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喻的炮樓

我祖母在我小嬢孃護駕之下,乘上我叔祖父陸焉得包的賓館轎車先一步告辭。此後她再也不肯見任何人,除了她的小女兒馮丹珏。她和丹珏的公寓就是她的炮樓,她在裡面抵抗任何給她包辦婚姻的人。

這樣的母女告別令我的大姑馮丹瓊好不淒涼。她提前結束了故國重遊,帶着幾個孩子回美國了。離去之前,她總是用一句話安慰她自己:“我會把姆媽接到美國去的。”她把這句話重複了很多遍,一想到她將會忍受怎樣的思念之苦,就把這句話拿出來唸叨。她內心分裂出兩個人來,一個年長一個年幼,幼者一傷心鬧騰,長者便拿好話來哄,不必考慮兌現,只要哄出暫時的寧靜就好。

我的叔祖父陸焉得兩口子在那場晚宴之後也變得無心無緒,自我敷衍地把上海逛了一遍,“不逛說不過去”的那種逛法。對他們來說,玉佛寺、城隍廟、國際飯店、大世界……一切都大不如從前,髒了,破舊了,留着無產者們的不敬和冒犯,唯物論信徒們對物質的毀滅欲讓他們寒心地搖頭。最傷他們心的是,軟語漫笑的上海人沒了;無論朝哪個方向扭過你的臉,你都和冷漠或牢騷或仇恨照面。每個人都是牢裡牢騷地行走或說話,他們的牢騷似乎都是你引發的。因此焉得兩口子不跟上海人計較了,在馮丹瓊祖孫幾人離開上海的第二天,也回比利時去了。

他們行前都沒有跟我祖母告別。因爲我小嬢孃怕進一步刺激她母親,引出又一個病情飛躍,勸阻了他們。

我祖父陸焉識一直沉默。沉默得奇怪。他的沉默也是一座炮樓,替他守衛着他思維的持續性,讓他完成他回憶錄和書信集的最後章節。他的沉默一直持續到1984年冬天。那個冬天發生了一件事:我祖父不知怎樣被重新發掘,領導一本漢英大詞典的編輯工作。我在他屋裡(曾經是我的臥室)看到了那封聘書以及跟聘書一塊寄來的便箋。便箋說:“……朱教授一再請我代問您好。他因爲類風溼暫時不能回國……”我是這樣推演的:這位身在美國的朱教授熱烈推薦了我祖父。他是我祖父的學弟,深知陸焉識的學識,也瞭解他揣着那樣的學識在大荒草漠上種青稞、打魚,蹉跎二十多年。我接下去的推演是:出版社在決定編輯這本大詞典時首先是請美國著名漢學家朱教授來掛帥的,但朱教授像所有海外遊子一樣,聽了太多的幾乎千篇一律的陸焉識式的故事,怕自己一旦回國也會像陸焉識一樣去種青稞、打魚,所以乾脆舉薦陸焉識,好在陸焉識是過來人。我無法得知朱教授如何舉薦我祖父的,但僅僅從這一舉薦導致我祖父登上主編位置,就可以斷定朱教授如何擺出條條例證,也足以看出朱教授有多麼重大的話語權。

我不知道自那之後我祖父和出版社有過怎樣的討價還價,出版社居然答應出面把陸家房產的一小部分討要回來。那幢三層的小樓的一層在1954年被我祖母抵押出去,變換成厚禮,分送給一個個可能讓政府改主意,把我祖父從死囚名單上劃掉的人。我祖父活着走下刑場之後,我祖母爲了念政府和人民的好,把剩下的兩層樓捐給了政府和人民。後來發生的一系列大事件證明了我祖母馮婉喻有着先知的英明:一次次政治運動和社會變遷假如能使那房產倖免,到了“文革”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的。終究要失去的東西,不如主動失去。能夠主動地丟失便是施者。怎麼辦呢?不這樣施捨,弱者怎樣表達對於壓迫他們的強者的寬容大度呢?

也許捐出房產只是馮婉喻表達的感恩——對政府和人民由衷的感恩。她感謝他們給了自己深愛的男人活下去的機會。活下去的機會是一切機會的綱,綱舉目張,然後才能讓政府和人民寬恕他,特赦他,他才能和全家重逢,才能出任主編……沒有活下去的機會,陸焉識怎麼能有二十多年的充裕時間,漸漸認識到婉喻的美麗可愛,認識到是什麼埋沒了她的美麗可愛。沒有那二十多年,他肯定沒有機會,好好在記憶裡消受那份美麗可愛。

我祖父陸焉識的請求被恩准了。陸家的三層小樓在1985年年底是這樣格局的:一樓的門廳客廳隔成三間房,住着一個六口之家和一個單身漢。二樓住了兩對中年夫婦,各有兩個孩子。三層原先是恩孃的臥室,現在最爲熱鬧,三對小夫婦在樓梯口擺了三個碗櫥,三套炊具,海陸空立體地利用空間。煤氣從一樓接到二樓,二樓再接到三樓,管道赤裸裸地從地板縫鑽出鑽進,上下通行無阻。

至於陸焉識怎樣過了一層層關卡,怎樣得到政府和人民的支持,跟三對小夫婦打硬仗打軟仗,最終光復了陸家第三層樓,我們都不清楚。陸焉識經過很多難纏的事物和人物,他自己也成了個難纏的人。那些年輕男女在這個“死都不怕還怕你們”的老囚面前遠不是對手。老囚受盡屈辱,丟盡尊嚴,現在沒有什麼可以約束他,傷害他的了。他挺過磨難的後果是特會磨別人。磨是個戰無不勝的功夫,陸焉識在1986年的初夏,把三對小夫婦全磨出去了。達到目的後,他告訴出版社領導,他心臟突然跳得快快慢慢的,勝任不了大詞典的主編。出版社發現陸焉識原來是個老狐狸,把出版社利用了,現在他房產到了手,什麼承諾都可以毀。

祖父對我的解釋是:“碰上跟文字打交道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到頭來都是吃力不討好。”

“我認爲當主編是榮譽。”

祖父說:“你想想看,我還要榮譽做什麼?”

這個時候我祖母已經進入一種空茫世界。她不再反對你去看望她,因爲你看望她和一隻狗或一隻貓看望她沒什麼兩樣。鄰居家養了只貓,時常跑上樓來偷嘴,撲兩個蟑螂,順便就來看

望婉喻。婉喻在桌上玩又黃又髒的骨牌(當然是不按遊戲規則玩的),貓在牌桌中間的橫檔臥着,玩牌的手帶動了桌布,貓自作多情,以爲是婉喻在逗它,便伸出爪子撩一撩桌布的一角,跟婉喻有呼有應。婉喻此刻會跟貓說上幾句話:“你吃過飯了?吃蟑螂吃飽了?”她現在說話口齒含混了,幾乎奶聲奶氣。她一說話,貓就認真聽着,就像我們跟婉喻說話時她聽得極其認真一樣。婉喻成了個老嬰兒,認真地看着你說話時的眼神和手勢,眼睛裡全是求知慾,你笑了,她也跟着笑,嬰兒的笑都像她一樣無動機非功利。那是多麼單純潔淨的退化!

婉喻偶然還會在夜裡搬家。但那是極偶然的事了。這就是我們偶然察覺到她空茫茫的世界空得還不純粹,還有一個人在打擾她。打擾她的那個人是不是陸焉識,她是否因爲陸焉識搬家,我們很快就要知道了。

我祖父把陸家的第三層樓打掃乾淨,粉刷油漆,趁着丹珏帶婉喻出門看醫生,到小菜場叫了幾個和婉喻熟識的菜販子,用他們的黃魚踏車火速把紅木八仙桌紅木椅子紅木高几,以及婉喻的紅木梳妝檯全部搬了過去。他回到丹珏的房子裡,準備搬婉喻的衣服被子,以及婉喻的一些私人物品,包括焉識二十多年裡給她寫的信。就在他的環境掉包計圓滿完成之前,丹珏攙着婉喻從醫生那裡回來了。婉喻站在門口,看着八仙桌和高几在牆壁上留的印痕,老嬰兒的眼睛瞪得溜圓:她最後的記憶座標也消失了。丹珏意識到了不祥,這個老嬰兒徹底迷途了。

焉識也意識到可能做錯了什麼。他把那個裝着老舊信件的漆器箱子捧到她面前,對她說:“你、你看,都在這裡……沒有動過你的……”他希望她能從一箱子的信札聯想到他,重新認識他,即便認不出他是陸焉識,把他認成陪她等待焉識的那個友人,那個無怨無悔地追求了她四年多,不招她討厭的男人,也足矣了。但婉喻嬰兒般的眼神是完全陌生的。她垂下目光,漸漸看清了他手上捧的是什麼,一把將漆器箱子奪回去。

她的眼神驚恐而決絕:一個陌生人居然碰了她最最私房的物什。丹珏用眼睛給父親打緊急無線電,要他立刻迴避。

“阿妮頭,是我呀!”焉識偏偏不識風雲氣色。

婉喻的眼睛毫無偏頗地仲裁着什麼。就像天**所有孩子,在他們天賜的靈性泯滅之前,在他們被語言灌輸成見之前,那樣睜着天下大同的眼睛。一絲熟識的跡象都沒有。丹珏還是用眼色催促焉識快離開。焉識太不甘心了。幾十年前,婉喻到處求情,求來了他從法場生還的機會,可現在就是不給他彌補過失還她情分的機會。

“你是啥人?”婉喻以孩提的含餬口齒反問。

“我是焉識啊!”

“……焉識……是啥人?”

“是……這個人。”焉識指指漆器箱子。他像教班級裡最愚鈍的學生那樣,替對方使勁地偏着臉,皺着眉。

房間裡好靜。婉喻的嘴脣吧嗒一聲打開都能聽見。她露出兩顆仍然潔白的上門齒,就那樣看着焉識。丹珏還在用眼睛發無線電,更加緊急,要父親趕緊走,但父親拒不接受。

婉喻突然一伸手,狠狠給了焉識一個耳光。準確地說,她給了企圖盜竊那些信札版權的無恥之徒一個耳光。丹珏上來抱住一輩子沒有打過人的母親,攥住她柔細的手腕子,對父親說:“我叫你走的呀!”

“阿妮頭,我是焉識呀!”

婉喻的眼神似乎說:打的就是焉識。

“快點走!”丹珏說。

焉識還沒挨夠似的,往婉喻跟前湊。他什麼都準備好了,房子、傢俱、牀上用品,跟婉喻的小日子眼看要過起來了,就是沒有準備婉喻的徹底反目。

丹珏把母親拉到自己臥室,剩了焉識一人在搬空的客廳裡。他慢慢走出門,下了樓,走進1986年的5月的黃昏,怎麼看都是被他所追求的女人掃地出門的男人。

從此婉喻就不再說話了。從此她就跟丹珏住一間屋,睡一張牀。她的炮樓縮小了,就是丹珏的臥室。我父母都是到這間臥室來看望她,給她買的水果把丹珏六平米的小屋弄得一股水果店氣味。我祖父在吃了婉喻一記耳光的那個週末就跟着兒子兒媳來看望婉喻了。婉喻根本不記得自己幾天前的暴力,對所有來客都一視同仁地接受。她坐在牀上,嘴脣輕微動着,在跟一個誰也看不見的對象低語。真該看看她的眼睛!雖然眼皮子鬆弛了,內眼角有一點老人的分泌物,但它們絕對是嬰兒的,進入她視野的臉都被她看成絨毛玩具或撥浪鼓或彩色氣球,我們這一羣男女老幼都被她看得簡單,童趣十足。

那天我祖父在我們告辭後留了下來。他什麼也不說,只是以讀書或沉思跟婉喻做伴兒。婉喻最熟悉的陸焉識,就是讀書沉思的陸焉識。他這樣陪伴婉喻陪了兩個禮拜左右,某天傍晚他起身離開時,婉喻跟他走出了丹珏的臥室。到了第三個禮拜,婉喻跟着焉識走到了樓梯口。焉識還是什麼也不說,只向她揮手告別。他確信在那個剎那看到婉喻臉上一陣微妙的**,似乎處在破夢而出的節骨眼上……但什麼都沒發生,婉喻退入了夢境。第四個禮拜,丹珏架着二郎腿,銜着煙笑父親:“要是有人這麼追求我,我就甜蜜死了!”那天丹珏上班後,焉識從包裡拿出一本書,就着窗外來光,很快沉入閱讀。偶然間一擡頭,他發現婉喻在看他。他趁機站起身,慢慢向門外走去。當他走到樓下,婉喻遠遠地跟上來,一隻腳穿鞋一隻腳穿玻璃絲襪。他想回去替婉喻把另一隻鞋拿來,又怕錯失良機,就在弄堂口叫了一輛出租車(上海在這一年已

經是出租車滿街跑了),自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婉喻跟着上了車,坐在後座上。

車子開到離陸家老宅還有一里路的路段,街道因爲路面維修而堵住了車輛通行,焉識和婉喻只好在這裡下車。他脫下自己四十四碼的鬆緊布鞋,替婉喻套在腳上,兩人四隻腳三隻鞋,你扶我攙患難與共地往前走。走了十來步,婉喻突然站住,前後看看,遠近看看,再看看地面,最後擡起頭,目光穿過梧桐枝葉去看天空,似乎被梧桐切割成各種不規則幾何形狀的天空都是路標和記憶依據。突然,她一把甩開焉識,朝陸家老宅跑去,一隻三十五碼的皮鞋和一隻四十四碼的布鞋絲毫不耽誤她的步速。焉識跟在後面,一隻鞋一隻襪,受夠了上海路面的失修,還是沒有追上婉喻。等他追到陸家老宅的樓下,婉喻已經進了門。門口坐着一樓的好婆,膝蓋上放個竹笸籮在剝豌豆,對着婉喻的脊樑吼叫:“你尋啥人?!……”婉喻哪裡會理會她,一徑跑到了樓梯口。焉識是在這裡追上她的。追上婉喻時,焉識已經是一腳鞋一腳血。

焉識從婉喻身旁擦過,意味深長地回頭看看她,便自顧自往樓上走。樓梯上的油漆剝落光了,於是他一路上去,**的木臺階上一階一個血腳印。婉喻跟着那些四十四碼的血腳印輕盈地登樓。

好了,他們現在在三樓那間屋的門口了。焉識掏出鑰匙,打開了鎖。門咿呀一聲開了。讓我來形容一下這間屋的陳設:對着門是那張紅木八仙桌,四周四把紅木椅。紅木被核桃仁打了兩遍油,通體發出低沉而雍容的光澤。這是恩娘伺候紅木傢俱的辦法,自己捨不得吃核桃也要給傢俱吃。核桃油的香氣也是沉着的,蔫蔫地殷實,殷實地肥膩。地板漆得一新,也是紫檀色,紅木高几上放着蘭草。陸焉識有賴於他那照相機般的記憶,所有物件都一絲不苟地迴歸原位。這就是恩娘曾經那個客廳了。空間縮小了,有一些物件缺失了,但氣韻比什麼都重要。氣韻如同陰魂,縈繞在這個從來都缺少一點陽光的房間裡。

婉喻走到八仙桌旁邊,在紅木椅子上慢慢坐下,她的臉又出現了那種微妙的**。記憶的電流擊中了她,一截一截、一片一片的情節和細節連不成故事,差差錯錯的一堆,就在她的眼睛後面。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她一直等的人,她等的人叫不叫陸焉識,陸焉識和她自己以及和眼前的男人是什麼關係,統統對接不上,都是似似乎乎。但這不要緊,她嬰兒般的知覺中,這就是她的歸屬。這個宛若前世相約的男人就是她的歸屬。她坐了一會,又站起來,朝那間被板壁隔出的裡屋走去。那是一間八平米的臥室。她怯生生地推開門,向裡張望一下,進去了。牀頭掛着一個相框,框着一張全家福。那是戰後焉識從重慶回來,第二年春節恩娘號召全家去照的。婉喻坐在牀上,坐了一會兒,勾下腰,伸手往牀下夠了兩把。她一向不用眼睛看,就能準確地把那個漆器小箱子夠出來。現在,她的手碰着了舊箱子溫潤的表皮。還需要更多的證據證明她和這地方共有的宿命嗎?

我祖父和我祖母決定登記復婚是1986年的6月30日。我大姑母丹瓊得知了這個決定,淚水都要順着海底電纜流過來了。其實她已經哭笑不分,太感慨了。她在6月28日趕到上海,孤身來慶賀父母這樁大事。她的兩個女兒就像焉得的兒子彼得一樣,來上海一次就像吃足了上海所有苦頭似的,再也不願來了。登記是焉識和婉喻兩人自己完成的,任何儀式都沒有,不敢熱鬧,不敢驚動那個把餐桌當推土機的婉喻。婉喻現在是最自由的一個人,沒有城府,百無禁忌,她不願意的事,纔不會給你留情面,她會用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告訴你。

我祖母跟我祖父復婚之後的第二週,一天下午,臥室天窗的竹簾被拉開,進來一縷陽光。婉喻站在這縷陽光裡,成千上萬的塵粒如同飛蠓撲光,如同追求卵子的**那樣活潑踊躍。婉喻撩着撩着,縮回手,三兩把就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眨眼間已經是天體一具。我祖父十九歲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聽說她在學校修的是體操,差點噴笑。現在他信了,婉喻少女時代練的那點體操居然還在身上,四肢仍然渾圓柔韌,腰和胯尚保持着不錯的弧度。她那兩個天生就小的**此刻就有了它們的優越性,不像性感的豐滿**那樣隨着歲數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而下垂變形;它們青春不驕傲,現在也不自卑,基本保持了原先的分量和形狀,只是**耷拉了下來。婉喻的失憶症進入了晚期,她肉體的記憶也失去了,一貫含胸的姿態被忘了,動作行走灑脫自若。焉識看着她赤身露體地在屋裡行走,身體一派天真。似乎羞處僅僅因爲人的知羞而不得見人。現在婉喻從羞恥的概念中獲釋,因此很大方地展臂伸腿。年輕的婉喻給過焉識熱辣辣的目光,那些目光宛如別人的,原來那些目光就發源於這個婉喻。一次又一次,當年輕含蓄的婉喻不期然向他送來那種風情目光時,他暗自期望她是個野女人,但只是他一個人的野女人。現在她真的是野了,爲他一個人野了。

焉識悲哀地笑着,眼裡漸漸聚起眼淚。1963年他逃出草地時,一個念頭反覆鞭策他:快回到婉喻身邊,否則就要玩不動了。他走上前,抱住滑溜溜的婉喻。玩不動也這麼好。

我祖母馮婉喻從此再也不肯穿衣服。我父親馮子燁認爲這是一樁天大的醜事,一個五十來歲的兒子居然有個終日赤身**的母親。他找來繩索,打算先捆上婉喻,再把衣服給她強穿上去。但我祖父堅決不答應。他不準任何繩索之類的東西靠近自己的妻子。他把妻子抱進裡屋,把門輕輕關上,所有要制止醜事的晚輩們都被他關在門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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