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主意
從這次玩笑之後,陸寶菱對徐廣庭的疏離少了許多,楚夫人對這一情景自然是樂見的,越發叫徐廣庭常過來走動。(
陸寶菱跟着楚夫人練習了半個多月,着實長進了不少,對女紅雖然仍是沒什麼興趣,可也能坐着兩個時辰不分心了,楚夫人十分歡喜,越發認定寶菱是個好苗子,又讓她數自己每回縫了多少針——這可是個難活兒。
針腳細密也就罷了,還要分心數自己縫了多少針,陸寶菱每日縫兩個時辰的碎布就有些頭暈眼花。
徐廣庭對於捉弄頭暈眼花的陸寶菱十分有興趣,出門的次數也越發多了,這一日便被徐宗政給堵在了門口:“你這是去哪兒?”
徐宗政五十多歲的年紀了,鬍子花白,身材精瘦,一雙眼睛沒有絲毫暮鍾之態,反而炯炯有神——他早就發現這個孫兒的不對勁了。
徐廣庭臉色不變,謊話說的無比順溜:“有人請客,出去喝酒去。”這可不怪他撒謊,自從姑母被趕出家門,已經有十幾年了,他也是在江南讀書的時候偶然間和姑母相認,那時候姑母已經守寡,生活貧困,卻不許他告訴家裡人,他只好接濟一二,後來回了京城,他無暇顧及到江南那邊,便多次寫信請姑母入京。
姑母好容易答應了,卻沒想到在家門口被拐子盯上,在客棧裡就被劫走了,幸而遇到了陸寶菱,一起逃了出來,算起來,姑母來京城已經有一個多月了,若是叫祖父知道自己知情不報,一頓板子是少不了的。
徐宗政是政壇老手,喜怒不形於色。縱然心裡懷疑,面上也不露,徐廣庭也不簡單,徐家人的心思深沉是與生俱來的,他可不畏懼祖父的灼灼目光。
徐宗政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來,便笑吟吟的吩咐了幾句少喝酒就放過了,徐廣庭可不敢放鬆警惕,出了門也不敢徑直去槐樹衚衕,而是直奔天香樓——祖父肯定會派人跟蹤他,看他有沒有去酒樓。
在天香樓待了一陣子。又叫了一桌飯菜叫人送到槐樹衚衕,這纔打馬過去,今兒陸寶菱倒沒來。楚夫人和桐葉主僕倆正商量着吃什麼,就見一整桌的酒席送了過來。
楚夫人笑着把侄子迎進門,卻不曾想這一幕盡數落在了有心人的眼裡。
徐宗政縱橫這麼多年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徐廣庭是他一手教導,他心裡想什麼徐宗政清楚得很。因此叫人一路跟到了底,卻沒想到得到這個意外的消息。
晚晴,那是他最得意的女兒啊,結果卻不顧禮義廉恥,不顧家族榮耀,跟着一個舉子私奔了。這等於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十幾年了,他一直狠着心腸。沒有去尋找女兒的下落,沒想到女兒早就來京城了,還有廣庭這個小兔崽子,看樣子是早知道的,居然瞞着不說。
十幾年間。徐宗政見慣了風風雨雨,對女兒的叛逃和私奔除卻一開始的憤怒。只剩下思念和懊惱,如今若是能父女和好,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不出意料的,徐廣庭回家後就被徐宗政叫了過去,捱了一頓手板,徐廣庭先是驚訝,繼而笑嘻嘻的:“我這不是怕祖父生氣,早知道您這麼惦記姑母,我早就告訴您了。”
徐宗政面子上過不去,還嘴硬:“我哪裡是惦記,她既然守了寡,就該回家,如今在外面成什麼樣子。”徐廣庭道:“祖父,我說了您可別生氣,我也問過姑母,她說她不想回家。”
徐宗政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徐廣庭忙道:“祖父先聽我說,當初姑母是被您趕出家門,如今又怎麼好主動回來?姑母如今清貧的很,您先低個頭,叫人給送些東西過去,姑母知道您惦記着她,心裡自然就鬆動了,我再一勸,不就好了?”
徐宗政有些遲疑:“你姑母的性子我可清楚,倔的很,你能勸得動?”
徐廣庭笑道:“我勸不動,自然有人勸得動。”又把陸寶菱如何營救楚夫人,如何和楚夫人相認的事情說了一遍:“姑母如今把陸寶菱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疼,只要寶菱出面勸,姑母肯定會鬆口。”
徐宗政嘆道:“陸萬林那個老東西,本以爲他沒有男孫承嗣,成不了什麼氣候了,沒想到倒教導出來這麼個好孫女,要是換了旁的年輕姑娘,還不定怎麼樣呢,哪還能冷靜下來想法子逃走?”
徐廣庭道:“要說陸寶菱,確實聰敏機警,心地也不錯,就是被顯國公給慣壞了,如今出門在外拋頭露面,任意和人結交,簡直當成了個小子養的。”
徐宗政笑道:“這你就不懂了,陸家沒有男嗣繼承香火,陸萬林總得要爲將來打算,他這樣縱容陸寶菱,八成是要留在家裡招婿的。”
徐廣庭笑起來:“招婿?我看可沒有男人敢娶她,無子而奪爵,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徐宗政擺擺手:“規矩還不是人定的?你不知道這裡頭的事,陸家長女陸靖柔如今是鎮國公世子夫人,陸家次女陸宛君又在大恩寺替太后修行,前段日子傳的那些流言雖是裴家人有意詆譭,可也不盡是假的,皇上的確看中了陸宛君,要納爲妃子,將來外有陸靖柔幫襯,內有陸宛君吹枕頭風,陸家,只怕倒不了。”
徐廣庭沉思良久,這才發現離話題越來越遠,趕忙扯回去:“姑母信任陸寶菱,陸寶菱也一心向着姑母,想叫陸寶菱幫着勸,只怕她不答應。”
徐宗政斜睨着孫兒:“陸寶菱和你姑母熟悉,你又經常去,想必和陸寶菱也熟悉?不如你去勸說。”
徐廣庭直被徐宗政看的低下頭來:“我可沒這麼大面子,四妹不是和陸家四姑娘陸如玉認識麼?叫四妹出面透個風,慢慢來罷了。”
徐宗政想想前陣子陸家和裴家的官司,又想想陸家的女兒和自己家裡的女兒,唉,若是生在亂世,若是弱肉強食。只有陸家的女兒那樣堅毅不拔的才能存活下來啊。
徐宗政有兩個兒子,長子徐召華,嫡出,生有二女一子,長孫女徐若蘭,次孫女徐若霜,俱是庶出,唯有一子徐廣庭乃是嫡出。
次子徐召寧,庶出,生有二子二女。長孫徐廣宣,次孫徐廣容,俱是庶出。剩餘的兩個孫女徐若雪和徐若秋也只有徐若秋是嫡出。
京城的大家閨秀交友多半也是嫡出和嫡出的往來,庶出和庶出的往來,徐家四個女兒也只有徐若秋和陸如玉交好。
徐若秋奉了祖父之命,來陸家拜訪。
徐若秋突然上門,陸如玉可不相信她只是閒着無事找人閒話的。心裡便猜測可能和楚夫人有關。
果真,徐若秋兜了個圈子便委婉的提到了這一點,說着說着眼圈也紅了:“當初祖父把姑母趕出家門,那也是一時生氣,如今早就盼着姑母回來,可姑母性子倔強。來了京城也不回徐家,祖父心裡傷心,這幾天都鬱鬱寡歡。說自己沒有兒孫福,我眼見着祖父傷心卻不能替他排解,心裡也着實……可惜我年紀小,沒見過姑母,也不好貿然上門叨擾。唉,若是有個和姑母相熟的人就好了。也能幫着勸勸,畢竟父女連心,哪有真成仇人的呢。”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陸如玉就是傻子也聽明白了,可楚夫人想收三姐爲徒,傳授千針繡的事情還沒傳揚開來,要是徐家人知道了,不知道還會不會求三姐相勸,只怕到時候立刻反目成仇了,裡外也落不着什麼好,這是徐家的家事,她可不願意三姐白吃虧。
陸如玉笑道:“憑他是誰,有多熟悉,還能比得上自己的親侄女?要我說,不如你們徐家四個姐妹一起上門求見,你姑母還能把你們擋在門外?”
徐若秋畢竟年紀小,沉不住氣,見陸如玉有拒絕的意思,立刻卸了僞裝,拉着陸如玉央求:“好玉兒,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就求你三姐幫一回忙吧。”
又道:“你也知道,家裡就我一個嫡出的,她們三個早就抱成團等着看我的笑話了,如今祖父把這差事交給了我,我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更叫她們瞧不上了,好玉兒,只要你答應幫我說說,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你好不好?”
陸如玉笑道:“這不是幫不幫的事,若是其他的事,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這畢竟是徐家的家事,我姐姐摻和在裡頭成什麼樣子?”
徐若秋道:“可是你姐姐很得姑母的喜歡啊,聽祖父說,當初姑母和你姐姐的孃親,你的二伯母情同姐妹,我姑母這才另眼相待,若是你姐姐勸說姑母回家去,我們一家人都只有感謝的。”
陸如玉仍舊不鬆口:“沒有這樣的道理,若是你姑母執意不肯回家,我姐姐反倒兩頭落了不是,我可不能應下。”
見徐若秋滿臉失望,又安慰她,給她出了個主意:“要不你親自上門,誠懇的和你姑母談一談,你姑母未必那麼狠心。”
徐若秋嘆道:“你不知道,若是這法子可行,哪裡還要拐這麼多彎,祖父真心想把姑母接回來,可面子上又拉不下來,又怕姑母性格倔強,若是鬧得僵住了不好收場,倒不如請外人說和,也有個轉圜的餘地。”
陸如玉不鬆口,徐若秋無功而返,徐宗政有些生氣:“這個陸如玉怎麼這麼不識好歹。”徐若秋替好友分辯:“如玉說的也有道理,這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徐宗政瞧了一眼這個孫女:“陸如玉給你吃了什麼藥?叫你胳膊肘往外拐?”徐若秋趕忙道:“祖父仔細想想其中的關竅,姑母無論答應還是不答應,都對陸家沒什麼好處,他們又怎麼會願意淌這個混水?也難怪如玉不答應了。”
徐宗政道:“你可見到了陸寶菱?”徐若秋搖頭:“我去的時候她已經出門了,我叫丫頭去打聽了,顯國公對這個孫女特別喜歡,也特別縱容,陸寶菱想出門便出門,從不拘束,還給派了侍衛和馬車,陸寶菱經常去的地方就是天香樓。”
徐若秋走後,徐宗政便對一直在一旁的管家徐壽道:“你說一個小姑娘家有這麼厲害麼?”
徐壽恭敬的侍立在一旁,沒有說話,徐宗政似是自言自語,喃喃道:“既然這尊大佛難請,那就我親自出馬,天香樓不是嗎?老夫也學一回劉備,請一回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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