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是非
徐宗政來到天香樓的時候,陸寶菱正在勸和沈墨和韓舟,急的滿頭是汗,沈家和韓家不對付,也連帶着兩家的子弟互相看不順眼。
今兒陸寶菱先是碰見了韓舟,又遇見了沈墨,兩個人臉色都不好看,要不是礙着陸寶菱在,早就一拍兩散了,哪還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喝茶。
沈墨生氣寶菱和韓舟交朋友,韓舟嫌沈墨管的寬,兩個人牙尖嘴利,唾沫星子亂飛。惹得酒樓的人都看笑話——誰不知道這是京城有名的三個小霸王啊,哪裡敢上去招惹,陸寶菱攔着這個,勸着那個,一個頭兩個大。
徐宗政興趣盎然的尋了個桌子坐下來,看陸寶菱如何解決二人之間的矛盾,他一身灰色粗布衣裳,身邊又只跟着徐壽一個人,就像一個普通的來歇腳的老人家,任誰也想不到這就是一朝首輔。
要說起韓家和沈家的恩怨,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叫誰家誰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從沈墨的祖父那一輩開始,甚至再往前,兩家就是死對頭,陸寶菱可沒那個信心讓兩個人化干戈爲玉帛,只是儘量緩和:“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吵了,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朋友,鬧成這樣叫我的臉往哪擱?”
沈墨口氣衝:“誰叫你和他成朋友的?他做過什麼壞事你還不知道?是非不分,黑白顛倒,你是怎麼想的?”
韓舟一拍桌子:“你是寶菱他爹啊?她和誰交好還要經過你的同意?不過是拐着彎的親戚,你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人家正經的表哥都沒說什麼,你費什麼話。”
“就算是拐着彎,我和寶菱也是親戚,你又算什麼東西。”
“好啦,不要吵了。”陸寶菱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她今兒穿着一身竹青色的男裝,錦袍玉帶,脣紅齒白,分外俊俏,此時氣的兩頰上一片紅暈,酒樓裡的人都看的呆住了。
“都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究竟有什麼仇恨,非得一見面就得吵架?鬧成這樣,你們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兩個人都不吭聲了,要說爲什麼彼此仇視。那也說不準,不過是兩家的長輩針鋒相對,下面的人就有樣學樣了。
沈墨雖然討厭韓舟的紈絝子弟習性。可仔細想想,自己也好不了哪去,要說有仇,可問誰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這一見面就頂缸。確實有些莫名其妙。
沈墨不說話,韓舟也不吭聲了,陸寶菱十分滿意,道:“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朋友,就算你們不能好好相處,以後當着我的面。也不許再吵鬧,瞧你們那小肚雞腸的樣兒,小心叫我瞧不起。”
徐宗政在旁邊瞧着。不由得一笑,對徐壽耳語一番。徐壽上前拱手道:“這位小少爺,我們家主人有事想請教您。”
沈墨和韓舟看着這個不起眼的老人,都感覺到一絲不平凡的氣息,眼神都帶了些警惕。陸寶菱很是客氣,道:“請教算不上。有什麼能幫忙的您只管說。”
徐壽道:“我們主人曾經遇到過一場官司,說做父親的犯了錯,女兒堅持己見,忤逆父親,被趕出家門,如今父親想和女兒相認,女兒卻不答應,您覺得應該怎麼辦?”
陸寶菱聽了覺得有些耳熟,仔細一想,不是和楚夫人的境況相似嗎?昨天徐家的人來家裡請她說項的事如玉已經告訴了她,她還覺得好笑呢,如今瞧這個情形,是徐家人不死心,故意來試探自己呢。
她佯裝苦惱,道:“女兒忤逆父親自然是大不孝,可女兒之所以忤逆是因爲父親先犯了錯,俗話說父慈子孝,做父親的不仁慈,又怎麼能怪女兒不孝順呢?這麼一來,做女兒的就算不得錯了,如今做父親的改過自新,想和女兒和好,那自然要拿出誠意來,向女兒承認自己的過錯,此時若是女兒原諒了父親,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原諒,那也情有可原,不過父女連心,這樣的事誰說的準呢。”
徐宗政只覺得好笑,瞧那個丫頭眼睛滴溜溜直往他身上打轉,便知道她猜到了,上前笑道:“怪不得人家說你聰明伶俐,咱們尋個僻靜的地方說話如何?”
沈墨和韓舟自然是見過徐宗政的,此時一認出來都趕忙行禮問安,被徐宗政攔住了:“今兒老夫是爲私事而來,只是長輩,不必行此大禮。”
徐宗政要和陸寶菱單獨談話,沈墨和韓舟只好侯在外頭,兩個人雖然不吵架了,可還是相看兩厭,眉毛一皺,嘴角一撇,誰都不看誰。
徐宗政說明了來意,陸寶菱只是搖頭:“您是我的長輩,按理說您說什麼我都應該答應,可這件事是徐家的家事,我攙和在其中不像樣子,再說了,晴姨對我那麼好,我怎麼能幫着別人來對付她呢?她要是想回去,我自然支持,她要是不想回去,我也不會勸她,等晴姨老了,我自會給她養老。”
徐宗政又好氣又好笑:“你是女子,將來也要嫁人,又如何替她養老?她年輕喪偶,還有大把的青春,如今回到徐家,我自會替她再找個依靠,以後生兒育女,總比如今孤身一人好多了吧?”
陸寶菱道:“說句大不敬的話,是您先沒個父親的樣子,以前的往事我雖然不知道,卻也聽說過,晴姨雖然私下和男子往來不對,可也是兩情相悅,您棒打鴛鴦,楚舉人的大好前程也煙消雲散,一生抑鬱不得志,爲了討生活才拖垮了身體,晴姨守寡,也是您間接促成的,若是您當年沒那麼好面子,忍了一時,楚舉人前程似錦,如今女兒女婿在身邊,兒孫滿堂,又怎麼會來求我一個小姑娘幫你說和呢?”
徐壽喝道:“大膽,你懂什麼。”
徐宗政擺手,雖然話不好聽,可確確實實是大實話,都怪他好面子。忍不下這個氣,把女兒趕出了家門,讓她們夫妻倆過盡了苦日子,如今女兒守寡,心裡已是萬分難受,心裡想必恨毒了他,又怎麼會答應和好呢?
想到這兒,他不禁有些傷感,眼圈也紅了,陸寶菱細細的觀察他的神色。試探道:“兩個人吵架總有一個先低頭的,要不您先去瞧瞧晴姨,晴姨也許就心軟了呢。”
徐宗政擺擺手:“她的性格我明白。當時她走的時候,指天對日的說再不回徐家的門,我就知道,她是下定了決心,再不肯見我了。”
陸寶菱道:“那也不盡然。她怎麼就認了徐廣庭呢?晴姨對徐廣庭可好了。”徐宗政看了一看對方,一口一個徐廣庭,看來真是和自己的那個不孝孫熟識了。
陸寶菱見徐宗政神色變化莫測,想起這段日子整日的練習女紅,真是水深火熱,其實她對那個千針繡倒是沒什麼興趣。楚夫人之所以要收她爲徒就是因爲和徐家斷絕關係的緣故,如若楚夫人能重回徐家,那自然用不着找她做傳人學習千針繡了。
陸寶菱眼睛一轉。一個絕妙的主意浮上心頭,她道:“徐大人,您要我勸晴姨回家,我也不是沒有法子,只是您要答應我一件事。”
徐宗政先是一喜。隨即皺眉道:“什麼條件?”
陸寶菱道:“恐怕您還不知道吧,因爲晴姨執意不肯回徐家。她要收我做弟子,把千針繡傳授給我。”
這話一出口,不光徐宗政,連徐壽也臉色大變。
“我和晴姨雖然關係親近,可我實在對什麼千針繡沒什麼興趣,只是不好拂了晴姨的一片心意,若是晴姨回了徐家,還請徐大人幫忙勸說,讓晴姨別再教我千針繡瞭如何?”
徐宗政臉色變幻莫測,徐家人引以爲傲,甚至會引起爭鬥的千針繡,居然叫陸寶菱如此不屑一顧。徐宗政看着對面那雙殷切的雙眼,僵硬着點了點頭。
陸寶菱的主意很簡單,叫徐宗政裝病,裝的越嚴重越好,楚夫人縱然恨徐宗政棒打鴛鴦,可心裡那份父女恩情總還在,聽說徐宗政生病,楚夫人絕不可能視而不見,這是俗稱的苦肉計。
徐廣庭向楚夫人說起徐宗政病了,楚夫人先是一怔,隨即道:“徐傢什麼藥材沒有,什麼名醫請不到,你祖父年紀大了,有個病痛也是難免的。”
徐廣庭看向了在旁邊做女紅扮乖巧的陸寶菱,陸寶菱立刻低下了頭,暗暗焦急,晴姨難道真的要和徐大人恩斷義絕?她還把話說得那麼滿,若真是不成,那可糟糕了。
徐宗政裝了兩天病,連皇上都叫人來探望了,可他那個不孝的女兒還是沒出現,這讓他心情鬱悶,吃不下喝不下,精神頹廢,真有了幾分病容。
徐廣庭既那天來說了病情後就沒來過,他是嫡孫,自然要侍疾的,演戲就是要逼真嘛。
陸寶菱仔細觀察楚夫人,發現楚夫人也並非完全的絕情,每日她都要去門口張望四五回,看看徐廣庭來了沒,若是沒來,臉色就很不好看。
一日接着一日,徐廣庭已經有五天沒出現了,楚夫人終於繃不住了,一大早起來就在屋裡瞎轉悠,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就是安靜不下來,桐葉悄悄對陸寶菱道:“夫人這是擔心老太爺呢。”
陸寶菱忍不住一笑,她就知道,但凡血親之間鬧矛盾,苦肉計是最管用的一招,血肉相連,十指連心,是說斷就斷的麼?到了中午,陸寶菱見楚夫人還沒動靜,又不動聲色的加了一把火:“晴姨,我今兒就不走了,祖父和二伯母都去徐家探病了,家裡沒人,怪悶得。”
楚夫人的冰山臉立刻有了裂紋,遲疑道:“你不去麼?”
陸寶菱心中暗喜,道:“我原也想去的,可烏泱泱的一羣人過去,反倒擾了徐大人養病,我和徐廣庭說好了,明日再去瞧。”
楚夫人猶疑道:“那,你去的時候我跟你一起去瞧瞧吧。”陸寶菱大喜,臉上卻不敢露出來,鎮定自若:“既這麼着,咱們總不好空手去,晴姨看送什麼東西呢?”
楚夫人道:“徐傢什麼都不缺,咱們去門房那兒問問就成了。”
陸寶菱道:“這可不成,我去徐家探病,卻只在門房問問就走了,祖父知道了非得罵我,您要是不想起,我回來告訴您就是了。”
又似是自言自語:“聽說徐大人好幾天都沒吃東西了,也不知有沒有精神和人說話,我看我還是到那兒磕了頭便回來吧。”楚夫人臉色大變,陸寶菱見差不多了,悄悄叫人去請徐廣庭來。
徐廣庭比陸寶菱還會演戲,鬍子拉碴的,眼圈烏黑,十分憔悴,說起話來也有些哽咽:“姑母,您再不去看祖父,只怕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楚夫人眼前一黑,險些沒暈倒,立刻扶着桐葉的手上了馬車,要去徐家。陸寶菱和徐廣庭跟在後頭,笑道:“你演的還真像,我要是不知道內情,也得被你蒙過去。”
徐廣庭揉了揉額頭:“我是真的好幾天沒睡了,祖父雖是裝病,可外頭的人都不知道,一個個的都動着心思呢,誠郡王已經來了三回了,臉色一回比一回難看。”
陸寶菱吃吃的笑:“這算不算烽火戲諸侯啊?哎,你祖父病重,誠郡王着急幹什麼,要急也是皇上着急吧。”
陸寶菱只是順口一問,卻好像觸動了什麼機關一樣,徐廣庭盯着她面無表情,陸寶菱心中一悚,想了想自己的話,沒什麼錯兒啊,徐大人是首輔,若他真的病重了,也是皇上着急,誠郡王急個什麼勁兒啊。
她想了半天,誠懇道:“那個,我只是開玩笑,真的沒有咒徐大人的意思,真的,我發誓。”
徐廣庭卻再次揉了揉額頭,趁着低頭的功夫舒了口氣,幸好陸寶菱不問世事,自己也是,怎麼一順嘴就把這麼機密的事說出來了呢。
接下來一路徐廣庭都沒有再開口,生怕自己鬼使神差說禿嚕嘴了,陸寶菱見他臉色不好,還以爲他在爲剛纔的事生氣,自然也不敢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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