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嗎?”荊長寧伸手反指自己,一臉無辜問道。
“郎君莫要推辭。”南宮落月垂眸說道。
荊長寧嘆了聲:“姑娘你這樣讓我很難做,要知道我的歌聲哪裡襯得上姑娘的舞。”
南宮落月笑着說道:“落月曾聞郎君在丹國街市之上一首《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她掩面嬌笑,“贏得街市衆多女兒家頻送秋波,怎會襯不上小女子的舞呢?”
荊長寧沉默,彷彿在思慮着什麼。
易禾上前一步,眉微皺,望向南宮落月說道:“我替他來。”
荊長寧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望向擋在自己面前的易禾,難得沒有語出驚人。
她移步從易禾身後走出,目光灼灼地望向南宮落月,話語平靜問道:“你當真想要我爲你和舞?”
南宮落月輕點頭:“當真。”
荊長寧哈哈大笑:“那便依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人相約豈有不從之禮?”
說罷,她立身邁步而前,道:“只是不知我的歌,姑娘當真敢聽?”
南宮落月笑道:“有何不敢?”
荊長寧立身一側,笑道:“那便請姑娘開始吧。”
南宮落月微笑,卻是移步走到隨自己而來的一個歌女面前,那歌女捧出一雅緻的長木盒,南宮落月素手掀開盒蓋,其間竟是一把無鋒長劍。
她微笑望向荊長寧:“只是長歌,豈不乏趣,郎君劍舞如何?”
劍舞?
荊長寧瞳孔不着痕跡一閃爍,微笑回道:“在下只是一柔弱文客,持筆尚可,持劍便是折煞天下習武之人了。”
南宮落月持劍邁步靠近荊長寧,幽幽說道:“只是我爲何聽聞,荊郎君殺人如揮墨,劍舞得極是不錯,郎君莫要太過謙遜。”
荊長寧望着走近的南宮落月,微微沉眉,似有所思量,良久出聲問道:“你是認真的?”
南宮落月回道:“從未如此認真。”
荊長寧朗聲一笑:“那便依你。”
說罷,她伸手瀟灑一甩,半接半搶地拽過南宮落月手中長劍。
“請。”荊長寧端劍,與眉相平。
南宮落月一陣輕笑,水袖一揚,留仙長裙隨着如煙似霧的步伐帶起如水長紋。
荊長寧屈指在劍身上一彈,傳出一陣嗡鳴之聲。
她揚手指向天際,便是一道舞如銀蛇的劍花。
……
“長恨復長恨,裁作短歌行。”她劍身端起,橫平一劃,若斬斷無邊恨意。
南宮落月的水袖遙遙一卷,襯着銀色劍花,遙遙向天際揮去。
恨意幾許。
與天比高。
荊長寧朗聲而歌,若城牆破落,衆生成白骨,那聲音仿若蘊了萬古悲慼和淒涼。
一道劍光激現。
……
“何人爲我楚舞,聽我楚狂聲!”
水袖捲起風波,重重拍在氣浪之間,沉若戰鼓!
歌聲又轉低沉。
……
“餘既滋蘭九畹,又樹蕙之百畝,秋菊更餐英。
門外滄浪水,可以濯吾纓。”
水袖飛旋,南宮落月身影如柳,彎身一低再低,若低觸到塵埃,卻始終保持着那一絲極近的距離。
劍光一揮一展,步伐連綿飛影,荊長寧的情緒似是低沉,又似高昂,疏狂之中一抹深沉的悲涼滲透。
……
“一杯酒,問何似,身後名。
人間萬事,常重泰山輕。
悲莫悲生離別,樂莫樂新相識,兒女古今情。”
南宮落月隨着荊長寧的歌聲飛快的旋轉,潔白如素月的留仙裙張開,攀延着風的軌跡,若一面巨大的旗幟。
她不停地旋轉,水袖甩向天際,刺破浮華,落盡秋風。
荊長寧劍鋒一挽,橫斜劈向天際一片白雲。
青衫乍然散開,氅衣領口一圍白色的絨線被風壓平。
……
“富貴非吾事,歸與白鷗盟。”
歌盡劍靜。
她一揚手,劍鋒朝着那捧着紅木盒的歌姬便扔了過去,頭也不回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易禾只見荊長寧邁步走到自己面前,一伸手搶過他手心的酒爵,仰首一飲而盡,便悶聲坐回他的身後,不再說話。
素色水袖垂落,南宮落月靜靜而立。
四處落針可聞,衆人沉浸在那相合的舞曲之中難以自禁。
舞若煙清霧散,歌若浮華浪卷。
疏狂,悲涼,悽豔。
衆人一時還未回過神,南宮落月輕挽水袖,露出一雙潔白無瑕的素手,她邁步走到易禾面前,在易禾目瞪口呆之中,也是一把搶過易禾的酒杯,揚手一飲而盡易禾剛斟倒的酒。
“痛快!”她將酒爵重重頓在酒桌之上,“郎君劍舞,小女子此生僅見,當引爲知音,從今往後,落月再不會在人前獻舞,此舞便爲落月最後一舞!”
一語如石,激起千浪。
衆人這才從兩人的和舞之中回過神思,一時間,人心浮動,皆有所思。
嘆一聲人比花嬌,讚一句清風朗月。
卻亦有人思,這樣一個文客如何會身懷武功?
南宮落月目光堅定地望着荊長寧。
“你這又是何必。”荊長寧頭也未擡,低聲嘆道。
“士爲知己死,弦爲知音斷。”南宮落月道。
說罷,她傾身邁步而前,忽地低身行禮:“小女子願從今往後,長伴郎君左右,綠衣捧硯,紅袖添香。望郎君收留!”
易禾手中酒爵一個不穩,“砰”地一聲跌落到地面之上。
這是什麼情況?
易修沉眉,難不成那神秘的血月灣的背後,竟是四大名姬之首的南宮落月?
爲何血月灣接約之後,會是南宮落月前來?並且從今日的情形看來,那南宮落月與其說是獻舞,明顯便是衝着荊長寧而來。
這樣啊,也好,追隨了之後纔好動手,殺人於無形。
只是……這樣一個美貌女子會不會太過便宜了那姓荊的小子。
而且,爲何他會感覺心中一陣不安?
荊長寧垂眸,安靜沉默良久,方纔擡眸望向南宮落月。
“我不需要誰綠衣捧硯,紅袖添香,我怕被坑。”她說道,“你既然那麼瞭解我,應當知道我的丫鬟偷我墨畫之事。”
荊長寧攤了攤手,衝着南宮落月嘻嘻一笑:“丫鬟這種生物吃裡扒外把我賣了,我不想再吃一次虧。”
丫鬟?
衆人目瞪口呆。
四大名姬若是嫁給君王,封個夫人是綽綽有餘,他一個普普通通的白衣,竟以丫鬟和南宮大家相比?
卻見南宮落月目光一頓,旋而盈盈垂淚:“郎君當真不能給落月一個機會嗎?”
衆人又是目瞪口呆。
南宮大家這是怎麼了?
何以低聲下氣至此?
莫不是真的一見鍾情看上了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