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天使的魔咒(五)

帝國的王子殿下凱文有一個並不衆所周知的毛病:嚴重的起牀氣。

據他的一位貼身侍女說,殿下剛起牀的一個小時會動會說話會思考,但是行爲完全就是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這毛病並不是王子生來就有的,而是他失蹤回來之後,突然出現的。

運氣好的時候,他會用這一個小時來思考人生;運氣不好的話,他會強迫侍女們跪在地上,從她們的背上踏過,或者讓她們手無縛雞之力的手拿着劍刺穿幾個死刑犯的心臟,自己在旁邊陰沉不定地鼓掌。

凱文王子在起牀氣發作其間是絕對不可理喻的,就像是回到了他的孩童時代,霸道又狂妄,充滿了頤指氣使的壞脾氣。但是他所做的一切絕不會出於他的本意。“脾氣發作”是一種孩童專有的權力,他人不應當因爲他們沒有做到成人的自控而對他們橫加指責。

但是從短暫的孩童時代回到成人的凱文卻並不會對這件事情感到開心。他常常煩惱於自己起牀氣發作的時候做下了無法理喻的事情,然後要用幾倍的功夫來消除影響,更多時候他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已經因此扭曲無法改變。

比如現在。看見吉爾拿着幾套衣服站在他的面前,用寬容的目光看着自己,凱文忍不住一陣頭疼。他神態自若地隨便選了一套,冷淡地對他的騎士說道:“你可以出去了。”

吉爾莫名其妙,打量了凱文一會兒,默默退了出去。

這位王子殿下的想法還真是……難以推測。剛剛叫他做這做那,現在又過河拆橋一般將他直接掃地出門。平時的凱文王子可不是這樣的人,難道說是還沒有清醒麼?

吉爾在外面的房間等待着,忍不住回想今天凱文的表現,覺得其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疑點。

門響動了一聲,被從裡面打開。凱文穿戴整齊,從屋子裡面走了出來。他恢復了往日的光輝耀眼,吉爾看見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朝他打招呼道:“你出來了。我們現在就走麼?”

“嗯,就這麼辦吧。”凱文漫不經心地答應道,擡頭看他的時候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歉意,“剛纔麻煩你了。我早上醒來的時候脾氣不太好,剛剛多虧了你,否則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笑話。”他微微有些厭惡地說着,拿起昨天就準備好的行囊,“這個時間他們應該都起來了,你去看看他們吧。看到了,叫他們到我的房間裡來。”

吉爾有些意外地問道:“殿下,你不去麼?”

“笑話。”凱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沒說別的話,揮了揮手,要他儘快離開,似乎也並不是生氣的模樣。

這個動作裡有很多吉爾解讀不了的東西,但是至少一件事情是確定的:他不能再在凱文王子的面前丟人現眼了。吉爾想了一下,把行囊整齊地放在房間角落,小心地對凱文說道:“殿下,這些都是馬上要帶走的東西,我先放在這裡了。”

凱文低着頭,腦袋一點,表示同意。從頭到尾,對方都沒有看他。

但是吉爾已經滿足了。他按照對方的吩咐,離開了對方的房間,去尋找散落在旅館中的同伴們。

凱文坐在他的沙發上,嚴肅地思考起牀氣期間發生的事情,每想一遍都恨不得把所有看見了這副情景的人的臉按進強酸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他的騎士,因爲這個人認識他!不過回頭想一想,如果沒有他,自己會把事情鬧得更大吧。從這個角度來說,他也是有功的。功過相抵,還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有了遷怒的對象,凱文感覺好多了。他閉着眼睛,坐在沙發上,思緒不由得轉到後面自己吩咐的事情上面。對了,這是一個好藉口!他站起身,打開臥室的門,仔細看了一遍,然後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不僅僅牀被鋪好,被子被疊好,他亂七八糟的衣服也被整整齊齊地塞進了格子裡,一格一格整齊地碼好,規律得讓人毛骨悚然。不僅僅是外衣被整齊得疊好掛好,甚至內衣也被分門別類地收集起來,裝進了旅館提供的小簍子裡面,上面還標記着簡單的備忘,大意是要儘快送洗。

“……”凱文發現,他竟然不能挑出一處錯誤來!

這種震撼之後,凱文心裡油然而生出一種複雜的情感。他命令的時候不清醒,不會想太多,但是吉爾那個時候頭腦冷靜,根本沒有理由接受自己無禮的要求。但是他做了。他不但做了,還把每一步都做得盡善盡美。他似乎並沒有把這當做一種無禮侮辱的指使,而是樂在其中。

凱文很確定,吉爾是一個無比正常的男人,絕不是一個女性化的變態。

他是自己的騎士,不是自己的傭人,他有什麼理由爲自己做這些事情?

此時凱文已經完全忘記了剛纔藉此爲難吉爾的念頭,心裡因爲這個新的問題直髮癢。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卻又彷彿還在深淵中嘲笑他的愚鈍。

他正沉浸於這種思考裡,乍然聽到門響,驚怒交加地回頭,發現門開了,卻看不見人影。他的視線下移,才發現是艾芙雅那個女孩。她揹着小包,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問道:“凱文少爺,您在麼?”

凱文看見她,心中殺意乍起,又被他強壓了下去,命令道:“坐下。”

“是,少爺。”艾芙雅發現他心情不好,弄不清怎麼回事,但這不妨礙她幸災樂禍。她對付不了凱文,但是總有人能對付。賤人自有天收,真是體貼極了。

凱文在她的面前坐下,盯着艾芙雅這張精緻的臉,越看越不舒服。但是她畢竟是吉爾喜歡的女人,之前自己輸給了吉爾,就沒有理由再去爲難她。

“艾芙雅,吉爾對你怎麼樣?”凱文思考了一下,決定把這個問題更細化一點,“他有沒有爲你收拾過屋子?”

艾芙雅一頭霧水,不明白爲什麼對方會問這個問題。她老老實實回答:“纔不會呢,他怎麼會做那些事情?”

第一,吉爾一個男孩子不可以隨便動女孩子的房間;第二,吉爾那麼龜毛的人一定會把她房間裡的玩偶從大到小分門別類地整理一遍,那件事多可怕!而且就算她同意,吉爾也絕對懶得爲她整理房間。

所以這個命題絕對是不成立的。

“……除了你之外呢?”

艾芙雅似乎有點感覺了,她的腦袋飛快地運轉着,得出了一個令她也感到意外的消息:吉爾,她的哥哥,不知出於什麼理由,給凱文整理了房間。如果不是她知道吉爾的腦袋裡只有凱瑟琳小姐那座石雕,還真要以爲對方喜歡上了凱文呢。

但這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情啊。

艾芙雅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回答道:“沒有,從來沒有。對了,我記得他說過,應該只會給自己和他最喜歡的人整理房間呢。”

“……我以爲他最喜歡的人是你,艾芙雅小姐。”

“他喜歡我,但是我不是他最喜歡的人。”艾芙雅一臉認真地說道,“我們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年紀只差三歲。自從他到了我的家鄉,就和我生活在一起,我的媽媽是他的養母。我們的喜歡……應該只是一種習慣吧。小時候就說了,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我們以後會在一起。僅此而已。”

凱文沉默了一會兒,嘴角揚起,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小姐,你想告訴我什麼呢?”

“您一直對我們有所誤解……”

“誤解?”凱文低笑了一聲,不屑地說道,“有什麼誤解?我只不過是警告吉格萊,一個像你這樣的妻子不會有利於他未來的發展,我說錯了麼?艾芙雅小姐,我很高興你能夠對我敞開心扉,但是我從來就對這些——不感興趣!把你的故事放到一邊吧。我從來就不關心這些故事,我只關心一個結果而已。”

艾芙雅乖順地閉了嘴,心滿意足地安靜坐下。她已經說了自己想要說的話,種子已經種了下來,接下來只要不斷澆水,就能生根發芽。

她原本只是想要做一個簡單的惡作劇。凱文雖然傲慢,但是爲人還算有氣量,不會因爲一時的誤會衝動決定。吉爾是真·直男,這點王子殿下沒多久就能看出來。但是她剛剛發現,凱文對於這些話的反應並不是只有厭惡,還有一絲茫然和動搖。

艾芙雅的想法立即就產生了變化:何不將錯就錯,把這個誤會保持下去?對方最後發現自己是自作多情的時候,表情一點很好看!那樣的話,也能讓她有一些慰藉了。被欺負了還不欺負回去,纔不是她艾芙雅的風格!

門一次又一次被推開,安瑞拉、黛奇、西格爾和巴尼接二連三地走了進來,聚集在房間中。吉爾轉了一圈通知完所有人,最後一個回到了房間,看着黛奇說了一句:“抱歉,沒看到你已經來了。我來晚了。”

黛奇聳了聳肩:“是接待告訴我的,我就先上來了。”

吉爾微微點了點頭,在他們旁邊站好。艾芙雅和凱文身上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他們一直在關注着自己。

這兩個人就像是一個魔鬼和另一個魔鬼,根本沒有聯合的可能——但是他們一旦攪和在一起,那就是人間慘劇。吉爾覺得他們的笑容和沉默之中都飽含深意,不敢多說,默默地站在角落,恨不得立即領悟西格爾的天賦,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爲零。

安瑞拉朝着凱文點了點頭,凱文開口道:“所有人都準備好的話,我們就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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