暫時還沒有出現。當今天下民不聊生,而蜀郡坐擁良田沃土,必然成爲很多人眼中的肥肉。甚至可能對我們羣起而攻之,所以我們需要在武力、糧草、財力等方面做好爆發戰爭的萬全準備。”
“家主......呃,文卿。”荀鬆習慣性開口又很快反應過來,雖然嘴瓢了但是意思卻很清晰:“無論怎麼樣,四叔都支持你。四分堂與你,與蜀郡共存亡。”
“三叔也支持。”荀春此時也沒什麼多話:“三分堂也是。”
他二人很自然地看向高顧興,高顧興此時倒是有些尷尬:“抱歉,我不能代表高家,不過我會盡力說服家主早做準備的。我本人,始終和你荀文卿,和蜀郡站在一起。“
“文卿不勝感激。”荀文卿隨後看向荀春和荀鬆道:“感謝三叔和四叔的支持,但是文卿還是有個不情之請......”
從望江樓回去的路上,荀鬆又陷入了糾結中。荀文卿希望三分堂和四分堂也像分家一般,儘量精簡人員。前期開支沒有關係,但是一定要妥善安排被遣散的荀家衆人。
怎麼個妥善安排啊?每個地方都總有些臉皮厚的蛀蟲嘛......祖祖輩輩的關係在這裡,現在要和他們撇清關係談何容易?
突然他聽到身邊傳來咀嚼聲,“咯吱咯吱”地十分清脆。
轉頭一看,荀春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青梅,正一顆顆往嘴裡塞呢。
“你還帶了梅子啊?”荀鬆很自然地伸手去他手上拿,卻被荀春“啪”得一聲打着手拍掉了,只能憤憤道:“小氣!”
“哼。”荀春表示不和他計較:“我以爲他們煮酒論英雄呢,這不自帶了青梅。結果一直喝茶,氣氛那麼嚴肅,我都不好意思掏出來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荀鬆難得找到機會數落他:“三分堂要精簡人員,你打算怎麼辦?”
“好辦。讓那些沒用的東西拿錢趕緊滾蛋。”荀春繼續吃着,絲毫沒有爲這個問題煩惱過的樣子。
“那些老東西怎麼辦?一把年紀了趕走怪可憐的......”也許是這兩天和荀春待久了,說話也變得粗獷了起來。
“給錢啊。給他一個無法拒絕的價格。就算他們當真留戀荀家的光輝,爲了子孫後代,也會願意的。”荀春道,拍拍他的肩:“形勢所迫,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時代在變化,慢慢來吧......”
“唉--,也只能如此了。”荀鬆嘆口氣,看着正在吃梅子的荀春,感嘆他總算說句人話了。剛一放鬆,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你這青梅哪來的?“
“你家院子摘的啊。”荀春又露出那種看傻子一樣的眼神:“呆子,自己家梅子都認不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