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裴英一聲震喝,“你可還記得何將軍?可還記得登月谷五萬亡魂?”
譚易水沉默。
他是何正的副將,他當然記得何將軍,他記得十一年前在烈火之中他拼了性命要掩護他們離開。
他擋在他們前面。
他死在他們面前。
譚易水忽然想起當初在林國的重獄中,生死之間,大哥對他笑道:黃泉路上有川弟相伴,我亦不孤單。
當時他回道:不錯,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生死坦蕩,又有何懼!
他們怕死嗎?
不怕。
黎夏望着譚易水。
望着改名換姓如今成爲林國右將軍的二哥。
“你不會攔我們的。”他笑着。
笑容裡含着悲傷,卻堅定不移。
他怎會不知道二哥是怎樣的人?那他如今的所做所爲只有一個解釋。
林國有人握住了二哥的軟肋。
他猜的出來的,二哥若是守不住,大哥會死。
“人總有一死。”黎夏道,“易地而處,若此刻處在大哥位置的人是我,我不懼這樣的死,我以此爲榮光。”
黎夏笑着,眸底卻劃過淚痕。
“小夏……”譚易水怔怔喚道。
死者已矣,他們是至親,他們的身體裡流着同樣的血。
他懂,他只是做不出那樣的決定。
只要一聲令下,他便是親手殺了他的大哥,他便是罪魁禍首。
“算了。”席延嘆了一聲。“黎將軍,下令吧,成敗並不在譚易水身上,有若敖軍在,林國的敗退只是遲早的事。”
黎夏沉默片刻。
“攻城!”
他揮起手中的軍旗,聲音朗然,如平地驚雷。
“守!”譚易水喝道。
……
蕭嶸望着前方的戰局。
這座城是東越城,毗鄰在東霖城西方。
東越城並不大,地處偏僻並不難攻。譚易水雖說沒有被黎夏說動,但他的心魂已失,即便是守城,也撐不了多久。
若敖軍人數雖然不多,但也足以左右戰局了。
戎馬數載,蕭嶸知道在兩軍軍力相當而地利並無絕對優勢的情形之下,決定戰局的,便是士氣。
黎夏帶的軍隊除了若敖軍多是雲國的兵馬,收復失地報仇雪恥的激勵之下,早已士氣大漲。
“需要多久?”
身側傳來荊長寧的問句。
“最遲七日。”蕭嶸道。
荊長寧皺眉:“一座東越城需要七日嗎?”
蕭嶸搖頭。
“最遲七日,雲國的失地便可全然收復。”他點頭道。
“那麼厲害?”荊長寧眼眸亮亮。
“我的四十萬隱軍雖及不上若敖軍,但整體而言在林軍之上。”蕭嶸一點也不謙虛說道。
真是,恬不知恥。
荊長寧乾笑一聲,目光卻落在了譚易水身上。
“黎澤的事,當真沒有辦法把他救出來嗎?”荊長寧問道。
“太難。”蕭嶸搖頭。“林蔚然登位之後,林國的守衛較之以往的森嚴數倍,再加上黎澤所在之地太過隱蔽,血月灣打聽數日絲毫線索都沒有,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黎澤,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荊長寧沉默。
……
當星光籠罩這片大地。
羽溪生安靜地望着這一片大地。
土壤是赭色的,不知是不是浸泡了太多血的緣故。
天地沉靜。
其間是一片排列整齊的石樁。
連綿的,密匝的。
“生命,竟可以排列得如此緊促嚴實。”羽溪生悠悠一嘆,心底浮現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天際的萬千星點,襯着山谷之中萬千的緊促的生命。
亙古時光。
羽溪生安靜的走過一片石樁,來到長河如今已經乾涸的那條水道。
他一步一步地順着水道向上遊走去。
那裡是九雨峰的方向。
日光飛逝,在另一邊血雨揮灑之際,羽溪生只這樣輕緩着步伐。
他走得很慢。
但再遠的路,只要去走總能走到盡頭。
於是他走到了九雨峰。
那裡和當初一樣,只是那時是冬天,萬籟俱寂,而此時萬物復甦一片綠意。
腳下還是時不時會踩到白骨,但這一次羽溪生沒有迷路。
亂星陣已經不在了,那個所謂山鬼的傳說已經消失。
羽溪生便這樣走到了隱龍澗。
兜兜轉轉柳暗花明。
天光乍然明媚,天地被四壁切割作方形。
“就是在這裡,他們生活了十年啊。”羽溪生感嘆一聲,然後他笑了。“這麼說,所有的一切都明朗了。”
“長寧你看,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能一個人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了。”羽溪生又自言自語般補上了一句,“其實,我只是好奇。”
半山腰上的屋子能看出人剛走了沒有多久。羽溪生攀了上去。
“楚國。”他以手扣在桌案上,“荊楚之地……荊即是楚……女兒身……若敖軍。”
羽溪生重複着話音,一點一點地將腦海中的線索拼接到了一起。
“楚長寧啊。”他最終點頭道。“你看,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到了。”
……
譚易水一節一節敗退,他早就無心戀戰。
若不是黎澤在墨涼手中,他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投身到若敖軍中,化作其中最普通的一員。
上陣殺敵爲國捐軀,馬革裹屍在所不辭。
直到七日後。
譚易水退到了林國的邊境之上。
當兵權交接到林國的左將軍趙風手中,譚易水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
完成兵權的交接,至少意味着他不用再直面那些掙扎、負疚、痛苦了。
這有些自欺欺人,但他別無他法。
……
“第二步,是攻下趙風所管轄的高城和晚孟城。”席延望向地形圖,眉緊鎖。
高城和晚孟城和雲國不同,沒有譚易水失去一爭之心,沒有云國將士的憤然士氣。相反,兩座城池易守難攻,趙風亦是用兵如神。
“該怎麼做?”席延望向荊長寧。
荊長寧則直接望向了蕭嶸。
“這一仗,交給你了。”荊長寧道。
蕭嶸望着荊長寧定定的神色,眉眼一正連忙收起嬉笑:“交給我啊,好啊。我保證給小寧兒漂漂亮亮地打下這一仗!”
荊長寧點了點頭,旋即將易國相印交到了蕭嶸手中。
“一百八十萬大軍,隨你的調遣。”荊長寧道。
蕭嶸望着掌心易國的那方相印,點了點頭。
“好。”他應道。
話音落下,蕭嶸卻擡了擡眸,隔着營帳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羽國的方向。
也不知道那廝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