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議事廳裡,衆文武放聲狂笑,一張張年青的面孔上,寫滿了不屑。
這年頭,兵強馬壯者爲雄。地方官員眼裡,對皇權的畏懼感原本就沒剩下多少。而劉承佑派遣刺客對鄭子明下黑手的做法,又令衆人對此人的品行和智力都產生了懷疑,因此,對劉漢朝廷的輕蔑就愈發地不加掩飾。
鄭子明本人,卻沒有跟着大夥一起發笑。而是快速向前走了幾步,親手將已經快嚇癱了的小吏王光從地上扯將起來。然後親手替此人撣了撣衣襟上的塵土,溫言撫慰:“你別害怕,鄭某知道你乃奉命行事。鄭某隻是奇怪,鄭某才上任不到半年,自問做事也算對得起朝廷。怎麼朝廷,怎麼中書省那邊偏偏就看某如此不順眼?”
“不,不是。是,是……”小吏王光低着頭,,不停地擡手抹汗,嘴裡說出的話語也是顛三倒四,“不是中書省看您不順眼。是,是,是史樞密,不,不,不是,是,是……,唉!鄭大人,您就別難爲小人了。小人真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真的?”鄭子明微微一笑,掌心又緩緩握住了刀柄。
“真,真的,十足十的真!”小吏王光魂飛魄散,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叩頭如搗蒜,“大人,您既然心裡都清楚,就,就別再逼小的了。小的正是因爲混得不如意,纔給打發到您這裡來。小的但凡是個耳目靈通的,怎麼着也不會被逼着前來找死!”
“怎麼又是找死了?我這裡又不是龍潭虎穴?”鄭子明見狀,心中立刻了如明鏡。笑着又將小吏王光從地上扯了起來,大聲說道:“行了,你不用害怕,我不會難爲你。來人,取些地方上的土特產,給王大人壓驚!”
“是!”當值的親衛大聲答應,快步跑向了後堂。數息之後,就端來了一個粉白色,不知道用什麼材料做成的雕花小箱,被陽光依照,瑞氣縈繞。
鄭子明從親衛手裡將箱子接過,親自遞向了小吏王光,“滄州地處偏僻,也沒什麼好東西。王大人遠來是客,這份土產,就請大人收下,算是鄭某對大人的一點心意!”
“折,折殺了。下,下官怎麼,怎麼敢收大人您的東西。下官,下官……”小吏王光只求能活着回汴梁覆命,怎敢收鄭子明的“心意”?一雙手剎那間擺得如同風車。
“莫非王大人瞧不起鄭某?”鄭子明忽然把臉一沉,低聲斷喝。
“不,饒命——!”小吏王光嘴裡發出一聲尖叫,趕緊雙手將箱子接過,緊緊摟在了懷中。“大人饒命。下官,下官這就收,這就收下!”
“這就對了,你是奉命而來。無論朝廷對鄭某是何居心,至少咱們倆個之間,並無私人恩怨!”鄭子明臉上的烏雲迅速消散,擺了擺手,和顏悅色地補充。
“是,是,下官,下官跟大人,下官對大人一直佩服,佩服得很!”小吏王光流着汗連連點頭,不經意間,汗珠掉在了箱子上,居然迅速濺起了點點桃花。
“嗯?”他心裡頓時打了個哆嗦,騰出一隻手,迅速抹自己的額頭。原本以爲額頭上流出了血,所以也會將汗水染紅。仔細看向手掌心去,卻是尋常水漬一團,壓根兒不帶絲毫顏色。
很顯然,古怪出在懷裡這個不知道是什麼材料雕琢而成的小箱子上。汗水遇到了箱子,纔會突然變成點點桃紅。
“是用巨鯤胸口處的骨頭雕的。滄州東面是一大片淺灘,夏天時總有巨鯤出沒,禍害漁民。鄭某恨其歹毒,就用牀弩射死了幾頭。”鄭子明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着明顯的炫耀滋味。
“巨,巨鯤!”王光手頓時又哆嗦了幾下,差點兒將箱子丟在地上。
但凡讀過書的人,都知道莊子所做的逍遙遊中,關於巨鯤的描述。‘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而現實中,鯤雖然沒有書中所描述的那樣龐大,但至少也有十幾丈長,宮殿般高矮,在大海中肆意往來,根本找不到任何對手。
就是如此兇猛的龐然大物,居然被鄭子明說宰就給宰了,連骨頭都給雕成了珠寶箱子!如此算來,鄭子明的武力,會是何等強悍?恐怕李孝恭,王彥章重生,頂多也是跟他打個平手。萬一此人被朝廷給逼急了,揮師南下,就憑現在朝廷中君臣失和,將士們心灰意冷的情況,誰人能站出來阻擋他的兵鋒?
重,無比的重。小吏王光自問不算文弱,卻被懷中的箱子,給壓得氣喘如牛。兩條大腿,卻像脫了力般,又酸又軟,顫抖不停。
而那鄭子明,卻示好不體諒他的心情。笑了笑,順口補充道,“只是個頭大一些的魚而已,其實沒有多兇。肉也太肥,不堪入口,只能用來煉油點燈!倒是胸骨和肋骨,白裡透紅,適合拿來打造些小物件兒。雖然比不得象牙珍貴,好歹也能算個稀罕!,”
“呃!”小吏王光的身體又晃了晃,差點被懷中的箱子給閃了腰。
肉肥,只能用來煉燈油!骨頭拿來打造小物件,還被嫌棄價值比不上象牙!這海中霸王巨鯤,遇到鄭子明,簡直是肥豬遇到了屠戶!而大漢國此刻雖然比滄州龐大百倍,雙方真的兵戎相見,鹿死誰手,恐怕真的未必可知!
一隻蒲扇般的大手迅速伸過,在箱子落地之間,將起托住。隨即,鄭子明的另外一隻手,將箱子蓋子稍微向上拉了下,又迅速蓋緊。
數道柔和的黃色光芒,透過縫隙,射入了小吏王光的眼睛。雖然一閃而逝,卻令他心中勇氣陡生。毫不猶豫地雙手將箱子搶過,死死地抱在了懷裡。
黃金!鯤骨做的箱子,裡邊裝的是大錠的黃金!天可憐見王某,因爲得罪了上司,才被派到了這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差事!而誰能料到,王某此番竟然因禍得福,一趟公差,就把幾輩子的薪俸全都掙了出來!
“多謝,多謝大人賞賜。小的,小的感激,感激不盡!”想到回家後將黃燦燦的金錠拿在燈下與妻子一道把玩的情景,小吏王光頓時心中勇氣陡生。先躬身給鄭子明行了個禮,然後壓低了嗓子補充道:“大人軍務繁忙,晚幾天去述職,其實也沒大妨礙。小的,小的回去後,就說,就向上頭彙報,遼寇又在越境打草谷。大人,大人帶領弟兄枕戈待旦,實在,實在脫不開身前往汴梁!”
“朝廷通常會做如何反應,會不會牽連到你?如果那樣的話,鄭某心裡就實在過意不去了!”見對方如此上道,非但隱晦地暗示自己不用去汴梁,並且連理由都一併替自己找好了,鄭子明也不願做得太過分,笑了笑,設身處地的替此人考慮。
“沒事兒,反正小人就是個跑腿的。把朝廷的命令送到了大人這裡,把大人的迴音帶回去,就算盡了責。其他,都是大人物們的事情,與小人無關!”此刻的王光,正應了那句‘財壯英雄膽‘,搖了搖頭,非常豪氣地補充。
“那就好,鄭某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拖累朋友!”鄭子明對他的態度非常滿意,笑了笑,輕輕拱手。“來人,把土特產再拿一箱子出來,也好讓王大人回去之後,跟上司和同僚都有個交代。”
“折,折殺,謝,謝大人賞!”王光習慣性地想要客氣,然而看到鄭子明那又在緩緩握緊的手掌,立刻躬下身子改口。
鄭子明笑了笑,伸手相攙,“這就對了,鄭某其實對朝中諸位大人,還有皇上,都尊敬得很。也不知道哪個不開眼的,專門給鄭某下絆子,恨不得立刻置鄭某於死地!”
‘當然是皇上!’王光心裡暗叫,臉上,卻裝出一幅同情且激憤模樣,瞪圓眼睛,大聲說道:“可不是麼,有些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大人您放心,回去之後,下官,下官一定想方設法,替大人分辨。讓同僚們都知道,大人對朝廷是一片赤膽忠心!”
“那就有勞了!”鄭子明笑着拱手道謝,隨即,又裝作十分惋惜的模樣搖頭,“其實鄭某,也巴不得回汴梁看看呢。就是邊境之上,一日三驚,實在不敢這個時候丟下弟兄們,自己一個人躲回去。唉——!”
這幾句話,雖然沒有一句屬實,卻帶上了如假包換的汴梁口音。小吏王光聽得耳熟,立刻順口問道,“大人,大人莫非是汴梁人?這……”
話說到一半兒,猛然想起朝廷中,關於鄭子明真實身份的傳說,他又瞬間汗出如漿。低下頭,苦着臉,真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來上幾個大嘴巴!
鄭子明將此人的表現都看在了眼睛裡,心中暗暗嘆氣。扭過頭,將侍衛們再度拿來了珠寶箱,雙手摞在了此人的懷中,“這份土產,王大人也請收好。唉!鄭某糊塗了,忘記大人是個文官。來人,幫王大人把土產送回驛館裡去!”
“謝,謝大人賞!”小吏王光被兩箱子金錠,壓得根本直不起腰。卻堅持着,先給鄭子明行完了禮,然後纔將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腳邊兒上。“其實,其實小人也聽說過一些傳聞,只是,不知道,不知道……”
一邊說,他一邊迅速左顧右盼,兩隻眼睛,滴溜溜轉得如同車輪。鄭子明頓時心領神會,擺擺手,命令麾下衆人暫且迴避。不多時,議事堂中,就只剩下了兩張堆滿笑容的面孔和兩個粉白色的珠寶箱,有動有靜,相映成趣。
“好了,沒有外人了,王大人有話請放心大膽的講。出你口,入我耳,絕不會有第三雙耳朵聽見!”鄭子明的聲音,迅速在議事堂中響起,帶着與年齡既不相稱的成熟。
小吏王光的聲音緊隨其後,帶着如假包換的討好味道,“小的聽同僚胡說,也不知道當不當得真。好像幾位老國舅,做事都很仗義。特別是宣徽使李業,乃太后幼弟,與陛下自幼相交,關係極爲親近。年初的時候有幾個吏部官員捲入了李守貞的謀反案,原本該被抄家滅族。可李業進宮見了一次太后,這幾人就都洗脫了嫌疑。只是損失了一些錢財而已!”
“哦?”鄭子明的聲音陡然轉高,“有此等事,把握大麼?”
“據說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但具體如何,小的也只是聽聞,未曾親眼看見!”小吏王光咬了咬牙,說得斬釘截鐵。“大人不妨盡力一試,總比,總比老是被人惦記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