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升起, 拂衣總共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坐在餛飩攤旁時還在犯困。
莫聞把查驗過的餛飩端到兩人面前, 歲庭衡用勺子舀了一個喂到拂衣嘴邊:“先吃點東西就回去睡覺。”
“有點燙。”拂衣嘴裡包着餛飩, 幽幽地看着歲庭衡。
第一次喂東西,有些不熟練。
歲庭衡趕緊放下勺子,讓莫聞端來涼茶。
“沒事。”拂衣被燙得精神了幾分, 哈着氣道:“我自己吃吧。”
歲庭衡聞言把碗推到拂衣手邊, 眼神中似乎還有些許的遺憾。
“湖衣姐!”
歲庭衡擡頭,遠處一個少年朝他們所在的方向奔來, 少年身後還跟着一位書生打扮的男人。
二毛開心地跑到拂衣身邊, 發現她身邊還坐着一個衣着華麗的男人, 唯恐自己行事莽撞給拂衣丟了臉, 頓時拘謹起來:“湖衣姐, 我就過來跟你打聲招呼,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走什麼?”拂衣把他拉到長條凳上坐下,起身招呼與二毛同行的男人一同入座。
王郎君一眼就看出與二毛說話的女子身份不凡, 他小心打量鄰近幾桌的壯年男子, 雙手作揖:“小生這廂有禮。”
“王郎君快請坐。”拂衣讓攤主再多煮兩碗餛飩, “相逢就是有緣, 先坐下吃東西。”
王郎君見拂衣知道自己的姓氏,回頭看了二毛一眼。
“公子,這是雲拂衣雲姑娘, 三年前在我們村借住過一年多。”二毛不清楚歲庭衡的身份, 偷偷看了他一眼。
“我是京城人士, 三年前落難, 幸而有二毛他們相助, 所以二毛他們是我的恩人。”拂衣對王郎君笑道:“二毛性格活潑,多謝王郎君對他的照顧。”
“雲姑娘言重,二毛勤快又能幹,有他跟在我身邊,我才能安心看書。”王郎君在拂衣跟前,把二毛誇了又誇。
餛飩上桌,二毛捧着大碗吃得津津有味,拂衣注意到他時不時偷看歲庭衡,帶着笑意道:“二毛,這是我的未婚夫,他家裡管得嚴,所以不常出門,你喚他衡公子就好。”
“我與你拂衣姐是未婚夫妻,你稱我公子不妥,就叫我衡哥吧。”歲庭衡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謝過諸位當年的救命之恩。”
“不、不用。”二毛紅着臉連連擺手:“算不得什麼大恩,更何況湖衣姐幫過我們全村,恩早就還了。”
歲庭衡親自爲他倒了一杯茶:“先有你們相救,纔有她後來的相助,小郎君理應受我這個禮。”
二毛臉變得更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稱他爲郎君,聽着還怪講究。
王郎君沒有輕易開口,他總覺得這對男女身份不簡單,哪有人在餛飩攤吃東西,帶這麼多僕役隨從?
京城這種地方貴人遍地,他一個充州偏遠小城來的舉人,實在不敢亂說話。
二毛卻沒有這些顧忌,他聽聞歲庭衡是拂衣的未婚夫,又見他對拂衣溫柔體貼,一碗餛飩還沒吃完,就已經開始喊歲庭衡“衡哥”,把拂衣掉進他們村子裡後的經歷,抖落得乾乾淨淨。
“當時村子裡的大人都說湖衣姐救不活了,大家還商量着爲她打口薄棺,找個地方埋了。”提到這事,二毛就心有餘悸:“幸好湖衣姐最後熬過來了。”
王郎君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渾身是傷墜落懸崖還能活,那是話本子裡主人翁纔有的待遇,這位雲姑娘身世必定不凡。
“王郎君進京趕考,北巷住得可吵鬧?”拂衣見歲庭衡的表情越來越難過,在桌子下面偷偷捏了捏他的手腕,主動開口岔開了話題:“如果住得不習慣,我讓人給你換個院子。”
“多謝姑娘好意,不過北巷環境清幽,很適合住在裡面安靜看書。”
“難道不是因爲對門賣的燒餅便宜?”二毛小聲道:“你前兩日還說旁邊的狗叫得厲害。”
王郎君一口餛飩堵在喉嚨裡不上不下,笑容尷尬。
“王郎君不用客氣,我家小有餘財,在南街有空餘的院子,那邊讀書人也多,你住在那邊也方便與其他讀書人一起交流。”拂衣道:“西巷太過偏僻,你們住在那裡我也不放心。”
王郎君沒想到自己竟然沾到書童的光,能搬去南街那種租金昂貴的地方。
“湖衣姐。”二毛猶豫了片刻:“多謝湖衣姐爲我們考慮,我們等會就搬去南街。住我們對面院子的那個灰衣人,做燒餅實在太難吃了,天天穿着件灰袍子,瞧着有些嚇人。”
灰衣、灰袍子。
拂衣頓時反應過來,二毛在暗示她,住他們對面院子的人,是曾經去充州打聽她去向的灰衣人,所以他纔會急着帶王郎君離開西巷的院子。
王郎君默默看了二毛一眼,雖然書童代他答應這種事有些沒規矩,但是南街的院子……他實在心動。
二毛,你真是個懂事的書童!
西巷,灰衣人面無表情地往擔子裡放燒餅,想起那個愛貪便宜的書生,他眼神陰冷,那個書生的話實在太多了,必須要想辦法除掉他。
他掏出腰間的藥粉,灑進燒餅裡。
吃下這種藥,想要活到過年那是難如登天。
多嘴多舌的書生,值得這個下場!
“你在幹什麼?”
“主子。”灰衣人回身抱拳:“住在對面的書生每天都來買我的燒餅,我怕他懷疑上我們。”
“死人確實能閉上嘴,但此人是進京趕考的書生,他突然死在院子裡,會引來大理寺的人。”帷帽人不滿道:“你是怕他們發現不了我們嗎?”
“主子放心,此毒只會讓他慢慢衰敗下去,等他死的時候,我們早已經離開京城了。”他擔憂地看着帷帽人:“只是隆朝現在扣押了三位王孫,又發兵前往邊關,我們該怎麼辦?”
帷帽人沉默不言,她能有什麼辦法?
她若是男兒身,能執掌南胥大權,絕不會讓南胥落入現今的境地。
“能怎麼辦?”她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臉:“我們自離巖國而來,若是我們能殺了皇帝或是太子,離巖與隆國的戰爭必不能免。”
“等了這麼長的時間,劉壽昌應該已經放鬆了警惕。”帷帽人嘆息:“再過幾日就是秋獵,他是最合適的利用人選。”
“屬下明白。”灰衣人挑起擔子出了門。
出門以後,他在巷子裡繞了好幾圈,都沒有等到那個嘴碎又愛佔便宜的書生。
“貨郎,你是在等那個書生?”附近鄰居見了,知道貨郎又想把他那難吃的燒餅賣給倒黴書生,幸災樂禍道:“那書生遇到京城裡的有錢親戚,今天一早就搬走了。”
正說着,書生住的院子門打開,裡面走出一個陌生的男人,掏出一把銅錢:“這些燒餅我全買了,別在我門口晃來晃去,看你這模樣都覺得晦氣。”
灰衣男人咬牙強笑着把燒餅全給了這個男人。
吃吧,吃死你全家!
“殿下,我們的人已經住進了對門,那灰衣人賣的燒餅有毒。”
“有毒?”歲庭衡面色微變:“書生跟二毛那裡……”
“請殿下放心,我們已經安排大夫爲兩人把過脈,書生跟二毛郎君都沒中毒。”莫聞接過歲庭衡手中的弓箭:“他們兩人運氣好,今日是灰衣人第一次下毒,他們今日搬家剛好就錯過了。”
“那便好。”歲庭衡喝了一口水,“把弓拿來,孤要繼續練箭。”
秋獵在即,他只想在拂衣面前做得最好。
先帝在時,沉迷煉丹與美色,已經好幾年沒有進行過秋獵。
所以今年難得舉行一場秋獵,京城裡的公子千金們都上了心,好馬好弓備上,騎裝靴子穿上,都想在陛下與皇后面前露一手,留個好印象。
拂衣沒有心思準備這些,雲家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秋闈上。
貢院門口擠滿了人,即使拂衣紈絝威名在外,此刻也只能跟其他人一起擠來擠去。
考試還沒結束,就有生病的學子被擡出來,這下守在門外的人更加憂心,生怕自家的學子也被這樣擡出。
“小姐,您別緊張,公子一定能考個好成績。”
“我沒緊張。”拂衣神情淡定。
夏雨看了眼自己被握得發白的手腕,你要是不緊張,拽我的手幹什麼?
咚。
隨着一聲鑼響,貢院的大門終於打開,神情疲倦的考生們依次出來,拂衣見縫插針衝到最前面,伸手扶住神情倦怠的雲照白:“哥哥,我們先上馬車。”
“拂衣,你怎麼來了?”雲照白神情疲倦,眼神卻格外清亮有神,他爬上馬車靠着車壁:“家裡離貢院這麼近,不是說不用來接我嗎?”
“這種大事,怎麼能不來接你?”拂衣把熱湯遞給雲照白:“先喝點湯。”
雲照白接過湯喝了一口,湯不冷不熱,一看就知道是爲他精心準備的:“不問問我答得如何?”
“有什麼好問的。”拂衣把披風搭在他身上:“不管你考得好與壞,都是我的哥哥。即使你不去考試,不入朝做官,仍舊是我最好最喜歡的哥哥。”
雲照白笑了笑:“那怎麼行,我可不想別人說我是啃老啃妹的紈絝,咱們家有你一個紈絝就夠了。”
“反正已經有我一個紈絝了,再多你一個又怎麼了?”拂衣見雲照白喝完了湯,又給他盛了一碗:“哥哥,我不在乎別人說什麼。”
“我知道,小小年紀不要操心這些事。”雲照白把湯喝得乾乾淨淨,閉上眼睛道:“我先睡一會兒,到家再叫我。”
馬車裡安靜下來,拂衣理了理雲照白身上的披風。
她知道,如果不是因爲她與太子定了親,哥哥是不會參加這次秋闈的。
哥哥也好,爹爹與孃親也罷,都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可她亦捨不得家人受委屈。
曾氏大仇,她必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