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健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燒,他是一個喝酒上臉的人,經常裡一杯酒就能讓他滿面通紅。經過這番折騰,他也放鬆了下來。他再一次給自己斟滿酒,端起酒杯站起身來轉向坐在右手的胡總。胡總正在鍋裡涮着羊肉,直到杜子健開口喊他,他仍在把涮好了的羊肉用漏子撈出來放到面前的味碟裡。這時候張懷仁突然咳嗽了一下,胡總擡眼看了下,像是被驚了的。他馬上放下手裡的東西,端起面前的那杯酒站起身來去跟杜子健碰碰:
“不好意思,這羊肉真好吃!”
“胡總喜歡就請多吃點。我敬您了!”杜子健再度把杯中酒喝盡,胡總比他矮一截,面對面緊挨着他都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奇怪的是這麼一位胖子,身上的氣味卻有股淡淡的清香,這股香氣很是爽人。胡總把杯中的酒了一小口,坐下後身邊的女孩要給他倒滿,他一把抓住那女孩的手:“你想灌我?”
“我哪敢胡總,要不我陪您喝一杯?”
“不行,聽說北京的女孩個個能喝,要喝你就喝三個,我喝一個。”
“胡總欺負人了。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劉教授開起玩笑來。
“我是粗人,不像你劉教授大知識分子儒雅。”說着他突然伸手去開女孩上衣的領口,“我看看,看看你是不是帶了酒池——”那個女孩“咯咯”笑起來,很熟練地打掉胡總的手說:“胡總真是,就算是帶了也不會是酒池——”
“嗯嗯,那就該是。”
“張主任,您看胡總又在欺負我。”
這樣一鬧,場面即刻輕鬆了起來。杜子健的情緒也鬆弛了下來,他看見那位劉教授正俯在和張懷仁說話。這是位看上去很儒雅的中年男人,隱約能看見髮根處的花白。他對這個人有種難以說清的好感,是那種能很迅速就讓你就感到親近的感覺。
杜子健等着。他想敬這位劉教授一杯,儘管不清楚情況,他本能覺得這個人能給自己幫助。但劉教授一直在跟張懷仁竊竊私語,杜子健一時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他放下準備端起來的酒杯,覺得胃裡發燒,就想吃點什麼。就在他剛要把從盤子裡夾起來的羊肉放到鍋裡去的時候,臉邊突然出現一雙筷子,讓他一驚。本能把頭往後讓,看見那是一旁胡總的手,正伸向鍋裡。他發現這位看上去有些臃腫的胡總,原來是個左撇子。他在用漏子去鍋裡撈燙好了的食物的時候,沒把手裡的筷子放下,就那麼夾在拇指跟無名指裡,像是一根樹枝橫斜在空中。
“老胡呀,你拿着的是雙兵器呀?想刺我們的小杜是不是?”
奇怪的是劉教授原本是在跟張懷仁說話,怎麼就看見了呢?杜子健很不解。他慌忙應和,連聲說:“沒事沒事。”那位胡總轉身衝着他說:“我是個粗人,不懂得那麼多的禮儀,杜總別見怪。你這個女子,怎麼不知道坐這邊呢?我要刺也是刺你不是?”
“胡總開玩笑,誰知道您是雙槍將,還是左右逢源的呢?”
“哈哈哈,你這個女子能說會道,我說不過。杜總,聽說你們吳江是一個很美的城市是吧?我倒想去看看。”
“那真是求之不得,胡總!”伍志這時插話了,他端起酒杯衝胡總說:“我借花獻佛,這裡先敬你胡總了。”說完一飲而盡,倒是把杜子健弄得不知所措。胡總似乎對伍志有所忌憚,杜子健不經意發現了他突然變得本分起來,有點恭敬地急忙站起身,端起酒杯喝乾了杯中酒。他轉眼悄悄去看了看另外兩位,張懷仁仍是一聲不發,低頭看着面前那盤羊肉片,好像那裡面有着什麼看不透的,藏着秘密,杜子健發現張懷仁在用力吸氣,樣子就像是一條狗在嗅聞被埋藏起來了的東西。他端起酒杯,接着伍志的話說:
“胡總,歡迎您去我們吳江,美不美您去了就知道。我先敬您,就當是代表我們吳江歡迎您了。”他又是一口氣喝乾了杯中酒,這時伍志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拉他的褲子,他感覺到有點醉意了,低頭去看了一眼,明白伍志是在要他少喝點,心裡一股暖流涌了出來。先前對伍志的諸多不滿一下子消除了。
儘管杜子健有點喝多了,但至始至終都還保持着清醒。他發現張懷仁根本就沒吃什麼。這其實也不奇怪,現在的人,稍有地位,更別說是張懷仁這樣的,對吃什麼根本不會在意。在後來的日子裡,杜子健慢慢懂得吃喝不過是一種形式,一種儀式性的形式,有點像古人的圖騰,代表的是吃喝的物質性背後的東西,那是一個隱喻。在這樣的場合,表達的是那些不言而喻的社會性。來北京這些天,今天算是第一次開始接觸到了實質性的事物,伍志以後儘管還會帶着他見各種各樣的人,但都不能和今天相比。
在離開酒店,送張懷仁一干離去時,有點醉意了的杜子健送到酒店的大門口時,司機已經把車停在了門外等候。上車前杜子健沒想到張懷仁會轉過身來主動握了握自己的手,那是一雙非常綿軟溫潤的手,厚實卻不堅硬,握住你的時候,讓你感覺到的是若有若無。
張懷仁對杜子健說:“不好意思,小杜,下次有機會我來請你吧。”說着他回頭對正準備進車去的胡總說道:“老胡,胡總,你自己答應了去吳江的,可不能爽約喲!”
已經半個身子都進到車裡的胡總又出來了,他滿面笑容看着杜子健說:“杜總,我可以帶這位女士一起去嗎?”他轉眼看那位陪他吃飯的女孩,女孩有些羞澀樣子說:
“胡總,你真要帶我去呀?”
“當然,只要我們杜總不反對。”
“看胡總說的,我怎麼會反對呢?”其實這時,杜子健的內心有種難以消除的厭惡,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喜歡這位胡總,總覺得這人身上有股子難以說清的味道。他儘管也曾經常流連於聲色場所,卻很少與這些情*子打交道。他沒有回頭去看身邊的那位女子,他只是聞到了一股好聞的香味,只是這樣的香味對他說來,有點過濃也就不真實。
張懷仁已經進到車裡,胡總把自己的名片給了杜子健,他說希望隨後聯繫,也隨着坐了進去。這讓杜子健感到很突然,儘管他想趁這個機會看看能不能爲吳江拉到這個項目,但沒想過會這樣簡單。車開動後,劉教授從另一邊越過司機跟他打招呼,說自己也會去吳江的。杜子健感到很親切,真誠地表示歡迎。車啓動後,在離開的瞬間,杜子健看見了張懷仁看着自己,眼神裡似乎有點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