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一種本能,人對於注視着自己的目光會有一種莫名的感應,仿若那番凝望帶有一絲溫度,投射到身上時會有微微的灼熱感。青葉也是這般,忽地扭頭望向窗邊,見着那襲還有些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灰色身影時,激動得幾乎叫出聲來。好在在她身形一動時,赫連便做了一個噓的動作,青葉便乖巧的禁了聲,抑制着內心的喜悅安分了下來。
灰色的身影一閃而過,當星辰順着青葉的目光向外望去時,便什麼也沒見着。他疑惑地問青葉:“你在看什麼?”。
青葉收斂嘴角的笑意,自然的搖了搖頭,回了句“沒什麼!”,便繼續若無其事的將她的腰佩製作收尾了。星辰不放心地再向外看看,窗邊依舊空無一物,抖了抖肩,繼續對着案前那碎成兩半的石塊苦惱去了。
星辰自誕生之日就知道自己並非凡人,他的出生,便是爲了替主人守護青葉。只是爲了避免在凡世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主人將他的仙術封印了,若非緊要關頭不得使用,所以平日裡,他只能算是一個武藝高強的凡人護衛而已,還是一個笨手笨腳的凡人護衛!因而此時此刻,他對着這已然斷成兩節的石塊,無計可施!
好不容易,下學的鐘聲響了起來,青葉與星辰各自舒了一口氣。師孃欣賞了諸位弟子的作品,或滿意或無奈,柔聲囑咐他們可將成品自行帶回去後便施施然地離開了。
方將書袋收拾好,還未等星辰開口道回去,兮爾與另外兩位女弟子——鎮上林秀才的次女雲兒以及富紳樊掌櫃的長女樊華錦一道,笑呵呵地圍到青葉身前邀她同去水雲澗賞花。這水雲澗是莫洛山中一處依山而建的林園,其間繁花異草比比皆是,林園主人倒是位妙人,園中花草珍貴異常,她卻並不藏私,而是不設門檻,免費開放,供大家賞玩。詩云“人間四月芳菲盡,山間桃花始盛開”,如今春夏交際,這水雲澗中卻是百花盛開,美豔萬分,熱鬧非凡。
因着青葉的爹鎮遠侯爺似乎不喜花草,自家府邸,好歹是個侯爺府,可除了原本在生長在那處的幾顆稀稀疏疏的大樹外,府邸建成後,竟未添置半盤其他的花草樹木,至少青葉醒來時見着的就是那般景象。也因如此,青葉對那些花花草草也不太感興趣,所以這百花盛宴開辦了半月有餘,她卻是一次也未去過,水雲澗遞來的帖子也擱置在一旁沒有理會。
星辰接過青葉的書袋,想着青葉定是不會去的,剛欲開口替她回絕,不料青葉眼珠一轉,竟然答應了她們的邀約。
“你不是不喜那些花花草草的嗎,水雲澗遞來的帖子都落了半尺的灰了也沒見你要去,怎的今日又想着去了?”星辰很是疑惑。
青葉將方纔做好的淚滴石腰佩掛上腰間,輕描淡寫地回了句:“先前不去是因爲沒有伴,如今有兮爾她們作陪,自然要去!”
星辰儘管不解,但也不打算繼續追問,順手將書袋背好,說了句“那走吧!”便起身準備同去,不料卻被青葉攔了下來。
“我們幾位女子游園,你跟着做什麼?”說着便打發星辰自己回家去。
星辰自然不應允:“那可不行,我不同去,若是發生什麼危險怎麼辦?我必須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安全!”
另三位妙人兒自然明白星辰與青葉的關係,曉得這鎮遠侯的千金,也就是眼前的青葉尊貴不說且身體不好,身旁時時需得一個人護着。好在同窗數年,相互間也十分熟悉了,此刻她們皆掩面笑着。末了樊華錦開口道:“星辰,水雲澗能有什麼危險,有我在,自然護得青葉周全。你放心吧,結束後我一定親自護送青葉回府去,屆時必將歸還一個完完整整的青葉給你,可好?”樊華錦雖是女子,卻也是個練家子。許是因爲長女的關係,父母比較偏愛,打小她有什麼喜好便都由着她,可這姑娘偏偏生的一副男兒性情,喜歡舞刀弄槍,於是樊掌櫃便爲她請了個師父教她,如今也是學了數十年武藝的,保護青葉自然不在話下。
她這般一說,兮爾與雲兒更加樂了,星辰掙扎了一會,終於在青葉滿是殺氣的眼神中,妥協了!
待星辰走後,四位姑娘便也手挽着手出發了。走了一小段,青葉忽地腹痛異常,只好向三位妙人兒告罪請辭,原本樊華錦並不放心,打算親自送她回去,但青葉稱星辰才走片刻,定是趕得上,再三肯定地表示自己並無大礙之,那三人又怕誤了入園時辰,躊躇片刻後,終於還是一步三回頭的離去了。
青葉一面捂着肚子,一面笑着目送三人離去。計劃順利,轉身一路狂奔,向着那夜與赫連師父相遇的密林而去。
穿過層層樹林,青葉老遠便見着林間那襲灰色的身影,儘管他穿着最素淨的衣衫,可青葉卻覺得,他隨便往那一站,就很是耀眼了,哪怕是個背影。
感受到身後重重的喘息聲,回過身,赫連便看到躬身喘着大氣的青葉。逆着光,青葉只能瞧見那線條分明的輪廓,即便是這樣,青葉仍覺得,眼前這人俊美得不像話,待他慢慢走近,淺笑嫣然的模樣,青葉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方纔因爲跑得急了喘不上氣,現在竟是不曉得該如何呼吸了。
“怎麼跑得這樣急?”連聲音都這般悅耳!青葉不禁在心中嘆道,這世間怎會有這樣的人,從他身上竟挑不出一點不好的來。
青葉被赫連扶起身來,儘管已經不喘了,卻是紅着臉愣在原地怔怔地將赫連望着,半晌沒有說話。
“怎麼了?”赫連的聲音再度響起。
回過神來,見赫連一臉關切,有些不好意思,於是羞澀地回到:“見着師父,心裡高興,一時失神讓師父笑話了。”
青葉仰着頭,紅着臉笑着,卻讓赫連看呆了。
如今這樣該是感覺到幸福的,因爲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眼前。
可如今這樣,心中無疑又是無比痛苦的,因爲此刻多想擁她入懷,可還得極力剋制着。
“師父的事可辦完了?”見赫連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將自己看着,青葉只好先開口。
赫連點點頭,回了聲嗯。
“那師父以後就不會離開了吧?”青葉的眼中明顯閃爍出興奮的光彩。
“不離開了!”心裡卻在說,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跟師父學習武藝哪?”青葉眼中那抹興奮又添了些許期待。
“以後你每日這個時辰來這裡便好。”赫連說着便將一直背在身後的右手拿上前來,“這把桃木劍你可記得?”
青葉見着,師父的手中正握着一把木劍,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自然是沒有半分記憶的,卻在接過木劍的那一刻,心中燃起一陣熟悉的感覺,“這是我以前用的嗎?”
得到赫連肯定的答覆後青葉又仔細的打量起她的桃木劍。
這柄木劍,自然是青葉的,當年在曷訧殿中,她日日練習破陣之術全憑這柄不起眼的桃木劍。這柄劍原本藏在青葉的神識裡,只需她意念一動,便可祭出。只是如今青葉做了凡人,便無法召喚出這柄神劍了。好在這桃木劍由緝熙打造,自然能知曉這召喚之法,聽聞赫連要以教授武藝的由頭留在青葉身邊,於是緝熙便把這柄木劍交於了赫連。
“嘿!”青葉握着劍凌空一刺,雖說是木質的,看着像哄騙小孩的玩意,但用起來,倒很是順手,想必是自己過往使慣了的。
“就一把木劍,爹竟覺得我舞刀弄槍的,那麼不放心,還不讓我跟師父來往了,簡直可惡!”青葉把玩着手中的木劍抱怨着。
“你若以爲這是把普通的木劍那可就錯了!”赫連笑着敲了一下青葉的腦袋,順手接過青葉手中的桃木劍。
只見他微微用力一握,桃木劍在他手中就像活過來一般,方纔縈繞在師父周身的溫和氣息瞬間變得凌厲,轉身,揮劍,一氣呵成,一旁的幾棵小樹齊齊被攔腰斬斷。青葉驚得目瞪口呆,簡直不可思議,她半信半疑地接過木劍,向身側的一棵大樹砍去,儘管大樹沒有折,但這柄看起來不起眼的木劍竟在那棵粗壯的大樹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哇!好厲害,這果然是一把寶劍!”青葉激動地驚呼起來。她哪裡曉得,這本就一件神兵,若說在天界,它只能算作一個小玩意,如今在凡世自然是威力無窮的。
“爲你打造這柄木劍的人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的,它自然是厲害的!”赫連輕聲說着。
“這不是師父爲我做的?”青葉聞言將目光從桃木劍上移到赫連臉上。
見赫連點了點頭,她又問道:“不是師父那會是誰?難道是我爹?”
赫連笑道:“他可是比師父還有你爹還要疼你的人。”儘管不願承認,但論起對青葉的疼愛,誰都比不上緝熙。見青葉一臉疑惑,赫連思索片刻,開口道:“他是我們最重要的朋友。”
“那他現在在哪?”青葉臉上露出羞愧之色,“他會不會怪我將他忘了?”
赫連搖搖頭,“他和師父一樣,疼你都來不及,怎會怪你呢!”頓了頓,又說道:“他如今病了,不宜出遠門,所以便不能來看你了。”
青葉有些難過,但隨即笑了笑,說到:“那有機會,我去看他!”
赫連輕嘆:“嗯!他也一定很想見你。”
兩人沉默了片刻,待方纔生出的憂傷沉澱了下來,青葉便開口道:“師父!一般寶劍都會有個響亮的名號,我這把木劍可有名字?”
赫連卻搖了搖頭,不是他不知道,只是這把木劍本是緝熙給青葉耍着玩兒的,怎會取個響亮的名號,當初的青葉小仙自然也不會做這件事。可見青葉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赫連自然不忍,便說道:“既是你的寶劍,自然得由你來取呀!”
師父這麼一說,青葉又高興起來,一雙黑眼珠轉了兩圈,便有了想法:“那我就叫它‘花無’,師父你看可好?”
“花無?”赫連輕輕唸了聲,似乎有些疑惑。
青葉挑眉笑了笑:“既然我是青葉,我的寶劍,自然得隨我咯!”
或許赫連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因爲他說:“那我們就用你的‘花無’開始吧!”
此刻,赫連神君自然不便祭出他的旭陽劍,於是彎腰在一旁撿起了一根樹枝,再將樹枝上多餘的枝葉折掉,待他望向青葉時,卻見她一臉遲疑。
“怎麼了?”
青葉回道:“今日好不容易纔將星辰支開,日後可定沒那麼順利了。”看向赫連的眼中滿是無奈:“自我醒後,爹便讓星辰時時護在我身邊,要想像今日這般見師父,怕是難了。”
赫連卻是淡定自若地回了句:“星辰或許不會阻攔你呢!”
青葉沒有想到師父這話中的深意,即便真如師父所說,可還有一個更大的障礙,“可我爹很快便要回了,他若發現了,定會生氣了,到時候星辰又會被我連累着遭殃了。”
赫連正在試着手中樹枝的韌度,聞言便聽了下來,想了想,開口道:“你這個顧慮倒是有道理,看來我得尋個正當的法子呆在你身邊……”說着,他一揮手扔掉了樹枝,拍了拍手中的殘留的樹枝皮屑,嘆道:“那今日我們先不練了!”瞥見青葉手中的的花無,他又補充道:“這柄桃木劍你先收好。”
青葉一愣,這麼大一柄劍,她要如何收好能夠不被府上的人發現?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疑惑,赫連開口道:“劍柄的尾端有一個機關,你且按一按。”
青葉將劍柄調轉朝上,果然有個突起的部分,先前只以爲是個尋常的雕花而已,現在聽師父的話試着按了按,“咔”的一聲,一柄長劍瞬間變作一把匕首大小,這,自然也是緝熙的傑作。青葉先是驚得一跳,隨即便樂開了花,“我的花無,果真是一把寶劍!”
“要用時,只需握住劍柄用力一揮就會變回來了。”
聽師父這麼說,青葉連忙試了試,於是更加興奮了,來來回回玩了好幾輪才消停。
終於,她將化作匕首的“花無”收進袖中,然後從腰間解下今日方做好的淚滴石腰佩,遞給了赫連,“師父送給我一把寶劍,那這個,就作爲我的回禮了。”
赫連接過淚滴石腰佩,臉上的神情變化莫測。青葉心中一驚,她不知道此舉已然勾起了赫連的回憶,一心以爲自己無心的舉動引起師父的誤會了,連忙解釋道:“額,師父。這個是今日七巧課上師孃指導着做的,還望師父不要嫌棄的好。”頓了頓,覺得還不夠,於是又補充道:“本來是要做成項飾,但我覺得這顆石頭像一滴淚,掛在胸口未免傷感,所以就做成這麼個腰佩。聖人云‘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沒什麼回贈師父的,這個掛件聊表心意,沒有別的意思。額……”
赫連臉色恢復如常,輕聲說道:“手藝不錯,做的很精巧。如此,那我便收下了。”
見狀,青葉長舒了一口氣,仰頭對赫連問道:“師父,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赫連淺笑,“水雲澗賞花去!”