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帝剛登基的前兩年相比, 今年的中秋夜宴舉辦得格外盛大,不僅各宮主殿掛上了漂亮的燈籠, 連御花園都掛上了燈籠與綵綢。
拂衣與歲庭衡慢悠悠跟在衆人後面, 其他人也有意無意與他們錯開而行,很快他們身邊除了伺候的宮人,便再不見其他。
“殿下, 你拿的什麼?”拂衣見歲庭衡手裡拎着一個看不出是兔還是狗的醜燈籠, 她正想問這是哪個匠人做的醜東西,就聽到歲庭衡開口了。
“這是……我扎的兔子燈。”歲庭衡大約也知道自己親手扎的燈不太漂亮, 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燈往身後藏了藏。
“殿下居然會做燈?”拂衣驚喜地瞪大眼睛, 繞到歲庭衡身後看他手裡的燈:“可以給我看看嗎?”
歲庭衡輕笑一聲, 把燈柄遞到拂衣手中。
燈籠雖做得有些醜, 但每個地方都被打磨得很光滑, 找不到丁點扎手的地方。燈的底部用很小的字寫着“花好月圓, 歲歲平安”。
“這兔子多看上幾眼,覺得還挺可愛。”拂衣扭頭看歲庭衡,橘紅的燭火照在她臉上, 連她整個人都暖洋洋的:“殿下能不能把這盞燈送給我?”
見拂衣竟然不嫌棄自己做的燈, 歲庭衡緊繃的神情放鬆下來:“明年我再做一盞更好看的燈給你。”
“好。”拂衣提着燈, “那我明年想要一隻小貓燈。”
“小心, 前面路滑。”歲庭衡見前方有臺階,伸出手把拂衣的手輕輕包裹進掌心。
兩人的袖袍籠在一起,誰也沒有鬆開對方的手。
“外面一定很熱鬧。”歲庭衡望向宮外。
“殿下現在還是待在宮裡比較好。”拂衣離歲庭衡更加近了, 踮着腳在他耳邊小聲道:“歲瑞璟那邊一直沒有動靜, 我懷疑曾氏放棄了他這個選擇。”
“也許她不想把皇叔牽連進來。”歲庭衡與拂衣慢慢並肩前行:“曾氏身份不明, 皇叔是她的親子, 她對皇叔總有幾分母子情分。”
寧郡王府一片風平浪靜, 也不知是歲瑞璟越來越擅長隱忍,還是壓根就不清楚跟他在茶樓見面的人,就是曾氏。
一路上燈火輝煌,路過九曲迴廊湖心橋時,拂衣與歲庭衡看到了湖心八角亭裡坐着的歲瑞璟。
兩人極有默契地轉過身,準備離開。
哐當。
亭中歲瑞璟打翻了酒壺,他看着橋上華麗的宮燈,朝拂衣與歲庭衡離去的背影嗤笑一聲:“金桂飄香,月圓花好,太子殿下竟如此不想見到我這個皇叔?”
“皇叔月下獨酌,雅興正好,侄兒不忍打擾。”歲庭衡回頭看他。
“是不忍打擾,還是不想打擾?”歲瑞璟目光落在拂衣身上。
“郡王何必明知故問?”拂衣不怒反笑:“臣女與殿下乃未婚夫妻,在這種花好月圓之夜,自然是想賞賞花,看看月。您若是有三分知趣,就不該問這個問題。您看看整個皇宮,有誰像您一樣沒有眼色,跑出來打擾我們嗎?”
“俗話說得好,壞人好事,天打雷劈。”拂衣揚起自己與歲庭衡交握在一起的手:“您說說您,哪有這樣當人長輩的?”
十指交扣,神情纏綿。
歲瑞璟神情有些恍惚,他與雲拂衣不該走到這一步的。
若是當年母妃沒有陷害雲家,沒有派人追殺雲家,若他能早一些發現母妃的所作所爲,不曾爲盧家的勢力心動,跟雲拂衣站在一起的人,會不會是他?
明明是他早早地遇見了拂衣,守護着她長大,最後他卻成了拂衣心中的仇人,而他曾經看不起的人,成爲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大隆未來的帝王。
命運何其可笑。
他想問雲拂衣,她對他是不是從未有過男女之情。可是當他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飾的冷漠與厭惡時,他什麼都問不出口了。
“你們走吧。”他冷笑:“成王敗寇,本王無話可說。”
“有些人是這樣的。”拂衣在歲庭衡耳邊小聲嘀咕:“自以爲深情,感動了自己不說,還想讓別人看到他的情深,倒顯得被他惦記的人冷漠無情了。”
拂衣不吃歲瑞璟這一套,拉着歲庭衡就走:“我們得走遠點,免得晦氣沾我們身上了。”
本來心裡還有些泛酸的歲庭衡,見拂衣對歲瑞璟避之不及的模樣,頓時心不酸了,眉不皺了,一派大氣端莊的模樣:“拂衣說得對。”
“生活又不是寫話本。”見歲庭衡附和自己的話,拂衣罵更起勁了:“話本里的人物,好像只要打着愛的旗號,就可以殺人放火,做盡一切傷人的事。好像全天下就只有他纔有一份真心,只有他的那點心意感人,別人的生死都比不上他那點破情意。”
“當年我們一家被趕出京時,他連面都沒露過,可能是怕跟我們一家接觸,會惹怒先帝,毀了他的太子夢。”
“我不信所謂的難言之隱。”拂衣停下腳步,凝神看着歲庭衡:“當年什麼都沒有的你,能爲了我去跪求先帝,被他用茶盞砸得頭破血流,而他連我的朋友都不敢見。”
“歲瑞璟那樣的真心,狗都嫌棄。”拂衣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若我當年沒有所謂的旺紫薇星命格,歲瑞璟能搭理我?”
因利益而接近,因權勢而分離,就別提什麼心意情分了,實在讓人覺得噁心。
“如果他成了皇帝,恐怕早就廣納各大世家女子爲妃。也許某日想起了我,就把我召回京城,以我父母性命相逼,把我強納進宮,然後讓我天天受曾氏的折騰。”夜風一吹,拂衣忍不住打個寒顫:“曾氏本就討厭我,等我進了後宮,她折騰我還不跟玩兒似的,還有我的那些好友們……”
越說越覺得可怕,拂衣緊緊摟住歲庭衡的胳膊:“殿下,幸好是陛下登基,幸好你是太子。”
“我不會讓你落入那種境地。”歲庭衡把拂衣緊緊擁進懷裡,閉上滿是寒意與殺氣的眼睛:“永遠都不會。”
若真有那麼一日,他會想辦法殺了歲瑞璟,即使與歲瑞璟同歸於盡,也不會讓拂衣成爲籠中囚鳥。
“殿下,你抱得有點緊。”拂衣反手摟住他的腰,輕輕拍着他的後背:“這是我在胡說八道,都是假的。我們雲家人都是寧折不彎的性格,就算歲瑞璟做了皇帝,也不會陷入那樣的境地。”
歲瑞璟若真敢把她弄進宮,恐怕晚上睡覺都要睜一隻眼睛。她可不是嬌滴滴的嬌嬌兒,有的是力氣與手段。
“那你會怎麼做?”
“嗯,讓我想想。”拂衣把下巴擱在歲庭衡的肩膀上,打趣道:“殺皇帝宰曾氏,然後與你們理王府內外勾結,奪下江山,立下從龍之功。”
“嗯,好主意。”歲庭衡笑了:“在事情還沒成功之前,我還能做你的地下情人。”
“嘶。”拂衣倒吸一口涼氣,她掙開歲庭衡的懷抱,捧着他的臉道:“殿下,你好野的心思。”
“嗯,我想做你的野男人,心思若不野一點怎麼能行?”歲庭衡俯身在拂衣耳邊道:“孤只想與拂衣在一起,哪怕是做你的外室。”
啊啊啊啊啊!
是誰,究竟是誰帶壞了她家高潔出塵的太子殿下!
她家殿下怎麼會說這種虎狼之詞!
“難道是我長得不夠好看,不能讓……”
“殿下。”拂衣捂住歲庭衡的嘴巴,偷偷瞅了眼不遠處的宮侍們,紅着耳朵道:“我向來沒臉沒皮,倒沒什麼干係。這話要是傳出去,你的臉可就要丟光了。”
歲庭衡在拂衣掌心輕輕一吻,握住她的手腕溫柔笑道:“若能得拂衣三分真心,我要那臉面有何用?”
他自小受盡欺辱,狼狽落魄的模樣,被無數人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即使現在有再多的人誇讚他高貴優雅,難道當年那些毫無尊嚴與顏面的時光就可以不存在嗎?
他其實並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他只是想以最好的名聲出現在她的耳中,以最好的面貌出現在她的眼前。
若他們註定無緣,當別人在她面前提及他時,能夠誇一誇他,至少他在她的心裡,能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他不敢求得太多,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相遇,讓他終於放出了心中慾望的深淵。
幸好,她凝望了他的深淵,與他相擁。
在拂衣面前,顏面與自尊,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殿下的臉面已經沒了。”拂衣笑着再次牽住歲庭衡的手。
歲庭衡怔怔看着她,心中懷着無限期望。
“我對殿下的真心早就不止三分。”拂衣晃了晃手中的醜兔燈:“所以殿下的顏面現在屬於我,你在外面要好好保護屬於我的顏面。”
“嗯。”歲庭衡啞着嗓子點頭:“以後這些話我不在外面說,只對你說。”
拂衣耳尖再次紅了,她眼神飄到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那、那也行。”
誰家好姑娘能拒絕一個甘願爲自己付出所有的美男子呢?
她又不是戒男色的修行人士。
“現在這裡沒有別人。”歲庭衡把拂衣拉進懷裡,在她耳邊呢喃道:“拂衣,等到明年開春,我們就成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