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志在忙碌,他顯得得心應手,杜子健的注意力一時間幾乎全都在他身上。房間裡很安靜,飄蕩着輕柔的好聽的音樂,伍志吩咐負責倒酒的服務員把開啓了的酒,斟滿客人面前的杯子,然後等她退出後,伍志端起酒杯站了起來,大家停止了正在進行的動作,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伍志不緊不慢,語調也把控得極有分寸,他說:“今天是我們杜總第一次和各位見面,就算是見面禮吧,以後還仰仗各位領導和前輩,現在我先僭越了敬各位一杯。”
說着伍志便把酒杯繞着桌子,衝着每個人轉了一圈然後一飲而盡,並在飲完後亮了亮杯子,非常禮貌地坐下,然後看着杜子健。杜子健心裡有兩個聲音,但他本能去服從了那個接受的聲音。他幾乎有點木然地站起身,端着剛從那杯酒,環顧了一下四周,那一瞬他只看見幾張男男女女模糊的臉,還有那雙根本沒擡起的眼,就是這雙眼,讓他如刺在背。他努力剋制着自己的顫抖,積聚着力量要把那幾句話說出來。伍志似乎看出了些什麼,他在座位上動了動。這時那位劉教授開口了,他的開口成爲了一劑潤滑劑,瞬間就讓杜子健凝滯了的身體重新恢復了運轉。
“小杜,你今天是真正的東主,我們可是來討你一杯美酒的。”
“劉教授您言重了!第一次見到大家,我還真有點受寵若驚。張主任,劉教授,胡總,感謝您們不棄,以後在北京,還需要多關照,有什麼不到的,還請給晚輩指點批評。我現在就先謝過了!”他說着舉起酒杯,學着伍志環繞一圈一飲而盡。只是他沒意示到,他在喝完酒後,會去看張懷仁。而張懷仁還是那樣目不斜視,安靜地看着面前的那盤羊肉片,好像被裡面有什麼神奇的東西深深吸引住了。在杜子健看他的一瞬間,他身子擡起來了些,往後靠在了椅子上。不知道爲什麼,杜子健此時會想起一本書裡的一個人,就是武俠小說裡的“四大名捕”裡的“無情”,那個殘疾人,坐在輪椅裡,你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麼,是冷還是熱。其實他並不喜歡讀武俠小說,原本連小說都不願意去讀,只是後來父親出事後,他被閒置在政研室時,實在無聊極了,小說便是他用來消磨時間的最好禮物。
杜子健在吳江也算是個人物,也曾參加過很多次這樣的場合,但不知爲什麼,在吳江,看上去沒有多大區別的場合,在這裡,自己就會感到如此地不自在。敬完酒他有點不知道接下去該幹嘛,不知道是該坐下還是繼續站在那。倒是伍志看出了他的拘謹,一邊半開玩笑地說:“小杜,今天大喬沒來,全看你自己了。”杜子健聽見這話,一時間有點不知所以。脫口問了一句:“什麼大喬?”
杜子健的話一落,滿座人都笑了起來。特別是劉教授,他一邊笑,一邊問伍志:“伍兄對三國東吳霸主孫策和大將周瑜的,是不是羨慕極了?”
杜子健被劉教授這麼一點醒,才知道伍志在拿三國時期的故事開玩笑,畢竟吳江與三國有着很深的淵源。再說了,蘇大才子就是在吳江邊上寫下《念努嬌-赤壁懷古》。關於小喬和大喬的故事,杜子健還是知道的。唐代著名詩人杜牧《赤壁》中的詩句“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讓這二喬家喻戶曉。特別是蘇軾那首《念努嬌-赤壁懷古》的詞,杜子健還是很喜歡的。他在學生時代時,曾一度把這首詞抄在他的日記本首頁。他喜歡這首詞的氣勢:大江東去,浪淘盡。更喜歡這首詞的意境: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每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獨自坐在江堤邊,聽長江一浪卷一浪的濤聲,每次他都聽到長江的濤聲裡全是蘇軾的這首詞。這位被降職於吳江近郊的大詞人,是杜子健最喜歡的一位文學家。只是在這個場合,被伍志提起“大喬”時,他沒反應過來,讓他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鬱悶了尷尬。好在劉教授極時的轉換,讓伍志把話接了過去,他說:“哈,開玩笑。小喬、大喬這樣的美女怕是每個男人都想佔有的佳品。不過,今天算是杜總來京上任後,第一次拜大家的山頭。杜總,是不是敬張主任一杯?”
伍志的話在杜子健聽着很不是味道,但他承認伍志說的很對,他對吳江在京的具體運作一點也不清楚,這位張懷仁究竟是什麼角色更是雲裡霧裡。但本能告訴他,這不是一個簡單人物,至少目前對於他來說,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借伍志說話的當口,杜子健深深吸口氣,讓自己的心保持平靜。他把自己空了的酒杯倒滿,沒有讓一邊的服務員來倒,再倒酒的時候,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酒上,那時他才發現那是一瓶茅臺“飛天”。在吳江,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杜子健也偶爾會在一些場合喝到這一類的酒,但對酒,他實在是不熟悉。他記得有一次參加一位同學的聚會,也是喝這種酒,他喝醉了,回到家被妻子冉小婭責備了好長時間,想到這,妻子突然冒出來,他的心裡突然有了種淡淡的哀愁。
“張主任,我是晚輩,初來乍到,什麼也不懂,有什麼做得不好,不夠的還請您指點,我也沒什麼好敬您的,這杯酒就當是我的賠罪。”杜子健一下子變得不顧一切起來,這樣一來他反倒輕鬆了許多。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恭敬地看着張懷仁。幾乎是窩在椅子裡的張懷仁綿軟的身子動了一動,似乎是有一股力量一直蟄伏在裡面,現在被什麼喚醒了的。在以後的日子裡,杜子健一直沒弄清:這樣一個外形看着高大到有些彪悍的漢子,爲什麼就能如此靜若處子?這樣的時候真的就和那位武俠小說裡的“無情”一樣。
“杜總,今天是第一次見面,你客氣了。來,給我倒上,今天我也喝一口。”
“小杜,張主任不喝酒的。”伍志的話讓杜子健一愣,他仔細才發現張懷仁的杯子裡裝的不是酒,而是清水。一邊坐着的女孩趕快爲張懷仁倒上了酒,張懷仁端起酒杯,站起身來對杜子健點點頭,一口喝乾了。喝完他坐下,用毛巾擦擦嘴角,伸手去輕輕拍拍身邊的那位女孩細膩白皙的手:
“謝謝,謝謝——”
“不好意思張主任,我不知道您不喝酒的——”
“也不是完全不喝吧張主任?”那位劉教授從一旁說道“只是很少喝,今天看來是因爲小杜來了,張兄興趣高起來了。”劉教授的一句小杜來了,又讓大家笑了一陣。不過杜子健不再有尷尬,如果“小杜”能夠成爲整桌人的話題和笑點的話,這又何樂而不爲呢?
當然,杜子健知道張懷仁特地爲自己而喝了一杯酒時,突然心裡竟涌起了一股感激。在官場就是這樣,官大一級壓死人,而喝酒的時候,官職高的人喝乾往往就是對官職低的人一種肯定和重視。這是不成文的規定。而這樣的規定,總會讓高職低的人感激或者驕傲,再或者有一種“士爲知己者而死”的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