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庭衡想說什麼?他想說好。應該說,此時此刻無論拂衣說什麼,他都能點頭說好。
也許拂衣對他的情感,心疼多過喜歡,感動大於愛,但他已經心滿意足。更何況,心疼纔是一份真摯的感情的開始。天底下那麼多男人,爲何她只心疼自己,不心疼別人?
“殿下,你在發什麼呆?”
“我以爲自己在做夢。”別人面前優雅俊逸的太子殿下,在心愛之人面前,也只是一個笨拙又忐忑的普通人,他伸出手小心地捏住拂衣的手腕,怕她覺得冒犯,只是隔着袖子的布料,輕輕的虛握着。
“做夢?”拂衣饒有興致地欺身上前:“難道殿下想過很多次?”
“嗯。”歲庭衡臉頰緋紅,卻意外的誠實:“想過。”
"你跟皇叔從崇文館外經過時,我曾想過,如果與你並肩走在一起的人是我該有多好。"
“你跟皇叔在桃花樹下埋酒時,我曾經想,如果是我與你一起埋酒,肯定日日派人看牢,不讓任何人靠近。"
“我甚至想過,如果我是皇叔就好了,這樣我就能日日陪着你。你蹴鞠時,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位爲你加油,你打獵時我幫你撿獵物,你跟人打架,打得過我就幫你望風,打不過我就跟你一起打。”
拂衣原本想逗弄歲庭衡,未料到對方把心剖給她看。真誠永遠動人心。明明剖白的是他,心疼的卻是她。
“下次蹴鞠賽,你陪我一起去。"拂衣反手握住歲庭衡一根指節,笑眯眯道:“有殿下爲我撐腰,就算我把對方踢得落花流水,對手也不敢來挑釁。"
“好。”歲庭衡雙眼充滿光彩:“那樣所有人都知道,我纔是站在你身後的人。”拂衣笑出聲來:“既然殿下這麼期待蹴鞠比賽,那麼五日後你一定要來。”五日後,行宮蹴鞠場剛好要舉辦一場蹴鞠賽,主持這次比賽的人是歲安盈父親順王。
“殿下,我跟姐妹們約好半個時辰後一起投壺。”見歲庭衡面上露出不捨,拂衣的手指撓了撓他的掌心:“要不你送我過去?”
“好!”
歲庭衡眼中的失落被高興取代。拂衣願意讓他送她去見朋友,說明她願意讓朋友知道她的身邊有他存在!
以杜太師爲首的幾位文官,剛從天地元合殿走出來沒多遠,就看到替雲郡主殷勤撐傘的太子殿下。
眼見向來身姿挺拔的太子殿下撐着傘,爲了方便與雲郡主說話,微微彎着腰,太陽全曬在了他身上,幾位文官心情複雜的程度無法用語言形容。
爲首的杜太師實在見不得優雅矜貴的太子,露出如此討好人的模樣,眼睛一閉,扭頭看向別處。偏偏太子好像並未察覺到他們複雜的心情,見到他們竟是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着他們走過來。
“臣等見過太子殿下,見過雲郡主。”“諸位大人安。”拂衣回了一個半禮。
“諸位大人剛從元合殿出來?"歲庭衡擡手虛扶他們一把:“不必多禮,孤送雲郡主回去,諸位請自便。"
幾位文官:"……"你送就送,實在沒必要親口告訴他們,他們其實也不是那麼想知道。
歲庭衡纔不管他們怎麼想,對他們優雅地點了點頭,撐着傘繼續陪拂衣前行。
“恭送殿下。”
文官們躬身相送,等太子陪着雲郡主走遠,他們才默默站起身,誰也沒有作聲。
“太子癡戀雲郡主也不是壞事,至少雲家滿門忠良,雲郡主也不是妖媚惑主之輩。”杜太師憋了半天后開口:“殿下是陛下親子,日後夫妻琴瑟和鳴,兩不相疑,於國於民是好事。”
杜太師把自己全解開了,癡情總比濫情好,太子沒有先帝貪花好色的毛病,怎麼不算是幸事呢?
春喜園內,公子千金們正在投壺。
能陪聖駕來行宮的人都身份不俗,所以平日玩不到一塊的人,現在都聚在了一起,維持着表面的客氣與和氣。
不過即使湊在一起,也自發分成了三組,讀書人一組,習武者一組,紈絝們湊了一組。
在場衆人都知道,還有個重要人物未到場,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略過不提。
“照白。”杜郎君手裡拿着一支箭矢,避開衆人,走到雲照白身邊小聲問:“外面的傳言是怎麼一回事?"
雲照白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奪走他手裡的矢,起身走到人羣中,把矢投進了壺中。
“雲郎君投中正壺!”“雲郎君好手法。”
衆人正在吹捧雲照白,不知是誰喚了一聲太子殿下,衆人全都安靜下來。園外的月亮門下,太子殿下爲拂衣撐着傘,似乎在低聲囑咐她什麼。
見大家發現了他,太子殿下對他們微微頷首:“孤只是送雲郡主過來,諸位繼續玩。”說完,他把傘遞給身後一個太監,留他在雲郡主身邊伺候,自己則頂着大太陽離開。他身後的宮侍們也一分爲二,一半跟着他離開,一半留在了春喜園外。
大家認得太子身邊伺候的人,留在雲拂衣身邊的太監名爲莫語,是太子身邊得用的太監。太子把親侍都留在了雲拂衣身邊,難道那事……是真的?
劉小胖驚得手裡的箭矢都掉了,劉子賀心儀雲拂衣已經讓他足夠意外,沒想到太子竟然也癡迷這個彪悍的女人。
有時候他真想懷疑這些書讀得多的人,是不是就喜歡兇悍的女人?不然怎麼一個兩個都不懼雲拂衣悍名,不怕死地前仆後繼?
“你們都看着我幹什麼?”拂衣從婢女手中接過一把箭矢:“看壺啊,誰領先?“
等拂衣開口,衆人才回過神來,笑笑鬧鬧把剛纔的事揭了過去。
原本大家還顧忌着太子,對拂衣有幾分忍讓,然而不到小半個時辰,隨着拂衣越贏越多,大家都上了頭,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紈絝贏了他們。
劉小胖平日雖然與拂衣吵吵鬧鬧,但是作爲紈絝組的一員,他早就放下過往恩怨,沉浸在了贏過讀書人與習武人的喜悅中。
紈絝的內部爭鬥與對外矛盾,他還是分得很清楚。
“一場投壺比賽算不得什麼。”武將家的郎君們輸紅了眼:“五日後蹴鞠場上我們再見真章。”
“蹴鞠我們也不怕。”劉小胖雙手叉腰:“到時候看誰輸得難看。”“對吧,雲拂衣?”他扭頭用手肘撞了撞雲拂衣胳膊。
雲拂衣:“…”
她塞了一個桃子到劉小胖嘴裡:“劉小胖,你再多嘴一句,五日後你就自己上場。”
劉小胖把桃子從門牙上拔下來,小聲嘀咕:“讀書人的口味真奇怪啊。”怎麼就想不開,會癡戀雲拂衣呢?
“你說什麼?!”
“歲庭衡與雲拂衣,這怎麼可能?!”難道之前寧王的挑撥,對太子沒有起半點作用?
“雲拂衣與寧王的舊事,整個京城誰人不知。皇帝與皇后怎麼會讓太子娶這樣一個女人,難道他們半點不在乎從前的事?”帷帽人沙啞的聲音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氣得破了音:“這個消息是誰傳出來的?"
“整個行宮的人都知曉。”手下不敢擡頭看帷帽人。
“那個小妖女靠着何等手段勾引的太子?”帷帽人咬牙生恨:“這兩年來,我們的人屢次接近歲庭衡,不僅沒讓他動心,還折了好些美人進去。雲拂衣這種惡名在外的女人,究竟哪點吸引了他?"
手下頭埋得更低:“行宮都、都在傳,是太子對雲拂衣動心,以勢強求與雲拂衣在一起。”
啪!
一個茶杯被帷帽人揮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就算表面裝得再優雅,也掩蓋不了他從小被忽視欺負的窮酸氣,難怪會看上雲拂衣這種女人。"
手下不敢說話。
“雲拂衣這個女人小動作頻頻,又屢屢壞我們好事,真讓她成了太子妃,日後我們恐怕寸步難行。”帷帽人聲音中的怨恨幾乎要化爲實質:“既然太子連雲拂衣與寧王的過往都不介意,那麼我們只能殺了雲拂衣。"
手下欲言又止,上次對雲拂衣出手,雲拂衣毫髮無傷,倒是他們折損了不少人手。現在雲拂衣住在行宮,若是刺殺失敗,行宮最後一點人手也保不住了。
帷帽人想不明白,天下男人有幾個不在乎顏面,更何況是皇家的男人?
難道是寧王挑撥得不到位?
堂堂太子,寧可揹負着以勢壓人的罵名,也要求得一個曾與其他男人傳過流言的女人真心,這是何等可笑的事?
歲庭衡發瘋,理王與理王妃難道也跟着一起發瘋?天家無真情,她絕不相信會有爲孩子做到這一步的皇帝與皇后。
京城炎熱,歲瑞璟傷勢剛好一點,就被皇后派來的太監盯着抄書。
日日被關在書房裡,歲瑞璟從沒見過這個太監臉上露出笑意。
今日突然見這個太監對他露出了笑容,還說能讓他休息一日,歲瑞璟下意識懷疑,這是皇后針對他的陰謀。
“皇后娘娘心疼郡王臂傷未愈,所以特許您休息一日。”太監親手爲歲瑞璟倒了一杯茶,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更何況近來行宮發生了一件喜事,讓郡王多休息一日,也算是同喜了。”
“是何喜事?”歲瑞璟接過茶盞放到一邊。
太監也不在乎他喝不喝自己倒的茶:“皇后娘娘爲太子殿下擬定了太子妃,您說算不算大喜事。"
“恭賀太子大喜。”歲瑞璟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知未來太子妃是哪家千金。”
“說來也巧,這位姑娘與郡王您也認識。”
歲瑞璟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雲家姑娘。”
嗡——
歲瑞璟腦子裡突然一陣轟鳴,他看着太監的嘴開開合合,卻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眼前歸於一片黑暗,倒下的瞬間,他極力睜大眼睛,望向了牆上掛着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