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時驟雨初歇,整座麒麟城經歷一夜的洗刷變得一塵不染,積水的青石板路面上散佈着金雀花的花瓣,鮮豔的色彩給將明未明的清晨增添了些許生氣。
淨尊慧土神廟的硃紅大門在吱嘎聲中打開,走出一位年邁的僧人,一手執杖一手撩僧衣下襬,小心地避開積水,向着城東走去。他鬍鬚全白,身形有些傴僂,實在是上了年紀,可腳步卻還十分穩當,顯然是頗有修爲之人。
此時的街道上鮮有行人,老僧穿過清冷的街道,來到一處僻靜的巷子深處,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道:“施主可以現身了。”
“我就說我的跟蹤技術也不咋地,你卻這麼久都沒發現,原來是要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殺人滅口啊。”千秋暖悠悠從牆角處轉出來。
老僧呵呵一笑,道:“出家人戒殺生,只要施主說明來意,老衲不會妄動殺念。”
千秋暖流氓兮兮地抱着胳膊肘走近他:“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想劫個色,大師可否行個方便,把你藏起來的那美人兒送我?”
老僧沉默,繼而道:“老衲不懂施主是何意,出家人戒色,老衲不曾私藏孌童美姬,施主定是搞錯了。”
千秋暖哈哈笑起來:“空在,我看你是長着腦袋的,難道里面裝的是豆腐腦?你既然要裝,那我就把話挑明瞭說,你把玖真藏到何處去了?”
空在先是轉過半個頭,像是有些拿不準來人的身份,仍道:“施主與我徒兒是何關係,何故出言不遜,詆譭老衲。”
“詆譭你?”千秋暖無辜地攤了下手,“你可不就是窺覬他的肉身,何曾詆譭你。”
這回空在徹底確認了他的身份,當即不敢大意,猛地轉過身來,禪杖橫在身前:“陛下尚未封神,卻敢單槍匹馬來向我要人,未免也太託大了罷。”
千秋暖百無聊賴地用小指挖耳朵:“你這是承認人被你藏起來了?”
空在哼哼冷笑:“我敢做就不怕承認,玖真在我手中,你待如何?”
千秋暖撇撇嘴,不答反問:“我能問問你造反的原因麼?你現是淨尊的住持,六界聞名的高僧,我在凡間的代言人,到底是哪點虧待你了,你這麼對我。”
空在慈祥的面上顯出猙獰之色:“這話該問你自己!”
千秋暖無奈地看了他一會兒,舉手投降:“好吧其實我不是你原來的陛下了,我真心問的,她把你怎麼着了你這麼恨她?”這話雖是真話,聽起來卻太蒼白,可若要解釋,又過於麻煩了,隨他信不信。
空在果然不信,憤然道:“神者,本該擇優提拔上仙,論靈力論修爲,我遠超衆仙友,卻直到古稀之年方纔得以飛仙,你當這是誰的過錯!”
千秋暖誠懇地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就一次性說完吧。”
“若不是玖真嫉賢妒能,羅織罪名誣陷我有謀逆之心,我早在而立之年便足以擔任上仙!飛仙那日你親口對我說,不能委我以大任,因爲護法曾對你言明我遲早會叛變,僅僅因爲憐我一生勤奮,方許了我飛仙之位。如此不明事理,污衊排擠賢能之人,便是我土部護法!任用奸佞,不守天規,便是我土部正神!天理何在!”
空在一把年紀,卻是中氣十足,一番話吼得千秋暖兩眼冒金星,幾乎耳鳴,半天才哭笑不得地擠出一句話來:“可他說的不是沒錯麼……你現在就是叛變了啊。”
空在吹鬍子瞪眼:“若不是他咄咄逼人,何以至此!”
千秋暖眨巴眨巴眼睛,同情地道:“這可不好說,他說你會叛變你就真叛變,那你豈不是很沒面子?反正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就算我現在答應任你爲上仙,甚至護法,你也不會罷手,對吧?那這就沒啥好計較的了。”
空在表情陰晴不定,望着她不說話。千秋暖想想又說:“不想當警察的司機不是好廚師,我懂的,人有上進心是好事,你想篡位我不怪你,可是你想傷害玖真我可就不答應了,你該這麼想,他那是爲我好,所以你的氣應該衝着我來,而不是他。你看,我年方二八,人比花嬌,我這身子不比他的好?”
空在:“……”
千秋暖笑嘻嘻地拋個媚眼:“反正你現在是和尚,將來做了正神也等於是當和尚,何必捨不得下面那【縱橫】話兒呢,來呀來呀。”
空在被這番無厘頭的戲弄氣得渾身亂顫,直想揮杖將眼前這死丫頭掄到天邊去,忽然聽身後傳來一人的話語聲:“大師切莫中了她的激將之計,否則自亂陣腳,便是完敗。”
循聲望去,小巷另一頭緩緩走來的,不是清覽又是誰。
“喲,不是中風了麼,怎麼氣色這麼好,”千秋暖剛把空在氣得血壓升高,此刻心情大好,便愉快地招呼道,“這麼說是我中計了,你們準備二打一,欺負我一個弱女子?”
清覽此刻小人得志,英姿煥發,器宇軒昂,自信溢於言表:“你手中無神器,便是隻有我一人,也足以將你拿下,何須耍陰謀詭計,以二對一。”
千秋暖心下一驚,北斗鑰不在自己手中一事應該只有木神宮中的五人知曉纔是,他爲何會知道。第一反應便是——有內奸!可那五人之中,誰會是內奸?
不容她多想,清覽端起右臂,袖口中微微露出青光,一看便知其中大有玄機。“上一次叫你僥倖逃了出來,這一回怕是有去無回了。”清覽冷笑着道。
千秋暖面無表情:“我說……你確定讓我再去一趟虛界吸收點額外的混沌之力真的沒問題麼?不怕我再回來一根手指捏死你?”
清覽雙目微虛,似在猜測她所言虛實,空在卻從旁打岔道:“只怕汪洋大海,卻無可飲之水,命也找不回來了,靈力再強又有何用。”
“說得好啊。”
隨着一聲極富嘲諷意味的讚美,金光從天而降,高冠華服的疏翎翩然駕到,霸氣全開,金靈之力迅速壓過了在場所有人,單手托起神器返魂鏡,肅殺之氣鋪開數丈遠,就連千秋暖也不由得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金主刀兵,論戰力疏翎雖不及炙燕蕭此,卻也不容小覷,金族法術多爲移花接木借力打力,極難破解,疏翎又是正神,手持返魂鏡,想在她手下討到便宜簡直難如登天。
清覽稍微變了臉色,金木相剋,自己落了下風,但想到手中仍有能與返魂鏡相提並論的本族神器月前樽,又勉勵定下心神,笑道:“昭金大帝也想一道去虛界走一遭?”
疏翎傲然一揮袖,金光擋開,清覽立刻雙手結印,堪堪抵擋住。
“區區鼠輩,也有資格向本座發問?”疏翎給完了下馬威,凜利的目光轉向空在,“方纔那話,你該自己留着,莫等到連命也丟了,才悔不當初。”
千秋暖嘖嘖道:“這架子端的,我得好好學學。”
此時敵我懸殊不明顯,敵方算兩名上仙,我方實際戰鬥力只有一位正神,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千秋暖摸摸下巴,打算換個交鋒的方式。
“大家聽我說一句啊。”
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千秋暖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道:“人各有志,也沒個對錯,喊打喊殺的多傷和氣,不如我們來抓鬮?哪一方抓到鬼臉算哪一方贏,怎樣。”
話一出口,疏翎頭上分明冒出一團黑線,另外二人也是嘴角抽搐,不知該作何迴應。
千秋暖豎起食指搖了搖:“我們要是輸了,玖真歸你們,土部正神之位也歸你們,你們要是輸了,交出月前樽,回老家種紅薯去。如何?”
疏翎聞言大怒:“不行!性命攸關之事怎能草率,你將玖真當成了什麼,可以與人交換的貨物嗎?”
千秋暖困擾地瞅着她,無奈地解釋:“不是那樣的,打架我幫不上忙,抓鬮好歹還能出千不是麼?”對面二人的臉頓時黑了個徹底。
空在勉強理清頭緒,道:“休要胡攪蠻纏拖延時間……”話音未落,兩眼一翻,竟然暈了過去。同伴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倒下了,清覽驚得退後了一步,不敢再輕舉妄動,倒是千秋暖十分好奇地蹲下去戳了戳他:“心臟病?腦淤血?該不是被我氣的吧?”
“放倒一個!”
整晚不見人影的望塵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得意地打了個響指。
千秋暖哭笑不得:“你搞錯對象了,我要嫖的是這個。”指指清覽,後者本就被空在突然倒下嚇得草木皆兵,再被她一指,心中警鐘大作,三十六計走爲上,跑得比兔子還快。
望塵翻了個白眼:“我藥倒了誰就是誰,嫖不嫖隨你。”說着將空在身上摸了個遍,沒發現什麼值錢的東西,失望透頂。
千秋暖又好氣又好笑,正想再去追清覽拿回月前樽,卻被疏翎按住了肩頭:“既已確認了月前樽的下落,還是交由染非和思賦去處理的好,你與他二人關係親厚,但終非同族,不宜插手過多。”
“你說的也有道理,只要他們不覺得是我偷懶就行,”千秋暖踢了踢昏迷不醒的空在,問,“接下來做什麼,把這老禿驢燉了?”
疏翎臉色仍舊十分難看,想來是還在爲她剛纔說的話生氣:“現沒工夫管他,必須先將玖真救出虎口,空在中毒昏迷,清覽能臨陣脫逃,自然也會狗急跳牆,只怕晚一步他就會性命不保。”
如此直白的關心,就是瞎子也看出來了,千秋暖雖然早就猜到會是這樣,心裡還是不太舒服,哼唧道:“當初虛璃和你就是爲他才鬧僵的吧?”
冷不防被點破,疏翎臉一白,轉而又擺出無所謂的表情:“不稀罕我的男人,我也不稀罕他。”
一旁望塵突然插話:“對!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裸奔不可怕,斷手斷腳纔可怕,女人就該狠一點!”
疏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陣,遲疑着問:“你是女人?”
千秋暖立刻有先見之明地捂住了耳朵,果然靜了兩秒後,震耳欲聾的嚎叫響起:“我到底哪裡不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