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少年,話音還有些稚氣,他的右臂上還扎着厚厚的布帶,顯然是有傷在身。
“這兵不能退!”他站穩了身形,又定定重複了聲。
“這是哪個營的兵?”周海皺眉問道。
“我是中軍十二營的宋燃。”少年匆忙間答了句,又轉回之前的話音,沉聲懇切道,“二位將軍,這兵不能退!”
“你懂什麼?”韋橋揮手,“你們誰讓他進來的,趕緊讓他出去!”
親衛軍拉扯着宋燃,然而宋燃的力氣出乎意料地有些大,掙扎得很厲害。
“你們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我們雲國的軍怎麼可以就這樣回去?!”宋燃用力掙着親衛軍的拉扯。
“我可憐你身上有傷,才讓你回去!”韋橋道,“你再胡攪蠻纏,便軍法處置!”
宋燃固執地搖了搖頭:“我不怕死!怕死我就不參軍了!”
周海聞言,眉眼微斂,然後望向了親衛軍,手擡了擡。
親衛軍鬆開了宋燃。
周海對上了宋燃,話音懇切:“你可知道,如今軍心已失,關將軍昏迷不醒,糧草不足,我們根本就不可能繼續打下去,唯有退兵一條路可以走,我和韋將軍不能讓將士們的性命枉送性命!”
宋燃固執地搖了搖頭:“不,還沒到最後的絕境。只要攻下關渡城,我們就不算輸。”他頓了頓,“兩位將軍也就不用以死謝罪了。”
韋橋和周海皆是沉默。
“可是,這不可能。”韋橋嘶啞着話音,“你不用管了,趕緊回去吧。”
宋燃咬牙:“還有嶸公,只要嶸公在,沒什麼不可能的!”
他雙膝重重跪在地面上:“宋燃懇求二位將軍,讓嶸公重掌雲軍!”
周海的眼眸中拂過一絲亮色。
……
“雲國的軍退了。”荊長寧微笑地望着席延和何桅。“你們,該走了。”
何桅怔了怔:“去哪?”
荊長寧指了指南方。
“去離城。”她說道。
“那關渡城呢?”何桅惘然,“荊大人是要放棄關渡城嗎?”
荊長寧拿出兵符,放在沙盤之上。
“我的命令,不需要解釋,你只需聽從便夠了!”
席延昨日便知曉荊長寧棄城的打算,如此但是沒有太大的意外。
“郎君一起走吧。”他說道。
荊長寧點了點頭,沒有否認:“我斷後。”
……
“你怎麼看?”周海望向韋橋,目光定定。
韋橋沉默良久。
“我不信他。”他說道,“你別忘了,他是從丹國回來的,他和那丹國的上大夫荊長寧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交情。”
周海想了想:“其實,一直有件事未曾告訴你,”他頓了頓,“今日持箭重傷關將軍的那青衣少年,就是荊長寧。”
韋橋大驚:“就是那傳得沸沸揚揚的聖谷弟子?”
周海點頭:“所以,荊長寧與雲國不共戴天!而嶸公既然回來了,便是早就做好了選擇,他不是優柔寡斷的人。”
韋橋不安地來回踱步。
“他們既然相識,就更加讓我心中不安了。”他咬牙,“我不能拿四十萬將士的生命去冒險,我不同意!”
此時,一道人影掀開營帳,大步走了進來。
“我離開丹國之前,便已與荊長寧決裂。”來人不羈一笑,道,“戰場相見,絕不會有絲毫留情。”
“嶸公!”
“蕭嶸!”
幾道驚聲疊在一起。
“你來了。”周海說道。
蕭嶸衝着周海笑了笑。
“就算與那姓荊的無關,你如何保證能攻下關渡城?”韋橋質問道,“最後的一次機會,我們輸不起!”
蕭嶸挑眉,微笑。
隨之而來明朗的話音。
“我蕭嶸今日在此立下軍令狀!明日,定攻破關渡城!否則,我以死謝罪!”
轉眸,他望向韋橋,“如此,你可信了?”
韋橋沉默,良久,他嘶啞着聲音答道:“好。”
拳心攥緊,他又何嘗甘心失敗?
蕭嶸笑了笑,轉身向外走去。
步伐經過宋燃的時候,一道清淡話音掠過。
“你很不錯。”
……
夜深,挑燈看劍。
蕭嶸的指尖在白亮的劍背上輕撫而過,眼瞼微沉。
“小寧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再見。”他微微笑道。“不過,總會再見的。”
他們說好的,做一場戲。
能止兩國烽火的,除了勝負存亡,便是糧草。
雲國退兵最關鍵的地方,也是糧草。
那日,她眸光定定地望着自己。
“我把糧草燒了,雲軍就不得不退。”
只有這樣,才能在傷亡降到最低的情況下,逼迫雲國退兵。
“你信我嗎?”她問道。“那是你爲之付出了七年的雲國。”
他要將四十萬大軍的糧草所在地告訴她,這意味着將一國勝利斷送,甚至,意味着背叛,背叛他付出了七年的雲國。
而後,若是荊長寧沒有依約,雲國會慘敗。
是的,他們約定好了。
正如那日的東泓之戰。
荊長寧,會棄城。
他付出雲國的糧草,而荊長寧付出一座關渡城。
雲國不能輸,因爲雲國輸不起。
若是雲國輸了,周海會死,韋橋會死,關戎良也會死。
他們死了,雲國三軍將領盡失,雲國的三軍,便會一蹶不振。隨之而來的便是雲國的萬劫不復。
她問他信不信她,因爲他知道,先選擇告知糧草所在的,是他,而她一旦反悔,他根本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
“我信你。”他當時笑着答道,雲淡風輕。
他知道的,他沒有信錯她。
就像今天的關戎良沒有死。
她一箭一箭將關戎良從雲梯上逼迫下來,只是爲了降低她最後最關鍵的一箭給他跌落帶來的衝擊力,她自始至終就沒有動過殺關戎良的心思。
蕭嶸微微揚脣,眉眼間,溫潤如水。
若不出意外,正如九雨峰中那場東泓之戰,明日的關渡城,會是一座空城。
他會贏的,只是他的心頭忽的有些小小的失落。
明天,所有人都走了,她也走了,而他必須回到雲國,爲這場戰役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估計好久好久,他見不到她了。
那天他的話說得那麼重,雖然都是假的,她會不會生氣啊,蕭嶸忽的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