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來到淨尊慧土神廟,身邊沒了蕭此,想借住在寺中的話千秋暖無論如何也無法自圓其說,離家出走?獨闖江湖?帶髮修行、呸呸呸哪有自己跪自己的。
但是到城中住客棧更不安全,店家看她小小年紀出手闊綽,說不得生出殺人越貨之心,不妥不妥。
千秋暖真誠地握住玖真的手:“這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我相信你一定能輕鬆搞定的!”
玖真一頭黑線,又不敢抽手,只能任她握着:“弟子、弟子實在想不出寺中何處可供陛下歇息。”
“只要不會被人發現,不漏風漏雨就行,沒牀也不要緊的。”
“可、可是……”
“喂,你別告訴我這麼大個寺廟,就沒有一個地方符合條件。我不挑剔的,你要相信我。”
玖真憋了一陣,最後無力地回答:“有。”
“那不就得了,”千秋暖說着,順手又把一隻香蕉藏進了懷裡,“是何處,帶我去。”
無人巡夜,即使被發現也能安然逃脫,風不吹,雨不淋,一路上千秋暖把這幾個關鍵問題都確認過,玖真雖然苦着臉,但都一一點頭確認。
於是二人避過值夜僧,沿着陰影一路來到這處法外轄區……
千秋暖一開門就倒抽一口涼氣,接着後退三步,眼神陰鶩地望向玖真:“你把老孃領到茅房來?!”
玖真無可奈何地皺着眉:“弟子已經說過並無適合陛下過夜之處,唯一符合條件的,唯有茅房。”
深呼吸……不,先把門關上,深呼吸,冷靜,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要泰然處之。原地作了一番心理建設,千秋暖化力氣爲漿糊,泄氣地問:“好吧我讓步,只要沒人就行,露天也沒關係。這總該有了吧?”
這回玖真很快就點頭了:“有,西院中有口枯井。”
千秋暖:“……”
好,他既然敢說,證明是下得去上得來的,千秋暖已經無心再和他糾結這些問題,推着他往前走:“行行行,帶路。”
西院就是上回來的時候她和蕭此借住的院子,這邊有一圈廂房,住了些求醫的窮人,書生等。千秋暖人小分量輕,抓着井繩就可以滑下去,玖真站在井邊替她把風,等她完全下到井底了才俯下身去說:“今夜該不會下雨,弟子須回房了,陛下自己多小心。”
有個成語叫落井下石,躲在井裡這麼餿的主意,有人提也就罷了,居然還有人信,安靜下來後千秋暖自己都覺得自己腦袋秀逗了,光想着躲起來,萬一誰扔個石頭下來,不是要人命麼。
玖真已經走得沒聲兒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換個地方躲,於是一手抓着井繩,仰着頭尋找可以踏腳的井壁。這時天已經幾乎全黑了,只有星光一兩點,千秋暖光顧着找上去的路,沒留神腳下,一步邁出去,腳踝猛地一痛,定睛看去,井底居然有條二指粗的蛇!
“啊——!”
淒厲得堪比女鬼的慘叫霎時間震醒了整個西院的客人,值夜僧經過院外,聞聲也迅速衝了過來。衆人在院中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方纔是哪位施主在叫喊?”值夜僧邊問,目光巡視衆人,卻只見清一色的搖頭。
“救命……有蛇……”虛弱的呼救聲近在咫尺,值夜僧頓時反應過來,疾步來到井邊,目光對上千秋暖痛得流淚的眼。
衆人手忙腳亂地將她拉上來,值夜僧早已去請擅岐黃之術的飛仙空念,千秋暖坐在地上,想到被蛇咬的古人多半都命不久矣,就直掉眼淚,西院中無一人識得她,此刻更抱着懷疑的態度,無人上前安慰。
“好好的怎會摔到井裡去?”忽然人羣被分開,一名衣冠整齊的年輕公子走上前來,溫言細語道。
千秋暖抽抽搭搭看着他,青年的眉眼在這黑夜裡看不真切,只知那語氣十分溫和令人心安:“傷在哪兒了?我瞧瞧。”遂替她檢查了腳踝的傷勢。
空念很快便趕了過來,懷裡還抱着傷藥,青年聽到腳步聲,笑着回頭道:“有勞大師,那蛇無毒,傷口也不深,舍妹並無大礙。”
誰是你妹!千秋暖對這佔自己便宜不帶臉紅的青年甩了個白眼,幸虧沒人看見。
謝過空念後,那青年接過傷藥,將千秋暖打橫抱起,又向被驚擾的衆人道了歉,帶她回了自己的房間。千秋暖不是沒想過反抗,但若是否認自己是他妹妹,又該如何解釋自己三更半夜爲何會在西院中出現?對付一個總比對付一羣來得好。
青年將她放在椅子上,自己則蹲在她身前:“毒雖解了,血還未止住,來,自己把腳擡起來。”
千秋暖疑惑道:“你不是說沒有毒嗎?”乖乖將受傷的腳踝翻到他面前。
“我替你解了毒,”青年託着她的腳跟,將藥粉抖在傷口處,“若是讓空念大師來替你解毒,你就不怕暴露身份?”
千秋暖一凜:“暴露什麼身份?”難道這人已經看穿了自己,他是誰?
青年對她的反問一笑置之,取出手帕爲她包紮。千秋暖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回答,沉不住氣了,追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青年笑了笑,替她穿好鞋,仍舊蹲在她面前,“但你小小年紀就隻身一人夜探淨尊,更女扮男裝,一定有秘密,你若不願意說,我自然也不會問。”
……嘴上說不問,你人就蹲在這兒,我敢不說點啥麼。
千秋暖撇撇嘴,決定扮豬吃老虎:“我爹爹是開錢莊的,前些天出去收賬,我一個人在家,夜裡有人闖進家裡來,用個什麼捂住了我的嘴,等醒過來,我就在井裡了。”
青年似笑非笑:“那你這身打扮,難道是綁架你的人給你換上的?”
哼,早知道不變裝了,千秋暖不高興道:“爹爹把我當兒子養。”
青年仍是笑得別有深意,卻不再問,摸摸她的頭,道:“今晚你就在此歇息,明天自行離去,你是錢莊的小姐也好,別的什麼人也好,莫再到寺中來,切記,人不可貪心。”
千秋暖心中一驚,這青年該是從未見過自己,方纔的對話也並無大的破綻,他是怎麼知道自己來淨尊是別有用心的?
青年說完後,到牀邊將被子鋪好,又將她抱過去。
“你叫什麼名字?”躺下去後,千秋暖問。
“你我萍水相逢,你既然不願對我說真心話,也就無需通名。”青年替她放下帳子,就要離開。
“可我將來總得報答你啊。”
青年笑了,影子投在薄紗帳上:“我助你並非爲了你日後報答,你不必記在心上,將來說不準會有我有求於你的一天,到那時再說罷。”
嘖嘖,這人情賣得真是有水準了,千秋暖來到這邊後閱人不多,總覺得這待人接物的態度有些熟悉,冥思苦想卻不得要領。
青年離開她牀邊,吹了油燈,房間裡頓時暗下來,千秋暖心想這房間裡就一張牀,他要睡在哪兒呢?學小龍女睡腰帶,還是找個牆角金雞獨立。
窗外忽然傳來撲棱棱的翅膀拍打聲,千秋暖將帳子拉開一道縫,看見一隻大鳥停在青年的胳膊上,青年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然後許久不動,她隔着一段距離也看不大真切,正想今朝有牀今朝睡,就聽青年隱怒道:“竟然栽在一個小丫頭手裡!”
千秋暖心中一動,大概猜到了他是誰,又不敢確定,只屏住呼吸繼續觀察。
黑暗中響起啪啪聲,繼而火星燃成一團火苗,青年將手中的信燒了,隨手扔出窗外,然後打發送信的鳥兒離開。
“長鬃如獅,眼大如鈴,足下生雲……如此妖獸,怎聞所未聞。”青年仍立在窗前,眉頭緊鎖,手撫窗框自言自語。
千秋暖心下篤定,嘴角微微一勾——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你們主僕上輩子定是欠了我的。
這做客淨尊慧土神廟的青年正是千秋暖一行人在奉良時候,容湛千方百計要她投誠的木國上仙清覽。堂堂木國太宰不在朝堂監督國君,卻跑到外族神廟裡來,八成也是心懷鬼胎。
也不怪清覽容湛等人認不出狻猊,世間有神獸、仙獸、妖獸之分,神獸僅狻猊等九隻,仙獸妖獸則無數,神獸與正神一般地位,乃是天地靈氣所化,大都心高氣傲,從來沒有向人低頭的,是以誰也想不到千秋暖所騎竟是神獸。
若不是誤食了土靈根,狻猊也不會甘爲坐騎,這卻是有失必有得了。
心裡想明白了,千秋暖便有了計策,飛穹那邊已經交代玖真去料理,清覽就由她自己親自搞定。
方纔清覽說到要她莫太貪心,許是把她當成了小賊,身爲上仙應當知道混沌之力凡人拿不走,那麼這寺裡定是還有別的寶貝,能勞動一國太宰微服私訪的,一定是稀世珍寶!
千秋暖打定了主意,如果清覽識趣,與自己聯手,那麼靈根歸自己,寶貝歸他,如果他還別有用心,那麼……哼哼,就別怪她冷酷無情無理取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