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聲遠去,街道上終於徹底安靜下來,滿地殘花要等清晨纔會有人來打掃,此時一派寥落,令人悵惘。
千秋暖坐在石階上發了一會兒呆,無事可做,又不願回到客棧裡去,便從懷中掏出《帝訓籙》,隨便翻開一頁,瞥到“凝氣成劍”四個字,便看了兩行,照着玖真的筆記憑意識將靈力匯到指尖,漸漸地竟真的出現了一柄半透明的細劍,輕如無物。
也不是很難嘛,她伸手去摸劍刃,卻摸了一把空,原來這凝氣而成的劍是沒有實體的。“不知道能用不能。”這麼想着,隨手一揮——
“鏘!”細劍被人架住,好像不堪重負一般迅速消散了。
擋住細劍攻勢的是一杆足有八尺長的長戟,通體泛紅,熒光環繞,強烈的熱量撲面而來。
天地初開時的第一道日光落入凡間,化爲至剛神兵,無堅不摧,氣勢如虹。
鳳朝戟。
她記得談到五神器的時候凝時曾說鳳朝戟是天下第一鋒利的兵器,沒有它破不開的阻礙。但隱約在更早些時候,蕭此曾經說過全盛時期的虛璃手持北斗鑰,他與炙燕聯手也未必能破。
唔,於是這自相矛盾的事兒說不清楚。
周身散發着詭異熱度的火部正神手把鳳朝戟,不知何時出現在麒麟大道上,神情冷漠。
“幹嘛,來給我做壽?”千秋暖沒好氣地嘟囔了句,把書收了起來。
炙燕冷冷地俯視着她,問:“蕭此沒來找過你?”
千秋暖攤手:“來過呀,走了。”
“走了?”炙燕顯然不相信,眯起眼帶着危險的語氣道,“他就不怕疏翎把你給殺了?”
千秋暖朝他翻白眼:“他纔不怕咧,跑來提醒我一句就走了,還收我幾千兩銀子的消息費,靠!老孃還是他徒弟呢,一點情分都不講。”
鳳朝戟是很沉的,一般人都拿不動,也不能變大變小,帶在身邊其實是很不方便的。
所以如果炙燕扛着這麼個大塊頭的東西出現,十之八九是來殺人的。
那當然是要撇清自己和蕭此的關係爲上道,不然眼前這瘋子沒準就拿自己開刀了,千秋暖做出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暗中卻在觀察他的表情。怎奈炙燕實在是個面癱,根本看不出什麼表情變化。
“你可知道他去了何處?”炙燕也在觀察她的表情,沒看出什麼異狀便又問。
“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千秋暖晃着手指,“他不是正在泡妞,就是準備泡妞。你要去3P?”
炙燕當然聽不懂何爲3P,便不作答。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覺得她每說一句話都會讓自己無言以對,伶牙俐齒的作風和過去虛璃的低調溫婉完全背道而馳,不免有些懷疑,但混沌之力卻是騙不了人的,只能當做是新的閱歷改變了她。
千秋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見他不說話還以爲問夠了,拍拍屁股站起來:“真是的,好歹是我誕辰,來了就會呱啦呱啦問話,也不給點生日禮物。”
炙燕呵呵低笑,道:“想要生日禮物不難,告訴我他身邊那女子是何人,”右手一擲,“這個就歸你了。”
千秋暖接過來一看,是一枚相當有年代的戒指,黑漆漆的看不出是什麼材料,撇嘴道:“什麼破玩意兒啊,能當一吊大錢麼?”
“我曾經將其視爲無價之寶。”
也就是說現在不稀罕了所以送給你。千秋暖不敢和他硬碰硬,只好收下了:“曇落姑娘啊,她是……”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惡毒的念頭,然後很快被抹去,“是我師妹,也就是蕭此新收的徒弟。”
炙燕眼神冰冷:“徒弟?他當初收你爲徒我還能夠理解,不過想借你之手與我抗衡,那女子資質平庸,唯相貌出色,你道我是傻子,會相信他們僅僅是師徒關係?”
千秋暖嘖嘖搖頭:“這你就不懂了吧,蕭此是什麼人,流氓一個,收的徒弟呢當然也都不是什麼好貨,將來自然也是要做流氓的,曇落雖然資質平庸,但長得漂亮啊,臉可是行騙的第一大本錢。”
鬼扯胡拉得一套一套的,乍一聽還真沒破綻,炙燕挑不出毛病來,只好作罷。
“還問麼,再問收費了啊。”千秋暖睨着他。
炙燕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一揮袖子消失在騰起的火焰中。
被他一打斷,學習的勁頭也沒了,千秋暖兩手背在腦後,慢吞吞地朝客棧走去。走了一段路發現不對,怎麼有個影子不近不遠地跟在後面,自己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
心想該不是遇上癡漢了吧,於是加快了腳步,身後的影子也緊追不捨,一口氣跑了半條街,始終甩不掉那人,千秋暖終於放棄了,氣喘噓噓地轉過頭去:“你到底是要劫財還是要劫色,跟這麼久不嫌累啊?”
月光明晃晃照着筆直的麒麟大道,跟蹤者不加掩飾地站在路中間,見她停下自己也停下,說道:“白日裡才被我劫過財,大半夜又在街上晃悠,當真不見棺材不掉淚,喜歡被劫色不成?”
千秋暖翻白眼看他:“你管我,我樂意。”
蕭此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問道:“方纔炙燕和你說了什麼?”
“說你收了新徒弟。”之前涌上腦海的邪惡念頭再一次浮了上來——如果告訴炙燕那是蕭此心愛的女人,結果又會是怎樣的呢?
蕭此愣了愣,立刻明白過來,表情複雜地看着她:“曇落姑娘身陷青樓而不屈,我不過是欽佩她,才助她重獲自由。”
千秋暖哈哈笑起來:“你這藉口編的還不如我呢,”說着擺擺手,“放心,炙燕不會傻到直接來問你的,該怎麼說,徒兒心裡有數。”
蕭此嘆了口氣:“隨便你罷。”說着伸手給她。
千秋暖避而不接受:“我自己走。”
回到客房裡,桌上亮着一盞油燈,曇落一手支着頭昏昏欲睡地等着,聽到開門聲便醒了過來,朝她笑了笑:“怎麼玩到這時候纔回來。”
“不小心迷路了,姐姐一直在等我回來?”千秋走到自己的牀邊,發現被子已經鋪好了。
曇落打着呵欠起身來:“本想等你回來,結果還是不小心睡着了。”
千秋暖默默地爬上牀,剛躺下就感覺身後有人替自己蓋好被子,不由一怔。曇落輕輕替她掖好被角,然後才呵欠連天地去睡覺。
過去被迫和蕭此睡在一個房間裡,他還是貨真價實的師父呢,都從來想不起替徒弟蓋被子這回事,曇落與自己不過是雙英山中有過一面之緣,卻一定要等自己睡下了才肯上牀,這做人的差距怎麼會這麼大啊。
“算了,輸給她也不虧了。”
浮躁了這麼久的心,終於平靜下來。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千秋暖就醒過來,曇落卻比她還要早,插上最後一支髮簪,正低頭抿脣紙,如花嬌顏映在銅鏡中,美不勝收。
“起牀啦,過來,姐姐給你梳髻。”曇落透過銅鏡看到她,笑着招手。
千秋暖搖了搖頭,反問:“姐姐會剪頭髮麼,幫我剪短一些。”
曇落笑着點頭:“行,過來坐,要剪成什麼樣?”
千秋暖原本的頭髮就不是很長,半年不修剪剛及腰,曇落抖開一件薄衫給她圍了,將她壓亂的髮髻解開,拈起一縷來:“確實有些枯了,修掉些過上幾個月便能長回來。”
“剪到這裡。”千秋暖漠然在肩頭比劃了一下。
曇落訝異道:“這麼短?這樣如何梳髻。”
千秋暖閉上眼道:“不梳髻,我喜歡這麼短。剪吧。”
曇落無奈,只得從妝奩中取出剪子,按她所比劃的長度,嘆着氣剪了下去。
喀嚓喀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千秋暖忍不住微笑起來,沒人給自己梳髻又不是過不下去了,頭髮而已,剪掉就是了。
“起牀了嗎?怎還不下樓來吃飯。”蕭此在門外敲了敲,聽不見迴音,便推開進來。
曇落回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蕭此這才注意到有個人坐在鏡前,身上圍着一件薄衫,頭髮只有齊肩長度,半天才認出來是誰:“你……你頭髮怎麼了?!”
千秋暖抖了抖清爽的短髮,站起來:“剪了呀,我又不會梳髻,也懶得學,這樣多方便。”
蕭此的臉色霎時變得十分難看,半天才勉強說了一句:“剪了就剪了罷,從來也沒指望你學會。”轉身便下樓去了。
曇落接過她遞來的薄衫,嘆氣道:“姑娘家的頭髮不可輕賤,你若喜歡短髮姐姐不會攔着,但若只是賭氣,實在是划不來。”
“怎麼會是賭氣呢,”千秋暖笑着左右轉頭,短髮輕盈地飛起,“這樣不挺好的,獨樹一幟,我可是土部正神,怎能和別人一樣。”
曇落拈起她落在地上的一縷頭髮,小心地梳理整齊挽了個結,用自己的錦囊裝好,放到她手心裡:“這個收好,將來遇到心上人,送給他,他就永遠也不會再離開你。”
千秋暖好笑地不肯接:“我不信這個。”
曇落卻一定要塞過去,將她的手握住:“收着,姐姐沒有哄你,這是妖術。”
千秋暖只得接過,曇落撿掉她頸上的碎髮,笑着說:“即使有一天姐姐不在了,也沒有人能拆散你們。”
“咦?”千秋暖心頭一凜,卻被她輕輕推了下肩頭:“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走罷,下樓吃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