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一聲嘶啞的哀求刺破皚皚雪色。
一個婦人衝破會盟之外兵士的阻攔,像是瘋了一般衝到場地之間,抱着了那渾身赤裸的女子。
她哭泣着,將身上單薄的麻布外衫手忙腳亂地脫下,便披到了那赤裸的女子身上。
隨後,她對着林王重重跪下。
“求王上饒了小女一命,老婦願替小女去死。”她叩首悲慼哀求。
林王手中長弓依舊呈滿月之狀,目光中露出怒容,斜斜望向了墨涼的方向。
墨涼鏗鏘跪雪地上。
“是臣失職,讓這婦人闖入擾亂祭祀,請王上允臣殺了這婦人,臣自去獄中領刑罰。”他沉聲說道。
林王哼了聲,沒有說出命令的言詞,墨涼靜靜地在雪地間跪着。
林王望向了場地間兩個女人。
老婦將女子護在身後,目光恐懼步伐卻絲毫不退。
因爲她的身後,是她的女兒。
林王輕蔑一笑。
然後他眯着眼睛,弓弦一鬆。
弓箭刺破冰冷的氣流。
直直穿過那老婦的肩頭,生生釘入骨肉。
“會很疼吧。”荊長寧低聲喃喃,目光靜靜地落在場地間的兩個女人身上。
易禾只覺身後女孩子的手一瞬間攥得很緊,攥得他的手有些痛。
場地中央的那個女子像是一瞬間回過神,她向前衝了一步。
卻因爲血肉被凍得麻木,她這一步極是搖晃,整個人便栽倒在雪地間。
她匆忙從地面爬起,擋在老婦身前。
“孃親,你快走。他們答應了我,只要我死了,您就可以從重獄裡出來,再也不用過不見天日的日子了,孃親,你別管我,去找爹,去找阿弟,瑤兒只是一個女孩子,死了就死了,您別傻了。”
老婦搖頭,濁淚從蒼老臉容上落下:“瑤兒,傻的是你,你爹和卓兒在娘心裡早就死了,這十幾年陪在娘身邊的只有你,娘只要你。”
“不。”女子怒聲吼道,甩開老婦拉着她的手,踉蹌着向前邁了一步,擡起眼眸,死死地望着林王,“你們答應過我,只要我死了,就放過我娘,好,你殺了我,我把我的命給你,你要說到做到!”
林王擡眉,似在觀賞一幅極是有趣的鬧劇。
然後他舉弓。
手指間捏住兩根染成硃紅色的羽箭。
破空之聲撕裂氣流。
女子的眼眸睜大,瞳孔間映入兩隻羽箭的硃紅顏色。
那硃紅,如血。
“啊!”她痛呼着捂着雙眼在雪地間扭動着。
血從她的眼眶中流出,被她的雙手死死捂住。
箭頭深陷在她的眼眶之中。
“孤是能用“你”直接稱呼的嗎?”林王哼聲,似怒極,卻沒有怒極的情緒失控。
箭簇陷在眼窩之中,女子在地面上掙扎了一會,便不動了。
血珠凝在皚皚白雪間,似被春風吹開的紅豔顏色。
“不!瑤兒,我的瑤兒!”那老婦踉蹌着上前,抱住女子的身軀,嘶啞着喉嚨吼叫着,那聲音已經不像是人的聲音。
彷彿野獸的垂死掙扎。
她伸手拔出肩頭的劍,血液噴薄而出,灑落在雪地之上,和女子的血剛好混在一處。
“我要殺了你給我的瑤兒報仇!”她握着箭便朝着林王撲去。
林王垂首將弓箭扔在墨涼的面前。“殺了她吧。”
墨涼依舊在跪着,他撿起落在雪地上的弓箭。
弓箭很是華麗,上面雕飾着繁複的花紋,向來便是被供奉在祖祠之間,不見鮮血,卻不知隔空取過多少人命。
荊長寧擡眸望了過去。
墨涼依舊跪在地上,林王未曾讓他起來,他便只能跪在地上。
他伸出左手握住長弓,然後用右手捻起一根弓箭搭在弦上。
然後,他微斂雙眸,低頭咬住了弓弦和箭簇觸在一起的地方,頭向後揚,箭頭指向了那老婦的方向。
面具之下,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
他只是用牙齒拉着弓弦,將弓弦拉成滿月之狀。
不知爲何,荊長寧忽覺心頭鈍鈍一痛。
墨涼的脣齒微張,那箭簇離弦而出,正正射入那老婦的喉嚨之間。
四周很安靜。
羽眠輕輕將手覆在江瑟的眼瞼之上,遮住了這樣一幕。
景華神色依舊輕挑,微微帶着放浪的笑顏,而他身側的女子們皆是將身形垂下,眼睛閉起。
南宮落月低着頭,黎夏亦是垂眸。
易禾立身挺直,目光平和。
荊長寧目不轉睛,眼眸中映着雪地裡的一灘紅色。
“你起來吧。”林王未曾望向墨涼,只沉聲說道。
“謝王上。”墨涼低聲答道,自雪地間站起,依舊立在林王身側,一張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神情。
有禁衛軍默默走到場間,將老婦的屍體拖下,亦將那女子周身的衣物與眼中的箭取走。
只餘孤零零的一道身影。
像是人,更像是屠宰後的牲畜。
“今,我林國以此女向天告祭,佑我林國風調雨順,助我林國勢傾天下!”林王朗聲說道。
語罷,有宦官將女子屍首拖下,朝着祖祠而去,雪地之上清靜下來,唯有一灘刺目紅色警醒着衆人,方纔發生了什麼。
“諸位,祭祀已過,現在該商量一下會盟之事了。”林王攜着餘威望向場間在座的衆人。
“王室久衰,政令不行於諸侯之國,致使天下大亂,逆弒之事多有發生。且恃強凌弱、以大伐小、滅國侵地等種種不義之戰,遍於九州。我九州列國,實已至危矣。孤此次相會衆位,主要是爲推一諸侯王爲列國盟主,扶助王室,抵禦蠻夷之族。使九州列國大小和睦,不再爭戰。臣下若有弒逆之事,列國亦共討之。如此,天下之亂,方可平定。”
林王說道。
扶持王室?
平定天下之亂?
說得真是好聽。
荊長寧哼了聲,垂眸間,目光卻依舊落在雪地上的血色之間。
心如雪冷。
說來,終究不過是爲了推舉盟主罷了。
而一旦真的推舉了盟主,他就可以名正言順聚諸國之力,與文天子的正統相對抗。
總有一日,能取而代之。
荊長寧沉浸在思慮之中,卻忽然間,緊攥着自己的易禾鬆開了手。
目光一轉,不知何時林王竟從高臺之上走了下來。
他就站在易禾面前。
攜着殺人後的餘威。
“只是,在會盟之前,孤還有一件事要問一下易國世子,易王此時大概在文國京都,那世子來我林國又是爲何?”
林王的話語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