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裡有些酒,”一個叫做吳四的牢頭把一和黑色的匣子擺到吱呀作響的桌子上,“要不要來點。”
桌子對面的幾個人匆忙收起碗裡的骰子。
“四哥今天怎麼敢帶酒過來了?”幾人嚷嚷着,“四哥瞞着嫂子藏點私房錢也不容易,兄弟們也不好意思開口喝啊。”
吳四搓了搓手,把匣子打開,只見裡面一個不大的酒罈。
“誰知道呢,我家那娘們最近轉了性子,對我說話都溫了下來,不過說不準是這天殺的世道。”他邊說着邊開了酒封,“這大軍壓境都有幾日了,活了今天見不到明天的,不如好好過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
“四哥說得有理,話糙理不糙,這日子還得過。”衆人附和着把碗朝着前頭送着。
剛喝了沒幾口,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還有着太監尖細的聲音。
“上頭來人了,快快,趕緊收收。”幾個獄卒連忙把酒碗塞回匣子裡扔到桌角。
“你們幾個,趕緊把那個牢門給咱家打開。”一個剛被提上來沒幾日的小太監說話頤指氣使。“上頭有令,把公子襄放出來。”
牢獄裡,雲襄靠在木檻上微閉雙眸,聞言眼睛睜開,深望了不遠處的蕭嶸一眼。
蕭嶸衝他大剌剌地做了一個往外趕的手勢。
雲襄沉默片刻,轉身從牢門裡走了出去。
“公子身子骨還不錯嘛。”小太監話音帶着挑弄。
雲襄沒有理他,自顧自向外走去,他不知道爲了如今的局面,荊長寧做了多少,但正如蕭嶸所言,他不能再讓她前功盡棄。
走出重獄的大門,雲襄望了眼大門兩側的似獅非獅的兩隻兇獸狴犴。明媚而灼熱的天光映入眼簾。
他沒有說話,只在那小太監的引領下,一步步向外走去。
身後,重獄沉重的鐵門吱呀移動着,開始重新關緊。
重獄內,陽光與每次關門一樣,被一點一點擠壓,直到成爲一抹線,最後消失。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一把雕花精緻的匕首插在門縫間。
一個青衫少年立於陰暗沉重的鐵門前,微微擡頭。
“開門。”荊長寧說道。
兩側關門的獄卒看見忽然出現的這個少年,立刻換上警惕的神色。
“大膽賊廝!這裡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嗎?還不快讓開!”
荊長寧轉頭。
“不讓。”她說道。
話音一落,她手中匕首一個用力,鋒利的刃將鐵門上的重鎖切斷,那重鎖落在地面上,聲音有些沉。
“大膽!”兩個守門的獄卒意識到了什麼,紛紛抽出腰間長劍朝着荊長寧劈砍過來。
荊長寧幾步讓到近前,動作利落而果敢。
兩個獄卒在她身後倒下。
荊長寧推開門,朝着重獄中走去。
現在,他沒有軟肋了,而她的軟肋,很快就沒有了。
一人,一劍。
荊長寧邁步向內走去。
劫獄而已。
劍光紛紛,血色如雨。
吱呀作響的桌案上,一縷昏黃的燭光搖了搖,匆忙間幾顆骰子不知從誰的袖中滾落出來,泡到地面上發黑的血跡裡。
“四哥,怎麼回事,我好像站不住。”
“我也不知道啊。”
“四哥,你是不是在酒里加了什麼?你怎麼能這麼做?”
“我……我不知道啊,他孃的老子要是想害你們用得着浪費一罈好酒嗎?”
“可是……”
話音嘈雜凌亂,腰間的劍被抽出一半卻無力繼續,半截劍刃明晃晃地掛在腰間,隨着主人的倒下,跌落到地面上。
荊長寧微微揚脣。
“你們不是雲襄,想必藥效應該會好上很多。”她認真點頭。
走到桌腿邊,荊長寧取出匣子裡半壇未喝完的酒,隨後目光落在了桌角那昏黃的燭光上。
“落雪一卷,死生寂滅。血月灣果然無孔不入。”
那酒,是吳四的妻子讓他帶來的,但那吳四的妻,是南宮落月的心腹。
荊長寧取下吳四腰間的那一串鑰匙。
重獄分成一個個陰暗的隔間,彼此之間並無太多的交集,摸清了重獄構造的荊長寧很容易便找到了這個隔間。重獄的獄卒當然不止眼前這幾個。
拖不了多久。
很快守門的兩個獄卒的死就會被發現,她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將蕭嶸和剩下的雲天會成員救出去。
這有些難,但此刻的荊長寧心中竟是有些期盼的。
雖然只是十數日,她卻覺得好似隔了很久,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思念吧,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荊長寧繼續向前走去,昏暗的牢獄裡到處是各種泛着寒光的刑具,偶爾有些還帶着新鮮的紅色。
荊長寧的步伐快了些。
雖然理智告訴她,他不會出事,但她不否認自己在爲他擔心。
很擔心很擔心。
四周嘈雜聲漸起。
荊長寧平靜地向前邁步,有種壯士一去兮的凌冽。
酒,順着她手腕微低的弧度滿灑在一路之上。
有人說人生原來奼紫嫣紅開遍,終不過付與斷井頹垣。
斷井頹垣,來路,歸途。
荊長寧眉眼微低。
斷井頹垣,想必經了時光繾綣,又是一番春色滿園。
當手中酒水散盡,一點昏暗的燭火滾落酒水之間。
豔色的火光開始吞噬着骯髒血腥的一切。
荊長寧走到道路盡頭。
那裡有一間牢獄。
昏暗,潮溼,陰冷。
男子斜斜靠在牆壁之上,髒污凌亂的發垂在額前。
他箕坐着,雙腿斜放,不羈地叼着一節稻草。
似是聽見了人聲,男子慵懶地擡起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團團紅豔的火。
烈火之中,她安靜地邁着步子向他走來,眉眼間,融着溫溫潤潤的笑意。
蕭嶸目光微晃,然後他笑了。
“你來做什麼?”他問道。
荊長寧取出鑰匙,牢門上的鐵鎖落下,門輕輕被推開。
她安靜地朝着他走,目光落在他的臉容上。
蕭嶸臉上有些髒,但他笑起來牙齒白亮,格外明朗。
荊長寧眉眼彎彎。
“我來做什麼?”荊長寧順着蕭嶸的話音重複了聲,然後走到他的近前,蹲下身子,四目相對。
“我來英雄救美啊。”她嘻嘻笑道。
“英雄救美,可要美人以身相許?”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